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章寧站在飛舟的甲板上,低頭看着掌心中的星盤,眼底布滿了細小的血絲。星盤似乎出了一點問題,無論他往哪個方向轉,指針都在胡亂的轉動着。
一盞茶後,章寧再也沒有心情繼續擺弄星盤了。他握着星盤的邊緣在飛舟的護欄上磕了兩下。暴躁的四長老開始平等的仇視每個人:“媽的,是不是壞了。老十到底會不會練東西?一個尋魔星盤都搞不定。”
“說到底外出找東西這種事就該交給老六,他能掐會算,我能幹啥,我除了會修補幾個陣法還能做什麽?”
“我就不該心軟,聽他們幾個一哭就出關。我在洞府裏面不舒服嗎?為什麽要大老遠跑混沌海上找魔修?”
星盤和護欄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四長老的怨氣比衆人能感覺到的魔氣還要大。一邊的弟子們有默契地後退幾步,盡量不出現在章寧視線範圍內。
不怪四長老發脾氣,今天是他們來混沌海的第七天。星盤能感應到的魔氣越來越淡,現在星盤還出了問題,再這樣下去,根本別想搜尋到殷離淵的下落。
其實已經有不少弟子覺得他們找不到魔修了,混沌海這麽大,海底那麽多巨獸,哪怕殷離淵是大乘境修士,也很難逃出混沌海。
在護欄上磕了幾下後,章寧轉頭看向了隔壁的飛舟。隔壁的飛舟上站着玄劍宗宗主柳蘊和他的幾個親傳弟子,此時柳蘊正同他身邊的弟子說什麽。柳蘊聲音很低,章寧只能通過他的口型分辨一兩個詞。
聽說,當日柳蘊和殷離淵比試之時,突然有個高階修士出現劫走了殷離淵。柳蘊和殷離淵可是浮生界的大能,再進階一步就能飛升了。什麽人能從柳蘊眼皮底下劫走同樣是大乘境的殷離淵?
別說柳蘊了,換成章寧自己,也咽不下這口氣,更壓不住心中的懷疑。這次搜尋工作由玄劍宗發起,柳宗主放話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殷離淵哪怕還有一個器官在世上,柳蘊都會把他給挖出來。
這時海面下閃現出幾道靈光,下潛的弟子浮了上來。破水而出的瞬間,衆人歡呼起來:“找到了!找到了!”
章寧難以置信道:“真找到了?”
話音未落,玄劍宗的弟子們已經化作流光飛向了海面。章寧手一揮:“跟上他們。”
殷離淵的屍體懸浮在海水中,大乘境修士的肉身已經修煉得比普通法器還要堅硬了,因此他的屍身還保留着死去時的樣子。
殷離淵全身的骨頭都斷了,身軀像一團破布一樣在海水中扭曲。他雙眼外突,失去光彩的眼神中依然透着驚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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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的人都是身經百戰的修士,只需輕輕一掃,就能看出殷離淵的死因。但是就是因為這一掃,衆人方才的興奮都變成了凝重:殷離淵是被人用拳腳活活打死的。打得肉身無法修補,紫府破碎。
什麽樣的人,才能将大乘境的修士逼到這個地步?
什麽樣的境界,才能将不可一世的殷離淵吓成這般模樣?
也有人猜測,殷離淵紫府破損,可能原神已經逃走了。但是他的對手能赤手空拳将他強悍的肉身打壞,怎麽可能會放過他的原神?
衆人靜靜看着海水中面目猙獰的肉身,涼意從腳底漸漸升起。如果遭遇那人的是他們,他們還有活下去的可能嗎?
楚十八感覺時間凝滞了,他呆呆的看着池硯和面色蒼白緩緩睜眼的殷離淵。當日殷離淵以一人之力打上無極仙宗,給他們這些弟子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現在一看到殷離淵的臉,楚十八就想起那一日被擊飛的長老和傷痕累累的同門。
但是……殷離淵不是和柳宗主走了嗎?他的神魂怎麽會出現在……池硯的肚子裏?
池硯眨了眨清澈的眼睛,細長的尾巴在桌子上焦急地拍着:“你別發呆啊,你快看看,這個魂能用嗎?”要是飛舟修不好,他和小栖接下來的旅途就太遭罪了。
楚十八吸了一口冷氣回過神來,冷靜掃了一遍殷離淵的神魂後,他給出了肯定的回答:“能用。只是,你确定要将他的神魂用在飛舟傀儡上?”
這可是殷離淵,只要有一絲神魂在世,他就能奪舍卷土重來。眼前的神魂雖然有損傷,但是看着還算完整,想要奪個舍還是輕而易舉的。
楚十八謹慎的在自己身上和房間中布上結界,生怕自己不小心就被奪舍了。
池硯點了點頭:“是呀,你不是說我們的飛舟缺個魂嗎?現在魂有了,你抓緊時間趕緊修啊,不要耽誤我們接下來的旅行。”
楚十八目光在殷離淵和池硯身上掃了兩圈:“在我正式修補之前,你得老實告訴我,殷離淵是怎麽到你肚子裏面的。”如果池硯不說清楚了,就算被他追着打,楚十八也不能在飛舟上安下這麽大一個隐患。
池硯歪着脖子眨了眨眼睛:“啊……”
楚十八眉頭微微皺起:“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嗎?”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殷離淵來宗門的時候,池硯正在戒律堂關小黑屋,他是怎麽遇到殷離淵的?又是怎麽将殷離淵的神魂吞入腹中的?
