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一樣

第9章 不一樣

逼仄狹隘的屋中點着昏暗的油燈。

這裏的黑暗是如此濃郁厚重,微弱的火光穿不透,照不亮,反倒把這屋內的景光映襯得愈發陰暗可怖。

“啪、啪……”

鞭子劃破空氣,擊打在□□上,發出或沉悶或清脆的聲音。

一身黑衣黑巾遮面的黑衣人站在刑架前,規律地揮動刑鞭,每一次揮落又擡手,都會帶起一片猩紅滾燙的血雨。

被綁縛在刑架上的人蓬頭垢面、衣衫褴褛、一身血痕,手臂無力地耷拉着,任人施為,腳下是血聚的淺泊,雜草一樣的頭發遮住了他同樣滿是污血的臉,若非刑架的支撐只怕連站都站不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永遠都不會停止的鞭撻聲消失,施刑的黑衣人不見蹤影,屋裏只剩下受刑者細如游絲的吐息。

“唔姆……”

莫一從無邊的黑暗之中緩緩醒了過來。

意識歸體的第一瞬間他就感受到了連綿的痛苦自全身各處湧來。

一聲痛呼湧上喉嚨,又被主人本能地咽了回去。

莫一咬緊牙關,忍過最開始那陣尖銳至極的疼,等身體适應了難耐的疼痛,他像一個溺在水中的人終于能從痛苦的深潭中浮出水面,呼上一口新鮮的空氣。

現在……是什麽時候?

莫一艱難地擡起頭,模糊不清的視線只看得到冰冷的牆壁上點着一盞昏黃的燈。

是了,他被關在地下的刑房之中,陽光縱使再怎麽燦爛,也穿不過丈十的土地,照到這血腥地獄來,

接連不斷的刑訊和昏迷模糊了他的感官,不分黑夜白晝,難辨時間流轉,目之所及只有那一點什麽都照不亮的油燈,

一入刑獄,年歲不知,

在這裏,每一次呼吸都像過去一輩子那麽久……

僅有的一點力氣很快被耗盡,莫一複又耷拉下腦袋,阖上眼睛。

沒有人會來救他。

門主說出“向着外人”這樣的誅心之言,便是說門主已經在懷疑他對禦影門的忠心,之前派他一人去執行九死一生的任務也是為此。

他得恩人相救,沒死成,讓門主大為不悅,

這一次,他被門主抓住錯處罰入刑獄,說不準就要死在這個十字架上了。

但……

無所謂了。

莫一費力地吸着氣,後背抵着堅硬的刑架,借行刑的間隙喘一口。

要做的事情他已經做完,剩下的,就只有努力讓自己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直到、時機到來!

他不需要等太久的。

丹陽城,

天亮不久,官府宅邸迎來一位訪客。

“在下陸塵遠,求見六扇門鄧季同鄧神捕。”

化蛇的穹宇把自己盤在陸塵遠的手腕上,藏在陸塵遠的袖子裏絲絲吐蛇杏子:“咱們來這邊做什麽?不趕緊去救莫一嗎?”

門口的捕快已經進去通傳,陸塵遠斂袖等在門口,分出神來說道:“我們來這裏是來幹正事的。”

“正事?”穹宇想了一下,改口:“那就是為了奪那把匕首?”

陸塵遠隔着門遠遠看到鄧季同在往這邊走來,低聲道,“都有。”

現在可以肯定的是,他要找的東西是一把匕首,而匕首落在了禦影門門主的手中,門主刺殺朝廷大員不成,眼下應該已經返回對她來說最安全的地方,禦影門。

他想要匕首,想要救人,必須要去闖一闖這江湖中人人談之變色的鬼窟魔域。

但他不能一個人去。

禦影門門主鬼亦哭,原名已不可知,只因他行蹤多變武功詭谲,一手暗器神乎其技,所到之處神鬼避讓,江湖上不知道多少有名有姓的高手死在他的手上,這才得名“鬼亦哭”。

再加上禦影門的地利之便和門下衆多殺手的人和之利,他這麽冒冒然地一個人沖上去救人,人救不到也就算了,自己怕不是也要搭進去。

他需要幫手,眼前就有最合适的人選。

“陸俠士來訪,鄧某有失遠迎,失禮了。”

“貿然來訪,該道歉是在下才對。”

陸塵遠被請進府中,正好遇到了院中散心的張大人。

“本官聽鄧捕頭說,昨晚還要多些陸俠士仗義出手。”

幾人分賓主落座,寒暄幾句之後,張大人開門見山:“不知陸俠士此行,所為何事?”

說起來意,陸塵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昨晚,在下亦有一個朋友被禦影門抓走。在下孤身一人,想要将朋友平安救出實在有些困難……在下初入江湖,不認識幾個人……思來想去,只能求助鄧捕頭。”

“原來如此。”張大人面色嚴肅,語氣沉重,“這禦影門行事嚣張狠辣,實在是令人憤慨!”

