第3章 這玉佩,屆時再還也不遲
第3章 這玉佩,屆時再還也不遲。
房內,張重渡拿起桌上的玉佩,迎着燭火看去。
玉佩溫潤堅密、瑩透純淨,上面雕刻着一只鴛鴦,很明顯還有另一塊與之配對。
他不由微微蹙眉,這塊玉佩如此貴重又是楚姑娘母親的遺物,自己不該留下。
只是楚姑娘執意要将這塊玉佩當作報答,他若拒絕,依着方才展雨所言,楚姑娘定不願再留下。
救人是順手,也以為是附近游玩的女子遇到雨天,不慎滑下山坡,醒了送回即可,怎料是個可憐人,那就送佛送到西吧。
至于這玉佩,屆時再還也不遲。
包好玉佩,轉身放在身後書架上,又随手拿了一本書,坐回桌案前,讀了起來。
展風推門而入,“公子。”
張重渡并不擡頭,“明日你去十裏巷的宅子備些物件,待柯将軍到了,接秀竹回來。之前十裏巷宅院閑置沒什麽要緊,現下柯将軍要住,讓旁人管事,我不放心,楚姑娘那邊,另外找丫鬟去照顧。”
展風像是早就想好一般,未加思索,立刻道:“展雨已十六了,不如讓他去十裏巷宅子管事。秀竹很喜歡郊外那處小院落,也喜歡楚姑娘,就讓她留在小院吧。”
他走時已告知展雨,主子不讓打擾,展雨卻帶來了楚姑娘的玉佩,以他對二人的了解,這應是秀竹的意思。
由此看來,秀竹定然十分喜歡那位楚姑娘。秀竹和他們兄弟二人一樣都是那場戰争的遺孤,自小跟在主子身邊,因主子身份特殊,除了身邊親近的人,他們很少結交旁人。楚姑娘遲早要離開上京,也不用過多提防,且秀竹難得遇到想要結交的友人,何不讓她多歡喜幾日。
張重渡合上手裏的書,注視展風半晌,緩緩道:“好,就依你。”又起身踱步到展風身邊,“年後,該給你和秀竹辦喜事了。”
展風惶恐道:“老将軍平反之事未成,屬下怎敢只顧着兒女情長。”
張重渡不再言語,轉身來到窗邊,看着夜幕之上寥寥幾顆星子,孤寂之感湧來。
“這段時日,府中上下要加強戒備。”
展風應道:“是。”
他安靜站在一旁,思緒萬千。得知大皇子薨逝的消息後,主子懷疑大皇子突發重疾是假,實則是被人陷害,若真如此,作為大皇子的心腹,極有可能在入上京的路上被刺殺,于是他們格外小心,走的都是小道,如今平安回來了,也不敢放松警惕。
展風又問道:“公子可知是何人謀害大皇子?”
張重渡此時心情異常沉重,為祖父和父親還有那五萬玄甲将士洗刷冤屈是他今生所願,沒想到希望就在眼前,到頭來卻是空歡喜一場。
“大皇子薨逝獲利最大的是繼後和太子……”他沉默片刻又道:“今日入宮面見大公主,公主傷心不已,此事還是過幾日再同公主商議吧。”
展風道:“大公主同大皇子乃是一母所出,公子,如今能助我們成事的只有大公主了。”
張重渡苦笑,大晟皇帝昏庸,貪圖享樂不理朝政,幸得迎娶了先皇後,先皇後溫婉賢淑,時常谏言陛下勤勉,又為大晟誕下大皇子這樣的明君,眼看着大晟頹勢好轉,誰知天妒英才,老天爺似乎并不願意看到大晟昌盛,也不願他的沉冤之路走得平順。
此番入宮,他又難過又氣憤,皇帝對于大皇子的薨逝似乎并不傷心,很快就立繼後之子為太子,令其監國,自己則去樂江避暑山莊逍遙,重用道士,服用丹藥,日日笙歌夜夜醉。
他不由冷笑,皇帝年歲已高,垂垂老矣,如何還能這般荒誕,且宮中絲毫沒有悲痛之感,只有走進大公主的鳳陽閣才感到了些許悲切。
因着大皇子的緣故,他也常在東宮見到大公主,三人曾一起吟詩對弈。大公主聰慧強勢,雖驕縱卻有分寸,關心百姓疾苦,痛恨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污吏,若為男子,或許不如大皇子,但也比其他皇子強些。
只可惜大公主終究只是公主,能為玄甲軍沉冤,能讓大晟繁榮昌盛,能讓大晟百姓安居樂業的,除了大晟皇帝,別無他人。
大晟皇子中,太子心狠手辣為人歹毒,六皇子患有哮症,體弱多病且性格孤僻,九皇子文武皆平平且膽小怕事,皆不是為君人選。
如今,也就只剩下五皇子還能有所期待了。
“展風你說錯了,不是大公主幫我們,而是我們和大公主一起為大皇子報仇,讓大皇子能夠瞑目九泉之下,早登極樂。”
展風一聽有些着急,“那老将軍沉冤之事該如何?”
