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左右不需要他發表意見,周寄疆也就躺着平複呼吸,懶得說話。
可他不說話,謝庭寒也不會放過他。他現在正傷着呢,受不住激烈動作,胸膛起伏大,身上人似好奇,又隔着病號服的粗粝布料,聽他的心跳。
有力,一下又一下,那是冰冷腐臭骸骨所無法擁有的。
有時候,謝庭寒也忍不住想,周寄疆這輩子要是再次離開他,他會怎麽樣……
結果在前世時就已明朗。
他會因此毀滅。
他竟然也相當認真幼稚跟周寄疆說了這些話,除卻前世。
當時周寄疆坐在病床邊啃着個精心削成兔子的蘋果,淺淺晃蕩着拖鞋,足背雪白,又蘊藏着力量。
最近夜裏仍然潮濕,他膝蓋始終會冷,但好歹能下床獨立走動了。
勉強點還能大步跑呢。
謝庭寒坐在他身側淺淺說着那些沒頭沒尾情話,周寄疆低頭專注啃掉了蘋果兔子的腦袋,看着手機,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忽然道:“你知道流沙攥得越緊,流逝越快嗎?”
謝庭寒微怔,沒反應過來,周寄疆就已經站起身,他抛下蘋果殘骸,轉頭道:“我去下洗手間。等會兒是不是就出院,去記者會了?”
想到等會兒就要官宣戀情,謝庭寒神情溫柔:“對。”
周寄疆頓了幾秒,說:“你能不能去商場給我挑件像樣點的衣服,我不想你的粉絲看直播,覺得我站在你身邊很突兀。”
何止突兀,他這個素人突然就殺出來讓謝庭寒冰冷的心全牽挂在他身。粉絲應該會恨到想扔雞蛋,覺得這個素人那麽平凡,憑什麽就讓謝庭寒這個頂流歌手交付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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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憑什麽呢?
周寄疆也想不通他一個深情炮灰怎麽就把主角受給感動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他都快辭職了,還得回來修補bug。
愁死了。
所以在謝庭寒抿唇說:“可以讓管家帶來……”
周寄疆回過頭,面無表情:“我想你給我去買。”
謝庭寒怔愣住,仍舊是無法适應失憶後周寄疆給他的冷淡感。但他很快就點頭,把那理解成了周寄疆緊張而失去了分寸,無理由答應說“好,我去買”。
他也想出醫院去安排記者會裏的事情,盡量暗示媒體別太為難。
這并不難,謝庭寒繼承了家父遺産,他這幾年一直投資,哪怕不成名也是個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豪門少爺了。
淡淡警告後,媒體當然不會發布什麽過分言論,也不敢。
他們知道謝庭寒是怎樣的人,早些年謝庭寒初進娛樂圈,他們故意打壓,那段時間經常有“飛來橫禍”。
頂流歌手官宣戀情的消息已經放出去并且登頂熱搜,媒體跟粉絲唯一想提問,就是謝庭寒所愛,到底會是個什麽樣的人。
想象不出謝庭寒這狗脾氣……
他愛到骨子裏那個人到底花了多少時間才讓他轉變如此之大。
或許只有當事人知道。
……
記者會還差半個小時開始。
謝庭寒拿着大包小包的名牌包裝進了醫院,他本來想細心挑選,可是戴着口罩半天兒站在商場,導購看他身高腿長不是平常人氣場,細心過來。
她問他男朋友喜歡什麽樣的衣物,十幾年從小到大,謝庭寒竟然說不上來。
他對周寄疆一無所知,只當成掌中雀兒,肆意玩弄。
疼意漸漸複蘇,紮根心髒。謝庭寒安慰自己沒關系,以後他們有大把的時間相知相愛。
他想着,口罩下,唇角微掀,不知道買什麽就索性選了一堆,準備帶回去讓戀人慢慢挑。
離開後導購若有所思,嘟囔着:“怎麽那麽像謝庭寒啊,不過不可能啦。”
謝庭寒那樣在天空高挂的星星絕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場合裏,也不會特意趕來為他什麽戀人挑選衣服。
所有人都沒想到,可偏偏星星就是墜入了凡間,為一個人彎下了腰,卑劣騙取着那份愛。
又或許真如那句話“流沙握得越緊,流逝越快”。
明明離騙來的幸福還差一步。
謝庭寒趕到醫院,414病房,他扯下口罩迫不及待推開門。
病床上只剩下一件疊放整齊的藍白病號服。
空無一人。
“……”
首都市中心這所私人醫院裏翻起了撲天的讨論。
醫生跟護士倒是自覺醫院裏丢了個人,都不太好意思開口說話,而病人不一樣,他們在走廊裏擠着腦袋悄聲談論着今天下午的事情。
“聽聞謝大歌手被他那位神秘的男朋友周先生抛棄了!”
