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兆子為每天認真的吃藥打針,積極配合治療,連醫生都誇他讓人省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想早點出院,見一見那個人。
好不容易到了他出院的日子,兆子為的父母和姐姐來接他回家,之前被他救的那個人的父母和妹妹也來了,唯獨不見那個人。
兆子為有些急了,問他去哪兒了。兆媽媽解釋,他還在加班,一會兒就到。
兩家人的家宴上,很是和睦,雙方父母因為志趣相投在說着不少關于孩子們的話題,兩個姑娘因為年紀相仿,也很快的熟絡,只有兆子為安靜的坐着,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緊盯着那個空出來的位子。
章媽媽有些擔心的小聲問詢兆媽媽,是不是自己兒子來的晚,兆子為不高興了。兆媽媽趕緊讓他寬心,說自己家兒子一直這樣,自從上了大學以來就變的內向了,不愛說話也不愛出門,平時就在家裏打游戲看小說,很少理人。
兆子為點點頭承認,禁不住又問了一次,章逸軒還有多久才到。
“很快了,很快就到。我再打個電話催一催。”章爸爸拿出手機要打,卻被兆爸爸攔住,告訴他孩子晚到一會兒不要緊,還是安全第一。
兆子為也同意。他不怕等,只要能見到這個人就好。
一直到飯局結束的時候,那個人都沒有出現,兆子為的心也随着杯子裏的茶水慢慢便涼。
他跟着父母和另外一家人揮手道別,直到最後準備上車的時候,一輛出租車從遠處駛來停在了酒店門口。
車門打開,裏面走處一個風塵仆仆的人。他的臉色不太好看,皮膚是像貧血一樣的蒼白,嘴唇微微泛紫,很好看的眼睛因為黑眼圈和紅血絲顯得憔悴,但是頭發和風衣下的西裝都打理的幹淨整潔。不知怎的,兆子為腦海裏忽然就浮現出他長發穿道袍的身影。
“師兄······”
他怔怔的喊了一句,卻發現在場人都在看他。那個晚來的人也在看他。
“實在不好意思,有個項目明天要交,就來晚了。還請大家給我個機會,下次由我做東。”對方得體的笑着道歉,又說了不少打趣的話。
兆子為深深的看了他兩眼,隐隐的覺得有些不對勁,感覺好像眼前這人不應該是這樣。他很喜歡看對方笑,但不是這種熱情裏又帶着客套的笑。他覺得眼前的章逸軒像是用筆畫出來的假人一樣,雖然有着他熟悉的外表,卻沒有他熟悉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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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媽媽見他實在是辛苦,就讓兩家人早點回家去。兆子為不知怎的,一開始本來準備了許多話想跟這人說,卻一見面就都忘了。他有些尴尬的看着對方半天,直到被父母推進車裏帶回家去。
之後的日子,也是平淡的順理成章。
他被老姐帶進了自家企業,不過不是從管理層,而是從小員工做起。不過大家都知道他是老板公子的身份,給他分了一個很舒服很大的辦公桌,每個人對他也很好,不管遇到什麽問題都有人上來幫忙。
兆子為漸漸的脫掉了曾經喜歡的衛衣和工裝褲,穿上西裝打起領帶。他的頭發長了,老姐帶他去理發店裏做了一個更成熟的發型,還送給他一罐發蠟讓他自己打理。
每天早上他站在鏡子前,機械又仔細的将頭發分整齊向後梳,卻隐隐約約的想起,自己曾經好像留過一段時間長發,那時的他為了方便也是都梳到後面,綁一個高馬尾。
他還記得,自己喜歡穿深色的道袍,喜歡在袖口打綁帶,喜歡在腰間挂着師姐送的香囊,喜歡跟肩膀上站着的一只鳥打鬧。
他更是隐約記得,自己的身邊總跟着一個人的。只是那個人的名字,那個人的臉,他總是想不起來。
會是章逸軒嗎?