師父曾對他講過,為了平反冤情,主子三歲起習武,四歲起識字,卯時不到就起,子時過了才歇,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一身武藝卻不得示人,為的就是考取功名入仕之後,不引起旁人懷疑注意,自保的同時也方便調查當年之事。
多年的隐忍謀劃,随着大皇子的薨逝付之東流,大皇子對主子情深意重,仇自然要報,但五萬玄甲軍的仇更為重要。
還未及他再問,張重渡又道:“五皇子品行較太子端正,性情較六皇子明朗,文才武略較九皇子優異,明君已逝,唯有退而求其次。只是……”他挑眉擡頭看向黑夜,“權利遙不可及之時行為妥當,當權力觸手可及,行為是否還一如既往,還真是猶未可知,不求五皇子同大皇子那般,但求他有一顆體恤百姓之心。”
踱步行至桌案前緩緩坐下,“大公主未必沒想到是太子謀害大皇子,今日未同我說,許是另有思慮。玄甲軍昭雪不宜操之過急,我同大皇子君臣一場,亦視他為主,不為他報仇,心實難安,等柯将軍到了,先商議此事吧。”
“展風,你退下吧。”
*
清醒後的辛玥分不清白天黑夜,呆呆躺在床上,想起這麽多年所歷種種,刀口下逃生至此,孤身一人待在這陌生的地方,無助迷茫溢滿心頭,清淚緩緩而落。
慢慢坐起,從床邊摸索着找鞋。
床下什麽都沒有。
她只得光腳下床,伸出兩只手臂尋找着門的方向。
這間廂房不大,也沒有什麽擺設,辛玥摸到屏風,繞過,徑直前行,被方桌絆倒後,很快爬起,摸到了門。
當她打開門要喊時,又想到若此時是深夜,豈不是打擾了秀竹休息。
秀竹為她煎藥,給她喂飯,又帶她熟悉這座小院落,心中萬分感激,實在舍不得在深夜再勞煩她。
可她擔憂小灼安危,安睡前秀竹告訴她,有個叫展雨的俠士已經按照她家公子的吩咐去山林找小灼了,她很想知道找得如何了。
憑着昨日秀竹帶她走過小院落的記憶,她繼續往院門行去。
還沒走幾步,腳上傳來劇痛,不由得蹲下身來,撫摸傷口,鮮血即刻沾染到了手上。
不知為何,心中湧上一種難言的悲痛,淚一滴一滴落了下來。
小灼那時應該比現在更痛吧,還要為了活命拼命跑,她真的不是個好主子,這麽多年在宮中深居簡出小心翼翼過活,連累王嬷嬷和小灼也受了不少氣,如今小灼更是生死不明。
昨日,她細細想了想,除了太子想殺人滅口,她想不到還有誰會大費周章殺她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之前,她一直在等大皇子登基,屆時請旨遠嫁,再怎麽不受寵,身為大晟公主,哪怕沒有疼愛她的良人,也會有看中她身份的夫家。
如今,她還有什麽盼頭,離開皇宮是她最好的歸宿,只是她瞎了眼又丢了小灼,更似那浮萍無根無依,不知會飄蕩到何處。
“哎呀,楚姑娘,你怎麽自己出來了。”
遠處傳來了秀竹的聲音,辛玥忙擦了擦眼淚,換上笑臉,“秀竹姑娘,我怎麽找不到我的鞋了?”
哭中帶笑,晨曦的微光照耀在辛玥的臉上,剛被擦幹的淚水瑩瑩留在白皙透粉的臉龐上。
秀竹一瞧心瞬間就軟了,忙将端着的水盆放在地上,奔過去,“姑娘原先的鞋已洗不出模樣了,昨日姑娘穿我的鞋并不合腳,正想着給姑娘買一雙合腳的。楚姑娘,醒了怎麽沒有喊我?”
