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沐婉柔
第29章 沐婉柔
陸塵遠把肩膀上死沉的灰貓穹宇抱起來放地上, 讓他自己去玩兒,一邊問沐玄清:“何事?”
“那個……”沐玄清低着頭,腳尖在草地上磨磨蹭蹭, “那個……我要走了。”
“走?”陸塵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去哪兒?”
沐玄清臉上露出一個輕松的笑, 就連聲音裏也充滿了掩藏不住的笑意:“我要回家了。”
回家, 這兩個熟悉又陌生的字敲在陸塵遠的心上,讓他不由怔了一下。
是了,沐玄清曾經說過,她來天寒山尋仙草是為了治病救人, 如今仙草在手。自然是要快些趕回家去。
小姑娘尚有家可歸, 而他的家, 他的家和他隔着兩個世界,隔着生與死, 隔着幾千年的時光, 就連穹宇都沒有辦法送他回去……
不過是短暫的失神,陸塵遠很快收斂心神, 專心聽沐玄清說話。
“我的名字其實叫沐婉柔,玄清只是個化名。”沐婉柔不好意思地沖陸塵遠笑了笑,“我并非有意欺瞞,只是我武功不強, 在外行走,女子的身份多有不便, 這才女扮男裝,給自己起了‘玄清’這個名字。”
出乎沐婉柔意料的, 陸塵遠只是點了點頭,說了一句“我知道”, 別的反應是半點沒有。
瞧出小姑娘的詫異,陸塵遠耐心解釋:“見到沐姑娘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沐姑娘是女兒身。”
雖說那個時候多虧了有莫影寒的提醒他才能看出來,
但四舍五入一下,阿影認出來也就等于是他認出來,
沒差別,
哈哈,
沒差別。
“是這樣……”沐婉柔不知道該為陸俠士早就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松口氣,還是該為她的僞裝那樣輕易就被人識破而嘆口氣。
話匣子一打開,剩下的話便自然而然說出了口。
沐婉柔原本是一個鄉紳小姐,生活富足,衣食無憂,她本該像其他待字閨中的姑娘們一樣,每日學習琴棋書畫,練練女紅,去過最遠的地方是春游踏青時的城外遠郊,見的人是鎮上的鄉裏鄉親,
如無意外,她這輩子都該和劍無緣,和江湖無緣。
但在她小的時候,父母給她訂下一門娃娃親,從此,她有了一個青梅竹馬的玩伴。
“阿止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人!”沐婉柔說道。
陸塵遠點點頭。小姑娘提到她家小竹馬的時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不用費心多猜,他一眼就能看出兩人之間的情誼。
沐婉柔的小竹馬名叫邱止,他的母親曾是英姿飒爽武力高強的江湖女俠,一把長劍舞得虎虎生風,父親是個考取了功名的讀書人,是私塾的教書先生,一家人生活雖不算富裕,但吃喝不愁,父母恩愛,
兩人門當戶對,兩小無猜,自認識起,關系就一直很好。
邱止是聽着母親的江湖故事長大的,自幼對江湖心生向往,跟随母親習武,将來的願望是要闖蕩江湖,成為一個像母親那樣倜傥不羁的大俠,沐婉柔自然不甘示弱,發誓要成為比竹馬還要大還要厲害的大俠。
只可惜,天有不測風雲,沐婉柔在游湖的時候一時不慎險些落水,多虧邱止及時拉了她一把,這才免受此難。
但邱止自己卻也站立不穩,一頭栽進了湖裏。
到後面,他雖然被及時從水裏救了上來,
可那時的邱止年紀太小,身體太弱,在水中撲騰那麽一遭,傷到了根底,當晚就寒氣侵體,發起高燒,還因此落下病根,體弱不宜習武,一到換天的季節就湯藥不斷,
哪怕強行為之,他也沒辦法成為武功絕頂的大俠了。
看着纏綿病榻臉色蒼白的小哥哥,沐婉柔那時只覺得天崩地裂,怪自己為什麽要去游湖,怪自己為什麽那麽不小心,怪自己為什麽連累阿止。
邱止沒有怪罪沐婉柔,反而安慰她:“幸好落下水的不是小柔。”
他還說,既然成不了大俠,那他就去跟着父親識文斷字,考取功名,一展抱負。
沐婉柔卻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提起過去的傷心事,她的眉眼間浮現一抹苦澀,“阿止那麽厲害,顧伯母曾經說過,阿止的根骨很好,将來一定比她強上許多……阿止以前很喜歡給我講江湖上的故事,我們兩個約好了,等長大之後要一起行俠仗義,懲奸除惡……可在那之後,阿止就再也不說這些了。”
臉色蒼白的少年手裏握着書卷,安靜又專注,仿佛真的把當年仗劍江湖的夢抛在了腦後,
可沐婉柔能夠感覺到,每次她跟随顧伯母習武練劍時,總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阿止房間裏佩劍被人時
喃風
時擦拭。
沐婉柔狠狠地攥緊拳頭,“那時我就發誓,阿止是為了我才會變成這樣,我一定要治好阿止的病!”