雖然早就知道池硯和無栖身上有很多謎團,但是親眼看到這一幕,楚十八就算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可能。
池硯眼珠子轉了轉,他左右一看,聲音低了幾分:“你別告訴小栖哦。那天我不是在小黑屋嗎?我等小栖來給我送飯,結果睡醒了他還沒來。我就想着,小栖不來,我就自己去找他。結果你猜怎麽着?我剛從戒律堂出來,他們就說這個魔修把小栖給打了。”
池硯擡起尾巴尖抽向了一邊虛弱的神魂,小蛇憤怒道:“我家小栖多嬌貴啊,從他破殼開始,我從來舍不得使喚他。你是沒看到,他被這個壞蛋欺負成什麽樣了!”
“真當我們小栖身後沒人了嗎?我越想越氣,然後就去找了他。然後你懂的,我将他一頓胖揍!”
楚十八素來平靜的面容出現了裂痕:“胖……揍?”
池硯點了點頭:“是呀,你家裏人挨打了,你不打回去?當然得狠揍啦。揍完了之後,他還想跑,我尋思着吃啥補啥,反正小栖不在身邊,我就把他吞肚子裏啦。”
楚十八:“……”
如果不是親身體會過殷離淵的強大,楚十八會覺得池硯在開玩笑。可眼前的一切又清楚的告訴他,這不是玩笑,這是真實發生的事。
池硯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追上了殷離淵,揍了他,還将他的神魂給吞了。怕無栖知道,他一直掖着藏着什麽都沒說,要不是這次飛舟上的傀儡被池硯搞壞了,可能殷離淵會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世上。
楚十八感覺自己的手有點抖,出生這麽久,這是他第二次如此茫然。他的目光落在殷離淵的神魂上,被池硯吞進去許久,神魂已經非常虛弱。
殷離淵顯然還有意識,聽到兩人的對話,他緩緩睜開了雙目。魔修瞳孔散亂,看着有些呆滞。當他看清身邊的池硯時,小小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看着挺可憐。
池硯已經成了殷離淵的噩夢,當細細的尾巴落在神魂身上時,殷離淵便蜷縮起身體痛苦的哀嚎起來。尾巴掃過的地方,出現了長長的傷痕,傷痕發出呲呲燃燒的聲響,光是看一眼都痛極了。
池硯認真道:“你是不是擔心他會逃跑?你放心吧,他跑不了。他身上有我下的禁制,就算跑到天邊,我也能把他捉回來。”
楚十八身體向後靠在了椅子上,他眼神複雜地看着池硯和殷離淵。他看明白了,殷離淵在池硯面前毫無招架之力。
聽着殷離淵的哀嚎聲,楚十八心中升出了幾分快意。殷離淵不是修行的是霸道嗎?若是讓他變成一只傀儡,讓他向東他不敢往西,他還能霸道嗎?
他在浮生界為非作歹這麽多年,做了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憑什麽悄無聲息的消失?他得活着,還得痛苦的活着,直到償還他所有的罪孽!
這個念頭一升起,就再也按不下去了。楚十八唇角上翹,眼底湧現出的情緒讓池硯都後退了幾寸。
池硯有些心虛:“這事你別告訴小栖啊,你要是說給小栖聽,小栖會上火。大不了我以後不欺負你了,你每頓飯能多吃一碗……不,多吃半碗。”
楚十八微微一笑:“我知道了。這是我們的秘密,誰都不告訴。”
楚十八房間中靈光不斷閃爍,從他門口路過的寧知佩服不已:“哇,楚師叔好厲害啊,人形傀儡一定很難修。”
殷離淵最近的日子不好受,從他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暴打之後,他便覺得自己從天上落入了深淵。他苦修數千年的肉身被擊潰,成了一灘再也無法使用的爛肉。
如果說肉身毀滅時錐心刺骨的痛還能忍的話,那接下來神魂的痛楚只讓他痛不欲生。
他記得自己的神魂倉惶從紫府中逃出,然而還沒飛出幾裏,他的世界突然變黑了。周遭一片混沌,神魂各處的痛讓他慘嚎出聲。
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一開始他尚且能保持理智,用魔氣裹挾著神魂。長久的經歷告訴他,只要尋到一線生機,他就能逃出生天卷土重來。
肉身被毀沒關系,修真界那麽多修士,随便找個資質高的奪個舍就行了。
他等啊等啊,時間過得無比漫長,他像是一粒剛剛萌芽就被掐斷了陽光雨露的種子,尋不到一點希望。有生之年,他的道心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恐懼像藤蔓一樣将他緊緊纏繞。
道心一旦動搖,他的神魂便出現了破綻。魔氣再也無法保護他,每一天,他的神魂都在經歷淩遲一樣的痛楚。若是要找個恰當的比喻,他覺得自己像是被某種巨獸一口吞了,只能在巨獸的腹中被一點點消化,等待消亡。
最後的時刻,他痛哭過求繞過,然而只有一片混沌陪着他。最終他閉上了雙眼,放棄了掙紮。
再睜開雙眼時,殷離淵自己都驚了。他以為自己死定了,怎麽還能見到青天白日?
