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想活

第2章 他想活

來自身體各處細細密密的疼讓剛清醒的人不自覺咬緊了牙,下意識地咽下湧上喉嚨的一聲□□。

他這是……在哪兒……

屋裏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入眼屋頂看着極其陌生,身下溫暖的被褥像是天邊柔軟的白雲,陌生的景象叫他在醒來的瞬間反手去摸藏在腕間的暗器,

他摸了一個空,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之前為了完成任務,他不僅用光了身上所有的武器,更是受了重傷,體力不支倒在了荒郊野嶺,半昏半醒間又被什麽東西從天而降當頭砸了個正着,徹底昏迷過去。

再低頭看一眼身上,不見禦影門制式的粗布黑衣,只有一身質地輕柔的白色中衣,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妥善處理過一遍,用幹淨的紗布層層包紮。

他這是……被人救了……怪不得方才感覺身上比預想松快許多。

但眼下情況不明,他狀态欠佳,此處不是久留之地,必須在屋子的主人回來之前盡快離開。

原本安詳躺在床上的人支撐着坐起身來,動作間難免牽扯到傷勢,傷處撕裂的痛感陡然尖銳,也不過是叫他臉色蒼白兩分,暗自将牙齒咬得更緊。

難耐,卻并非無法忍受,這點疼遠達不到他能夠忍耐的極限,正相反,适當的疼痛能夠讓麻木遲鈍的身體更快恢複知覺。

地面冰冷的寒氣透過腳心直沖心底,尚未恢複的人忍下透骨的冷,慢慢站起身來。

自身狀況比想象中的樣子要好上很多,他渾身酸軟,四肢無力,但丹田之中尚有一絲內力,離開這裏不是問題。

至于之後……他可以躲在随便哪個無人的角落,等傷勢好轉一些再返回禦影門。

只可惜,世事總不能盡如人意。

就在他一步一晃,摸向房門時,有人在他耳邊對他說:“你傷得那樣重,怎麽能下床呢?”

屋裏有人!

他心中一驚,本能地運氣提息,随時準備動手。

“放松些,我不是壞人,”

陸塵遠雙手攤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他一晚沒睡,直到天亮才才靠着椅子略略小憩一會兒,現在陡然被驚醒,只感覺額頭一抽一抽疼得厲害。

“墊背小哥”猛地轉過身,對他的話無動于衷,一雙眼睛死死盯着他看。

視線交彙的瞬間,陸塵遠心中一驚,只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兇惡至極的野獸盯上,止不住寒毛倒立,

危險的氣息撲面而來,像是大漠最狂野的風,

提醒着他,眼前之人絕非善類,而是一個刀尖舔血的亡命徒。

陸塵遠藏在袖中的手默默握緊。

突如其來的對峙不過眨眼之間,

那人忽然收斂起全身的戒備和鋒利,微垂下頭,眉眼稍斂,做出乖順而馴服的姿态。

陸塵遠從剎那的緊張中恍然回神,近乎痙攣的神經緩緩舒展,放開手指,暗中長舒一口氣。

上輩子,他連只雞都沒殺過。曾經心血來潮想吃魚,買來條活着的草魚放在案板上,用了一個小時都沒把它熬成湯,反倒是自己被滑不留手的魚弄得滿身狼狽。

讓他突然和這人對上,實在是為難。

好歹是個傷患,還受他牽連被砸掉了半條命……陸塵遠皺起眉,剛想說些什麽緩和一下氣氛,視線不經意間瞟到那人腰間顯出一小片赤紅的顏色,在白色的衣服上格外顯眼,

再定睛細看,那片鮮豔的紅還在緩慢地向周邊蔓延。

一定是傷口裂開了!

陸塵遠将眉頭皺得更緊,有點不高興這人這樣糟蹋他的勞動成果,語氣中亦帶出一分不滿:“少、俠,還是躺回去吧。”

實在不行,他就以理服人——

方才他只是猝不及防被驚到了而已。

背靠穹宇這個本世界的“神”,當他有了準備之後,這世上能和他說“理”的人不多,

至少眼前這個站都站不穩的傷患肯定不行。

那人倒退兩步,老老實實坐回床上。

陸塵遠暗自松一口氣,能聽進去話就好。他一邊收拾傷口包紮需要的傷藥和紗布,一邊随口說道:“我叫陸塵遠,你呢?”