兆子為每天穿梭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裏,即便家裏給他準備了車,但他還是更喜歡每天出門很久坐地鐵。每次地鐵的安全門一打開,他都會下意識的回頭看看,他總覺得應該有個人跟他一起擠上去的。
每次看見疲憊不堪的人,他都會主動讓出坐位,哪怕有時候他自己也很累。看見那些感謝着微笑的臉,兆子為心中除了寬慰,總覺得還有什麽別的東西。他總覺得自己曾經好像也這樣做過。
可他望着車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時,總覺得腦海裏像是被人抽幹了所有的記憶一般,空空蕩蕩,裏面不斷重複的只有他自己拼命吶喊着想要記起什麽的回音。
他又想見見章逸軒了。
生活日複一日的進行着,窗外的太陽升起了又落。兆子為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記得自己每天要從冗長的黑夜中醒來,再進入到令人疲憊的白晝中去。他知道這就是自己應該過的生活,可是他又覺得這不應該是他的生活。他一直覺得,像有什麽人在等着他,像有什麽人在呼喚着他,可是他卻像個眼盲失聰了一樣,接收不到任何消息。而他所有的情緒也被關在了名為茫然的高牆裏,他開始逐漸的懷疑,自己這樣做是不是正确,是不是有必要。
他甚至懷疑,自己一直以來強烈的情緒,是否是真實的。所以他開始下意識的不再去想那些,總是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畫面。他也盡量克制住自己不再去默讀“章逸軒”的名字,更阻止自己去思考當時為什麽會稱呼他為師兄。
他把那些不安和焦慮都放在腦海的一角,強迫着自己站進人群裏,面帶微笑的向前走。
就在一個落雪的日子裏,兆子為的公司開始慶祝舊年的結束和新年的開始,也慶祝他終于升職,他因為表現出色,已經離着管理層已經越來越近了。兆子為聚着玻璃杯,跟形形色色的人笑着,直到所有人都說完了想說的話,他才得到片刻的喘息去洗手間休息一下。
他從洗手間裏鞠了兩捧水沖洗了臉,也順手洗掉了頭上僵硬的發膠。看着鏡子裏那個越來越瘦的人,兆子為竟然覺得有些陌生。他曾經會露出這麽空洞的表情嗎?
他并沒有急着回去。站在酒店走廊的窗前,外面的人在忙忙碌碌的走着,五光十色的街燈亮着,輕軟晶瑩的雪花落着,畫面很滿也很美。
兆子為下意識的覺得,他也應該找點什麽東西,來把自己快要幹涸的身體和心靈填滿。所以當他臉上察覺到雪花的觸感時,他才發覺自己已經從酒店裏走出來,走進他剛剛欣賞又豔羨的畫面裏。
此時,一種從未有過的欣喜和解脫感從心底裏慢慢的膨脹,逐漸的擠壓了他所有能思考的空間。他放棄了思考,他讓自己的腿來指揮自己的大腦,他搭上最近的也是最後一班的地鐵,來到了那個熟悉的人行道,就是他跟章逸軒發生牽絆的人行道。
他站在紅綠燈下,看着對面亮着燈的寫字樓,光是想着裏面有一盞燈是屬于章逸軒的,他的心裏就有一種格外甜美的滿足。
兆子為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對會對這樣一個毫無交集的人,有如此多天馬行空的幻想;也無法理解自己會對他有這樣近乎變态的執着。他覺得自己只想遠遠的看着他,僅僅是看着他能活在這個世上,就覺得如此的幸福。
“兆子為。”
他突然聽見有人在喊他。
“兆子為,你快回來,聽見沒有!”
他四處張望,并沒有發現有人在。
“兆子為,我是章逸軒,你能聽見我嗎?”
“我能的!師兄,你在哪兒?”兆子為喊得聲音很大,周圍人都在看瘋子一樣的看他,可是他卻絲毫不在意。他站在原地大喊,卻又不敢走遠,生怕離開了這裏,章逸軒就找不到他了。只是很可惜,對方并沒有聽到他說話。
“兆子為,你快醒醒!你現在在做夢你知不知道?我怎麽可能不要你,你快回來!”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師兄,你在哪兒?”
“兆子為!你快回來!你不是說要帶我回家的嗎?你快點回來!”