耳邊傳來了含糊人聲,殷離淵艱難的睜開了雙眼。是誰?來者究竟是誰?
不管來的是人誰,只要能救他,他日,他殷離淵必定湧泉相報。
睜開雙眼後,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殷離淵只能感覺到有人在靠近自己,卻聽不清他們的說的話,看不見他們的臉。
“呵呵。殷離淵,聽不見看不着說不了話動彈不得的滋味如何?”
突然間,一聲冷笑清晰傳入殷離淵的腦海中。殷離淵一驚,這才發現自己的身軀僵硬得厲害。他嘗試着動了動自己的手腳,然而手腳像是壓上了千斤的重擔,無法移動分毫。
‘你是誰?!’殷離淵想要問對方的名字,可不管他怎麽努力,都無法傳出只言片語。
“別白費力了,你現在只是個傀儡。”那聲音竟然有幾分溫和,可是落到殷離淵耳中卻凍結了他的心髒。
傀儡?這人竟然将他練成了傀儡?!
豈有此理!
他殷離淵寧死也不做傀儡!
殷離淵嘗試調動全身的魔氣,可魔氣剛剛凝結,他的神魂就火燒火燎地疼起來。別說自爆,他連自盡都做不到!
“擡起左手來。”溫柔的聲音響起,原本僵直得無法動彈的左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擡了起來。殷離淵心神巨震,絕望地發現自己真的成了一副傀儡!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覺如何?是不是挺好?你啊,就乖乖受着吧,這都是你應得的。”
“神魂被束縛在傀儡之軀中,今日起你感應不到魔氣,行動全靠靈石支撐。你應該感謝我,讓你在有生之年還能靠靈氣動起來,你邪惡的神魂還能被靈氣洗滌。”
千年前殷離淵和他手下的邪修屠戮了數十個小宗門,平了三座城池,所過之處山河染血。無論是修士還是凡人,只要擋了他的路,無一幸免……
楚十八眼神快意地看着新傀儡,殷離淵修行之路順風順水,他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那些無辜慘死在殷離淵手中的人,如果泉下有知,必定能含笑九泉。
傀儡內部十八重禁制,每一重對殷離淵都是一種折磨。只要殷離淵一日修魔,他便一日不得解脫。
一個惡鬼,怎麽可能一夜之間幡然悔悟?殷離淵就在傀儡之軀中熬着吧!
當清晨的陽光落在飛舟上時,衆人驚喜的發現,飛舟上的控制傀儡修好了!新修好的傀儡更加高大,看着非常結實!
楚十八正站在傀儡前纂刻最後的陣法,靈光閃動後,傀儡緩緩擡起了右胳膊。池硯歡呼起來:“好耶~修好啦!”
幸虧沒有一口消化掉魔修,要不然他到哪裏找這麽合适的神魂?
衆人圍在新傀儡旁邊欣賞着,寧知羨慕壞了,他伸手摸了摸傀儡身上的衣衫:“楚師叔你也太厲害了,這個傀儡看着比之前那個要好。”
楚十八笑吟吟道:“也不是,新傀儡沒辦法說話,不過他比舊傀儡的反應快。”
無栖伸手理了理傀儡的衣衫,誇獎道:“傀儡而已,說不說話不重要,只要能正常操控飛舟就行。”
邵俊辰湊近傀儡看了看:“傀儡的眼睛換啦?”以前是無機質的天青石,現在的傀儡看起來更像真人。只是這雙眼睛沒有神采,看起來有些呆愣。
楚十八笑着點了點頭:“是的,如果大家不喜歡,我再換回去。”這是殷離淵唯一能和外界交流的一個器官,可惜他神魂受損,沒人幫他的話,這輩子他只能做睜眼瞎。
傅敬舟道:“外形不重要,先試試效果再說。”
無栖也有同樣的想法:“那我們現在就試試?目标雷澤,現在起飛。”
飛舟閃過絢麗的靈光,随後騰空而起。有了新的傀儡,飛舟速度比先前還要快。
衆人滿意地站在船頭七嘴八舌:“按照這個速度,用不了幾天,我們就能去葉城吃點心了~”“楚師叔還是你厲害!”
甲板上的傀儡面對着船舷眼神空洞,飛舟飛起片刻後,兩行清淚順着臉頰滑下。
殷離淵:草泥馬!!
楚十八: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