“……我沒有名、我叫莫一”

陸塵遠的動作一頓。

莫一,一聽便知,這只是個假名。

話又說回來,有哪個江湖大俠外出行走,穿的是掩頭遮面的黑色夜行衣呢。

托了穹宇的福,他對這一方世界并非一無所知。

如果莫一的身份來歷真如他所想,沒有名字再正常不過。

他抽空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人。

莫一白衣染血,黑發披散,臉色蒼白,強撐着坐得筆直,經過剛才的一番動作,幾縷碎發垂落身前,将他那一身的冷漠疏離柔化了幾分。

禦影門……殺手……

似是察覺出他的目光,莫一雖未擡眉,卻是伸出手,将頭發随意攏在腦後。

陸塵遠收回目光。

收斂起鋒銳的殺氣之後,這人身上終于顯露出一點重傷後的虛弱,幹淨的叫陸塵遠想到了素筆勾勒的水墨畫,

點墨

ЙáΝF

成畫,所見唯有黑白。

他在想什麽呢,倘若莫一真的是禦影門的殺手,只怕這幅畫上只有黑而沒有白。

陸塵遠拿着東西來到床前,然後,又是一陣為難。

莫一要是還昏迷着,他自然可以幫忙療傷換藥,現在人醒了,總不能還按之前的來……

“……我、自己來。”

莫一感受到落在身上的陰影,身體下意識地緊繃,右手擡到一半,頓了一下,僵硬地撫上腰腹處開裂的傷口。

太近了,

他必須竭盡全力才能克制住想要反擊的沖動。

好在,莫一如願以償獲得想要的東西。

房屋的主人沒有為難他,順勢放下東西,丢下一句“我去弄些吃的”就走出屋去,而将屋子留給他。

緊繃的精神随着陌生人的離去而逐漸放松,莫一摸索着解開衣帶,拆開已經被血浸透的繃帶,面無表情地開始處理傷口。

先用清水進行徹底的清洗,再用傷藥塗抹,最後拿紗布一圈圈纏緊。

刺激性的藥膏塗在傷口處,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就像一把燙熱了的尖刀在脆弱的體內翻攪,

莫一深吸了一口氣,

不管再來多少次,他永遠都沒辦法習慣這種感覺。

忍過最開始的那陣疼,莫一放空腦袋,分出一部分思緒去思考眼下的處境。

不到一個呼吸的短暫對峙已經足夠他清楚認識到自己和屋主的實力差距,

在這個人出聲之前,他甚至沒能察覺到這個人的存在。

能做到這一點,不僅是因為受傷導致他的反應降低,更是因為這人內力深厚遠在他之上。

完好無損的他尚且不是這個人的對手,更別提他現在暗器盡失、身受重傷、內力所剩無幾——

也就是說,如今的他不過是屋主的階下囚,

受制于人。

禦影門有規定,沒有用處的工具必須在給禦影門造成麻煩之前解決所有隐患。

他昏倒的地方距離任務地點不算遠,不久之後或許會有騷動波及此處。

屋主內力高絕,來歷不明,不知敵友,而他行動不便,不敵屋主,脫困無望,按照規矩,他應該在發現自己無法擺脫屋主之後清理幹淨後患,杜絕任何給禦影門帶去危險的可能,

他應該解決掉他自己。

在他的牙縫中藏着見血封喉的毒藥,只需要咬碎毒囊,用不了一息他就會命喪黃泉。

為了保密,他的身上沒有任何能夠證明來歷和身份的标識或者信物,哪怕屋主手眼通天,都不可能從他的屍體上獲得任何有用的消息。

莫一握住繃帶兩端,在腰側打了一個結,接着将衣服弄髒的部分浸在水中,洗去血漬,擰幹後重新穿在身上,然後強撐着沉重遲緩的身體躺回床上。

被水浸濕的衣料貼在身上,帶來令人不适的冰冷,在體溫的烘烤下慢慢變暖。

莫一數着自己的呼吸,在數過百來個數之後,屋外傳來新的動靜。

屋主去而複返,暫時充作布袋的外套裝着幾個青黃的野果,肩上還蹲着一只棕色皮毛的松鼠,毛茸茸的尾巴時不時掃過屋主的脖子。

“屋裏沒什麽吃食,從這裏到附近的城鎮還有一段距離……”

陸塵遠一陣心虛,在穹宇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找來的果子成了燙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林子裏倒是能獵到一些野味,屋裏也有烤肉需要的鹽和生火必須的火石,唯一的問題是他不會處理活蹦亂跳的鳥禽,也不知道該怎麽架起燒烤攤子。

頂着莫一的目光,陸塵遠堅強地把賣相不佳的野果放在桌上,“先拿這些墊一墊……我一會兒出去一趟。”

現在才剛過正午,天黑之前他尚有足夠的時間去去鎮上買些正經飯菜帶回來。

莫一看了看陸塵遠,又低頭看了看眼前的野果。

這些果子剛從樹上采摘下來,又被仔細清洗過,上面還凝着一絲水汽。

淡淡的清香飄過鼻尖,他忽然意識到,算上執行任務的時間,他已經有一整天沒有吃過東西,過度的饑餓讓空蕩蕩的肚子裏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燒。

莫一輕輕拿起一顆果子,

“謝謝。”

按照規矩,他應該殺死自己,

但他不想死,

他還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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