兆子為在街上怎麽也尋不到他的身影,他下意識的朝着馬路正對面的寫字樓跑過去。只是他沒有注意到,在他向前跑的每一步,身後的景色都在以一種肉眼可見色速度凋敝扭曲。
他剛一接近大樓,就有人攔住他不讓他進去。
是個很年輕的男性保安,說這不是他應該來的地方。
“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在等我,我必須要進去。”兆子為覺得很奇怪,他為什麽會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保安眼熟呢。
保安拿出了警棍擋在他面前,嚴肅的說道:“你現在的生活,就是你應該過的生活。你的家人和朋友都在等着你,你忍心讓他們再一次失去你嗎?”
兆子為不明白,他說的再一次是什麽意思,但他下意識覺得,這人絕不簡單。兆子為望着他的眼睛,無比堅定的說道:“我知道我應該留在他們身邊,但我也知道,正有個人務必渴望我回去。我不知道我回去後會不會後悔,但我知道,如果我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我是絕對不會原諒我自己的。”
說完,兆子為拼了命的推開了阻擋他的保安,飛快的進了寫字樓。
按理說他不知道章逸軒在哪層,但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在引導着他。他上了六樓後,順着樓梯進去一間一間辦公室的尋找,最後再最裏面的一間辦公室裏發現了章逸軒。
章逸軒正伏在辦公桌上處理文件。見他來了絲毫不覺得意外,還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你終于來了。”
“你是誰?”兆子為下意識的覺得,這人不是呼喚他的那個人。
“我就是章逸軒,我就是你的師兄。你不是為了找我才來到這裏的嗎?”章逸軒從辦公桌後走出來,笑着對他伸出手,“來,到我身邊來。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兆子為望着他,有些遲疑的邁出了步伐,可是緊接着又退後了兩步,迅速搖搖頭:“不,你不是他。他才不會對我笑的這麽惡心呢。你到底是誰?”
“我這樣難道不好嗎?”
“我喜歡的是師兄,不是他的皮囊。你就算變的再像,也成為不了他。”
這人被兆子為拆穿也不生氣,反倒笑容越發的濃烈,看的兆子為心裏發毛。他從辦公桌後一步步的走向兆子為:“既然你不肯來找我,那就只能我找你了。”
兆子為打生下來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害怕,扭頭就跑,此時忽然發現有個什麽東西好像拽住了自己的腿。他低頭一看,是一截閃着綠色微光的細小藤蔓。
“礙事的東西來了。”這個冒牌貨也看見了藤蔓,頓時生出了獠牙,舌頭也化成了蛇那樣的信子,朝着兆子為猛撲過去。
兆子為不知怎的,下意識的就從掌心裏凝聚了一團火球扔過去,恰好砸中了冒牌貨的左眼。那被火燒灼過的地方不僅不熄滅,傷勢還迅速地擴散下來,帶着他周圍的皮膚都漸漸開始浮現出鱗片的紋樣。對方惡狠狠的罵了一句晦氣,沒想到紅蓮淨火居然在夢中也有效。
“蛇?夢?紅蓮淨火?”兆子為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頓時抓住了腳下的藤蔓,将它輕輕的纏繞到自己的左手上,順着藤蔓輕輕的抖動,大聲喊道:“師兄,帶我出去!”
很快,藤蔓迅速的生長起來,拉着他的手腕朝着樓下的方向走去,眼見着他就要被拉回那個跟章逸軒第一次擁抱的斑馬線上。
但是那個冒牌貨還是窮追不舍,繼續跟在後頭,速度也加快了,寧可不治傷也要抓住他。
“師兄快點!我要被追上了!”
“別催了,我已經很快了!”
“師兄你能聽見我說話了?!”
"廢話!你喊那麽大聲誰聽不見!"
聽到熟悉的叫罵聲,兆子為終于放心下來,這才是他認識的師兄。他跟着藤蔓迅速奔跑,終于在最後時刻趕到了路口中央。
他最後看見的一幕就是那個已經完全化成金蛇的東西向他撲過來,卻在咫尺的地方僵住。
周圍的景色霎時間變的一片灰暗,金蛇也急敗壞的看着他,似乎心有不甘。
兆子為輕輕一笑,滿臉寫着嘲諷:“還追呢?我,到家了~~”
說完,他便帶着滿滿的心安和希望,再次墜入了身後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