她化名沐玄清在外奔走這麽長時間,遇到多少危險受過多少傷吃過多少虧只有她自己清楚,也曾尋到些偏方或者良藥,但無一例外都收效甚微。
邱止受寒時年紀太小,到如今已過去了太長時間,想要根治十分困難。
在沐婉柔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天寒山仙草出世,傳聞有當地的居民僅只是聞了聞仙草的清香就沉疴盡去,她當即提劍拍馬,片刻不曾停歇的一路趕到天寒山。
“原來是這樣。”陸塵遠慨嘆一聲,“姑娘年紀雖小,但性情堅韌意志過人,讓人佩服。”
沐婉柔搖了搖頭。
阿止是為了她才會變成這樣,阿止和顧伯母從來都沒有怨過她,顧伯母更是一直待她如己出,将一身功夫傾囊相授,她何其有幸能遇到這樣好的人,
她不想再看到阿止黯然神傷的樣子。
不忍見小姑娘傷心,陸塵遠悄悄問蹲在他腳邊的雪兔穹宇:“那朵雪蓮,能治沐姑娘心上人的病嗎?”
穹宇舉起一只前爪,搖晃着耳朵:“就算仙草上的力量被你抽離也不要小看那朵雪蓮啊,煮成蓮花湯喝下去,保管藥到病除。”
有了穹宇的保證,陸塵遠松了一口氣,對沐婉柔轉述雪兔的話:“沐姑娘無需擔心,只需把雪蓮煮成蓮花湯喝下去,你那心上人的病一定能得到根治。”
猝不及防聽到“心上人”這三個字,臉皮薄的姑娘耳尖通紅,面上發燙,頭頂“嘶嘶”直冒熱氣,結結巴巴道:“承、乘陸、陸俠士吉、吉言。”
陸塵遠接着問:“沐姑娘準備何時動身?”
沐婉柔想了想,答道:“我再休整一日,明日就走。”
忽有另一人在此時插話:“非是我多言,沐姑娘還是在此多住幾日吧。”
陸塵遠和沐婉柔聞聲望去,只見來人白衣翩翩,氣質不凡,語帶笑意,不是天衍宗傳人奕鴻又是誰?
奕鴻微一拱手,笑道:“我并非有意偷聽,還望二位見諒。”
他轉向沐婉柔:“沐姑娘有所不知,仙草出世非同小可,觊觎仙草之人如過江之鲫多不勝數,眼下他們雖然礙于鬼醫和我的名頭不敢來山谷叨擾,但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沐姑娘若選擇此時離開,這一路上難免人單力薄,難以應對。”
沐婉柔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輕功很好,一定能甩脫他們。”
奕鴻微笑着搖頭:“沐姑娘太小看人心險惡了。這江湖之上,熙熙攘攘,為利而來,為利而往,沐姑娘猜,為了能得到救命的仙草,這些人在追殺沐姑娘時會出幾分力?”
沐婉柔沉默下去。
幾分,
怕不是有十分就會出十一分。
她只有一個人,武功還不高,能夠倚仗的只有輕功和一點不成器的易容,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要是被人知道仙草在她這裏,她怕不是還沒走出天寒山就被聞訊而來的餓狼們撕得粉碎。
奕鴻又道:“沐姑娘不妨再等幾天,等到莫俠士的內傷痊愈,我自認武功尚可,願護送沐姑娘回家。”
“這、”聽到這一番話,沐婉柔瞪大了眼睛。
陸塵遠左右看一眼,接過奕鴻的話:“那到時候,也算我一個好了。”
“這、這、”
沐婉柔心中似有海浪翻湧不休,熱流翻湧,她只覺眼底一熱,哽咽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本只是她一個人的事,
二位俠士不過萍水相逢,卻願意為了她而将自己置身險境,
贈藥之恩,護送之情,她只怕是這輩子也還不了。
“不過是舉手之勞,沐姑娘實在不必放在心上。”奕鴻笑眯眯地說。
陸塵遠說得更直接:“仙草是我給你的,要是因為這個讓你遭遇不測,那便是我的過錯了……再說,我也想用我手中這把劍,試試這江湖中人到底有幾分斤兩!”
一劍在手,且試天下,
不知他這一劍下寒山,能給鼎沸江湖增添幾分熱鬧?
墨陽似有所感,在鞘內嗡鳴一聲,仿佛在應和主人的話。
沐婉柔被這番豪情感染,心中躊躇盡去,信心倍增,
她一把抹去眼中的淚花,雙手合攏,拱手作揖,珍而重之地向陸塵遠和奕鴻俯身一禮,滿心的感激盡數凝成兩個字,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