一旁的鄧季同出口:“倘若是為了此事,鄧某或許能幫的上忙。禦影門膽敢刺殺朝廷命官,此事絕不能姑息。不日,六扇門将點兵列陣,直奔禦影門,向其讨要個說

法。到時,便可将陸俠士的朋友救出來。”

說到這兒,他一抱拳:“只是禦影門門主鬼亦哭身為江湖一流高手,招式奇詭難防,并不好對付,只怕倒時還得陸俠士同鄧某一同出手,将其制服。”

陸塵遠一口應下:“這是自然。”

“好,江湖果然人才輩出!”張大人緩緩撫一把白須,“如此,便有勞陸俠士。”

“所以,這就這麽定下來了?不用再多說道說道?”圍觀了整個過程的穹宇蛇覺得有點不太行。

這不像是陸塵遠上門求幫忙,倒像是主動上門當打手,鄧季同想也不想一口答應,真是順溜到不行。

“該說的都說了,還要再說道什麽?”陸塵遠一點都不覺得哪裏不行。

禦影門是個殺手門派不假,之前接的單子要殺的不過是走卒販夫或江湖之人,殺便殺了。

這次做了一票大的,直接找上巡撫大臣……

要是官府不能及時且妥善處理、殺雞儆猴震懾江湖,這個口子一開,之後必回有更多亡命徒有樣學樣。

鬼亦哭不好對付,陸塵遠自認功夫不算太弱,單打獨鬥奈何不了對方,為鄧季同掠陣還是綽綽有餘的。

鄧季同和陸塵遠并肩而行,及至門口,二人停下腳來。

分別的當口,鄧季同幾番猶豫,依舊是開了口:“陸俠士,鄧某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願聞其詳。”

鄧季同用很随意的語氣講:“陸俠士所說的那位被禦影門帶走的朋友,其實是禦影門中的人吧?”

他看一眼陸塵遠:“那一晚在場的,除了我、陸俠士、淩霄劍派弟子、神秘黑衣人,就只剩下那兩個禦影門的殺手了。和我對戰的正是鬼亦哭,那麽剩下的那個,就是陸俠士的朋友。”

“鄧神捕心思缜密,在下佩服。”陸塵遠拱手,坦然應下,有些驚訝鄧季同不過是憑借一點蛛絲馬跡就能推斷出這麽多東西。

“這就是了,”鄧季同嘆了一口氣,“陸俠士涉事甚淺,或許不知道,禦影門,和其他的門派不一樣,培養弟子門人的方法更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尋常門派收弟子,要麽是門中長老門主之類的人下山游歷,遇到合心意的孩子就收入門下,要麽是尋常人家慕名而來,過得了試煉就會被收入門中,

無論是哪種路徑,拜入門後就會在各位師父師叔的指點下打磨筋骨,強健身體,打牢基礎,在師門的照顧下步步攀升武道。

禦影門則不然。

他們收的多是些父母雙亡沒有親人的孤兒、或是去門牙子那裏買來年歲較小的孩童,然後扔進修羅堂,

以嚴厲無比的訓練泯滅他們的人心、人性,再用殘酷血腥的刑罰抹除他們對死亡和痛苦的畏懼,一點一點把這些孩子從一個人硬生生磨成不知傷痛、無懼死亡而只懂殺人盲目愚忠的刀。

刀成之日,禦影門會安排這些只差一步就能徹底成型的刀兩兩捉對,互相厮殺,勝的刀出閣,成為禦影門正式的殺手,敗的刀丢掉性命自此斷折,以心頭熱血為勝者開刃。

所有能出任務的禦影門殺手,他們殺的第一個人就是朝夕相處的同門,

用這樣堪稱慘烈的法子練成的刀心裏眼裏只有殺人,是最無情的刀。

這等行事,與魔門無異!

六扇門以及所有因這些殺手而失去親朋好友的江湖門派不是沒想過覆滅禦影門,為民除害,

只因鬼亦哭不僅刺殺的功夫一流,隐匿的功夫更是絕頂,禦影門位置隐蔽難尋易守難攻,不得其法者很難将之徹底剿滅。

但這一次不一樣,六扇門一定能有所收獲……

鄧季同将這最後一句話咽回肚子裏,只是說道:“江湖公認,禦影門殺手是無心無情的怪物,當不得人。将這樣的人引為朋友,還望陸俠士三思。”

陸塵遠默然。

這是他所不知道的江湖。

游戲裏,他羨慕殺手“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潇灑,而當游戲成為現實,潇灑的背後藏着的是數之不盡的黑暗和血淚。

莫一……就是從這樣的人間地獄裏掙紮出頭嗎……

陸塵遠想起了林中小屋的那一段時光,

想起不經意觸碰時莫一的隐忍,

想起他收到野果時那一聲謝謝,

還有那些相處時的小心翼翼,

“莫一是不一樣的。”陸塵遠這樣說道。

那不是一把刀,他看到的,分明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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