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始

第1章 初始

一輪銀月高懸中天,潋滟清光下是一片靜默的叢林。

這裏是城郊之外的荒林,人煙稀少,更別說此時正是萬籁俱寂的深夜,便是蟲鳴都比別處稀落幾分。

今夜,卻與往日不同。

“哎喲……”

壓得極低的驚呼在沁涼的夜色裏遠遠的蕩開,打破一地死寂。

一道黑影從半空中落下來,重重砸在地上,不知壓斷多少枯枝,緊接着又重心不穩地滾了幾滾,總算停了下來。

“……這也太快了……”

聽聲音,這黑影當是個青年人。

“……啾啾……”

明明是深夜,竟然還有鳥鳴。

黑影似聽懂了這幾聲起伏婉轉的鳥叫,支起身體的動作一頓,語氣中帶出一點無奈和抱怨:“……好歹給我點準備的時間……”

黑影,陸塵遠,仗着天黑沒人看見,翻了個身就這麽随意坐在地上,潦草地拍了兩下衣袖上沾到的碎葉,朝落在自己腳邊的灰雀伸出手去。

灰雀頗有靈性的抖了抖翅膀,連走帶蹦地跳上陸塵遠的掌心,一邊“啾啾”地連聲叫個不停,“……你這不是什麽事情都沒有嘛……”

陸塵遠将灰雀輕輕放在肩膀,從地上站起來。

自半空中直勾勾砸到地上,他除了看着狼狽了點,旁的,卻是一點事沒有,不說哪裏跌傷了,便是連着地的後背都不覺得有多疼。

可這又不是灰雀的功勞。

“那是因為有人給我墊背啊。”

陸塵遠沒好氣地點了一下灰雀的腦袋,摸索着往落下來的地方摸過去。

剛剛只是瞬間的接觸,他能感覺到身下有一具帶着溫度的、柔軟的軀體,

那應當是個人,

一個活人。

黑夜寂靜,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和動作間衣袍撫過草叢時窸窸窣窣的聲響,其他的什麽都聽不到。

別是被他砸出什麽好歹來……

陸塵遠猶豫了一下,還是一點一點往落地點靠,同時不忘囑咐一聲:“你可別忘了保護好我。”

砸到人是他的錯,他實在沒辦法昧着良心就這麽走了,但這個世界危險諸多,這人三更半夜躺在荒郊野嶺,怎麽想都不太像是個良善之輩。

他還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

“啾啾啾。”

灰雀叫了兩聲。

得到保證,再無後顧之憂,陸塵遠放下心來,再往前走一小步,邁出的腳撞到了什麽東西——

是那個給他墊背的人。

陸塵遠蹲下身去,一股刺鼻的血腥氣直沖鼻腔。

挨得這樣近,他卻連一點點喘息的聲音都沒有聽到……這人不會是被自己給砸死了吧?

“……啾啾啾。”

灰雀适時叫了兩聲,放心吧,還有氣呢。

不過是把本來就不多的生機給砸沒了七八分罷了。

“那就好。”

陸塵遠微一點頭,伸出的手指尖在觸碰到腳邊的身軀時傳來黏膩冰冷的觸感。

這是……

他腦子裏泛起一個不好的念頭,将指尖置于鼻下,果然聞到了更加濃郁的鐵鏽味。

這人受了傷,

觸手可及的衣料都吸滿了血,

必是重傷。

陸塵遠上輩子只是個生長在和平面年代的普通人,見過的最終的傷也不過是走路跌一跤,胳膊膝蓋磨破了皮。

陡然面對這樣嚴重的情況,當即心裏一突,不知如何是好:“這、這……”

“啾啾啾”

跟我來吧。

灰雀飛了起來,一頭紮進漆黑一片的樹林裏。

陸塵遠一咬牙,将人從地上撈起來,跟在灰雀的身後。

不過是往前走了□□步,林中突然傳來一股不尋常的光,順着光再走兩步,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間亮着燈的林中木屋,半人高的籬笆圍出一個不大的院子,紙糊的木窗被暖黃的燭光照亮。

灰雀在屋前飛舞兩圈,找到窗戶的縫隙擠了進去。

陸塵遠緊随其後,将抱在懷中的人放在床上。

“……啾啾啾……”

在灰雀的指揮下,他将傷者身上破損的衣服扒了個幹淨,手忙腳亂從屋裏找出幹淨的布巾,再接來熱水把那人傷處的污泥血漬清理幹淨,再用傷藥敷在傷口上,用紗布包紮起來。

這麽忙忙碌碌好久,直到燭火燃盡,清早的熹光穿透紙窗灑落進屋裏,陸塵遠才将将把所有的傷口處理過一遍。

最後檢查了一遍包的歪歪扭扭的紗布,确定沒有新的血跡滲出,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疲累的身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也不肯動一下——