辛玥胡亂抓住秀竹的小臂,“天可亮了?展雨俠士可回來了?”
“天蒙蒙亮,展雨他……還沒回來。”
前日展雨深夜從府中趕來,翌日一早就去尋人了,算算時辰找了一天一夜了,還沒回來,多半是找不到人了。
“姑娘,先洗漱用早飯吧。”
辛玥自知,人家救了她的命,又肯為她尋找小灼,是天大的恩惠了,不該催促什麽的,除了等,她什麽都不能做。
輕輕點點頭,在秀竹的攙扶下站起身來,誰料剛一起身,秀竹就看見了自己小臂衣袖上的血跡,驚了一驚,再向辛玥看去,蹲坐時并不顯眼,如今起身,她才發現辛玥手上和下擺衣裙上都是血漬。
她蹲下身,掀起辛玥裙角,一雙白皙的小腳染着血。
辛玥什麽都不知道,忍着痛往前走了兩步,離去的地方是一截枝丫。
這處院落,地處上京郊外,偏避又人煙稀少,是公子以防萬一備下的地方。她很喜歡這個小院子,于是種上了自己喜歡的桃樹和各種花草。
許是昨日她修剪花枝時,沒有收拾幹淨。
心中自責,跨一大步,拽住緩慢前行的辛玥道:“楚姑娘,你的腳受傷了,我先給你包紮吧。”
辛玥溫順點點頭。
兩人來到房間,剛包紮好上傷口,就聽見院門“吱呀——”打開的聲音。
辛玥聽見聲響,激動地問道:“可是展俠士回來了?”
秀竹為辛玥穿上并不合适的鞋,起身打開房門。
展雨站在房門外看着秀竹搖搖頭。
辛玥聽見半晌沒聲音,似有所感,鼻子發酸,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問道:“展俠士,可是沒找到人?”
展雨走入房內,“楚姑娘實在抱歉,那座山林不大,我帶人找了一天一夜,并未找到任何人,也沒見到……任何屍體,或許這是好事,楚姑娘的妹妹許也是被人救了呢。”
秀竹馬上道:“是啊,沒有見到屍體,足以說明楚姑娘的妹妹還活着。”
辛玥強忍着淚水,沉默半晌後道:“多謝你家公子,多謝秀竹姑娘,多謝展俠士,大恩大德小女銘記于心。”
哪怕還想知道小灼究竟是不是被救走了,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就算要找,她瞎了眼,也畫不出小灼的模樣,即使畫出了小灼的模樣,也無濟于事。
昨日她問過秀竹了,她家公子不過是來自西北肅城的武林人士,不是上京人,雖說有意要紮根上京,可一個外地而來的人,對上京并不熟悉,又該如何找小灼?
她麻煩秀竹的已經夠多了,對方早已仁至義盡,救了她,又為她請郎中,還替她找小灼,不該再有請求。
“我也相信妹妹是被人救走了。”
秀竹看着辛玥眼中溢滿的淚水,心裏很不是滋味,“楚姑娘先歇一會,我去端早飯。”
走出房門,展雨拉着秀竹走得遠了些,“秀竹姐,我怎麽覺得楚姑娘的妹妹八成是被野獸吃了呢?”
秀竹瞪他一眼,“這話你可不敢在楚姑娘面前說,好了,你一夜未睡,快去歇着吧。”
用過早飯後,秀竹去東大街買了好些東西。
她給辛玥買了新繡鞋新衣服,還有一把琵琶。
昨日閑談,得知辛玥會彈琵琶,她便一直記在心上,想着她眼睛看不見,沒什麽可解悶的,彈彈自己喜歡的琵琶,也可舒緩一下心情。
辛玥拿到琵琶,很是感激,當即為秀竹和展雨彈奏了一曲,秀竹不谙音律,只覺得音調時而清脆圓潤,時而渾厚高亢,讓她不覺沉醉其中。
展雨更是直言,這是他聽過的最好的聽的曲調了。
之後每當閑暇時,辛玥便為秀竹和展雨彈奏琵琶。
不覺三日已過,午後下了一場陣雨,聽着雨聲,辛玥心有所感,拿起琵琶随意彈奏了起來。
樂聲漸起,輕緩悠揚,曲調飄過窗棂,蕩過院中樹木花草,迎上了推開院門的張重渡。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