他上輩子的生計和急救行醫扯不上半點關系,天知道這一晚上他都是怎麽撐過來的……

哪怕有專“人”指點,直面那樣血腥的傷處對他來說委實難熬。

陸塵遠抹一把臉,将那些猙獰血腥的傷口甩出腦海,稍微收了收臉上的蒼白和疲憊,目光不自覺落在床上猶自昏迷的傷患身上。

這人傷的極重,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布滿了細碎的割傷,雖不致命,卻一刻不停地向外流着血,

最要緊的是腰側和胸口的兩條窄且深的傷,兩處都只是險險避開了要害,但凡再偏那麽一點點,他落下來的時候,給他墊背的就該是一具屍體。

好在,經過他一整晚的努力,人算是暫時被他救回來了。

之前争分奪秒和閻王爺搶人,直到眼下危機暫緩,陸塵遠才終于有心力去看看“墊背小哥”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黑色的發,蒼白的臉,雙眼緊閉,隐隐透着虛弱,人已經陷入昏迷,眉頭卻依舊皺起,

再加上那一身染血破碎質地粗糙的黑色夜行衣……

陸塵遠默默嘆了口氣,

他好像撿回來一個麻煩。

“啾啾啾”灰雀蹦到桌上,叫了兩聲,忙了一晚,現在先休息一會兒吧。

陸塵遠搖了搖頭。

接連受驚,又熬了夜,他現在反而不覺得有多困,“穹宇,我記得我背包裏有不少補血的藥……”

那些紅藥都是他曾經花了不少心力和藥材做出來的,要是能給床上那人來一瓶,不說藥到傷除,至少能讓血淋淋的傷口好轉許多。

名叫穹宇的灰雀好像沒聽到陸塵遠的話,只管低頭梳理自己的羽毛。

陸塵遠沒有放過它,繼續問:“還有……我不是該直接出現在這個屋子裏嗎,怎麽就掉到

樹林子裏了?”

“……啾啾啾……”

那、那是因為你和他有緣嘛。

陸塵遠微笑:“難道不是穹宇你出了錯?”

穹宇拿屁股對着陸塵遠,覺得自己在這兒呆下去太危險,只丢下一句“你先在這兒住一段時間,适應一下新的身體”就拍拍翅膀飛走了。

陸塵遠:“……”

把他帶到這個世界的人匆忙跑路,他一時半會兒沒事幹,只得坐回椅子上,照顧傷患之餘抽空好好捋一捋最近發生的這一連串的事情。

上一世,他只是個普通人,按部就班的讀書、畢業、工作,朝九晚五,日子過得平凡但也順遂。

唯一不平凡的大概是他為了救人被車撞飛,失血過多,搶救無效當場死亡。

瀕死之際,身體越來越冷,他的心中卻沒有多少波動。

他是個孤兒,不知雙親,哪怕死了,也不用擔心親人會因此傷心。

本以為必死無疑,沒成想,他還有再睜開眼的一天。

是穹宇救了他,和他定下協約,讓他拯救一方世界。

置于為什麽選他……

“因為我和你有緣啊。”灰雀穹宇給出這麽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就陸塵遠和穹宇為數不多的相處經驗來看,這應該不是穹宇不想說,而是以穹宇的……智力,這是它能想出來的最貼切的話。

這個世界衍生自他前世一個名為“江湖”的游戲,幾經演化,好不容易凝出意識,便是穹宇。

穹宇一睜開眼,還沒等自身力量徹底穩固就遇到了一個大麻煩,初生的小世界眼看就要崩塌。

不甘心就此消散的穹宇拼死一搏,把剛好死亡的陸塵遠拉過來救急,言明陸塵遠只需要找到幾件特殊的物品,收集到足夠的力量就能阻止這場災難,作為報酬,它可以幫助陸塵遠在自己的世界活下去。

難兄難弟湊做一團,一拍即合,定下互助之約,十萬火急的穹宇立刻把人團吧團吧塞進了自己身體裏。

它本想把陸塵遠直接送到專門準備的林中木屋裏,沒想到塞得太急準頭出了問題,這才猝不及防砸到了重傷的黑衣人,折騰了這麽一遭。

陸塵遠頭疼地撫着額頭。

穹宇只說了要他找東西,要他回收力量,可怎麽找、找什麽、去哪裏找,這些都沒告訴他,只說到時候就知道了……

什麽都不知道的陸塵遠:“……”

他只知道,就算他拎着灰雀的腳把它倒提着用力晃兩晃,那也是什麽都晃不出來的。

穹宇在這一方世界可稱為神,年齡還沒他的零頭多,知道的東西估計真就只有告訴他的這兩句。

陸塵遠自認雖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膽氣,好歹是能照顧自己的成年人,可面對一問三不知的穹宇,心中也不免生出了一點懷疑,

有這麽一個年幼且不靠譜的“神”,這世界真的還有救嗎?

契約已經簽下,不論多難,都只有排除艱險,努力達成,至于眼下……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腦海中轉過千般年頭,壓抑一夜的疲憊慢慢湧上心頭,陸塵遠終是抵不過如山的睡意,手支着腦袋漸漸睡去。

木屋陷入一片寂靜,時間流逝,窗外日頭高升至中天,

昏迷中的人眼睫輕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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