“抛棄?不是人跑了嗎?唉,我也想不通那個人為什麽要跑?謝大歌手明明有錢又帥,他怎麽想不開?”
“那你懂什麽?謝大歌手粉絲千千萬,人家可能怕被攻擊呢?”
“唉,謝大歌手也算是癡心一片,事業上升期主動公開戀情……結果記者會都只差三十分鐘了,人跑了,現在媒體跟網上都傳遍了謝大歌手被抛棄的事情,他名聲掃地,這得多寒心啊。”
“是啊,要是我,得恨死那個人……”
旁邊人不自在扯了扯旁邊人病號服的衣角,低聲道:“別說了,謝大歌手走過去了。”
醫院都是帶有濃重的陰暗感,在走廊裏,幾個病人悄悄擡眼朝盡頭那個身影望過去。
那個高大男人身背挺拔,背着身子低着頭,邊跟旁邊護士說着什麽,邊慢吞吞抽出支煙來,點燃。
比衆人想象中謝庭寒那怒濤翻滾般的反應不同,男人的眉眼在煙霧下若隐若現,只黑眸洩露了點陰冷味道。
有個病人是他粉絲,此刻驚訝道:“星星不會抽煙啊。”
是,粉絲都知道星星不抽煙。
抽煙有時候相當于一種慢性毒藥,還會對唱歌喉嚨造成不良影響。謝庭寒從不做損害自身的事。
所以二十二歲的謝庭寒厭惡煙草味。
卻從來沒想到時間推移,不過三年,翻天覆地般變化産生,二十五歲的謝庭寒嗜煙如命,他用這種溫和柔軟的傷害來麻痹神經,忘記那記憶深處撕心裂肺的痛,忘記那個被他狠狠推開的人。
而如今他重生回二十二歲這年,又碰了煙。他又失去了那個人。
他心如刀絞,卻不曾料到,這次,是那個人主動逃開他的懷抱,逃開他的愛。
良久沉默,護士近距離站在他面前,躊躇着,道:“醫院禁止抽煙。”
謝庭寒頓了頓,擡眼。
那雙黑眸帶着不知名的戾氣,又好似複雜深潭,如火山一觸即發,如翻湧着風暴。
護士不知怎麽心頭一顫,但他還是把煙掐滅了。
周寄疆不喜歡他暴戾的樣子。謝庭寒克制着,還是面無表情,低低道:“既然找不到人,那就帶我去看醫院監控。否則,醫院丢了個失憶的人,你知道後果。”
頭頂聲音帶着冰冷煙草味,壓抑至極。
護士如釋重負般點頭,轉身領着人去看監控。
穿過一段又一段的走廊,濃濃的消毒水味嗆入鼻腔,護士習慣了,謝庭寒不能。
他掩着鼻,盡量忽略那陰冷的風,忽略他處在布滿死亡氣息的地方,這裏的人絕望、悲傷、害怕。
哪怕他心頭有不着地的恐慌感,但他掌心緊緊攥着紅繩,從中汲取着力量……
醫院也有希望,也有人重獲新生,這裏權勢地位財富顯得似乎沒那麽重要。
可外面的世界并不一樣,外面醜陋腐爛。周寄疆失去大部分記憶,一個人孤單重新踏上複雜道路,怎麽活?
所以……
謝庭寒閉眼,又睜開,他想,一定要把人找回來,牢牢鎖在身邊,寸步不離。
——
而當他看醫院監控錄像時,整個人卻如同倒了盆涼水,又好像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接受所有人各異的視線。他全身的神經對于心的痛都在敏感。
随行護士壓根不敢講話。
監控裏,那個熟悉的高大瘦弱男人在病房裏,不耐煩回頭跟謝庭寒說了什麽,便扭頭就走,去了公共洗手間。
随後男人步伐緩慢走出來,右腿微微踉跄,好像要摔倒在地,看得人心抖。
可他被身後伸去的手給穩穩扶住了。
謝庭寒盯着監控,拳頭不自覺收緊,他眼裏猩紅,幾乎是死死盯着屏幕裏那個虛弱而瘦弱的男人,周寄疆。
為什麽要逃開他?
他看到了。
周寄疆被人扶住,回頭,俊秀蒼白的臉,浮現淺淺梨渦。
那是周寄疆失憶後所沒有的,他面對外人或是放松內斂,面對謝庭寒或是退避或是抗拒厭惡,卻從來沒有自然信賴,始終保持着一層陌生人的隔閡距離感。
可他對着那個監控裏的人,那個穿着紅色運動套裝,張揚像是赤色小狐貍的莫名有幾分眼熟的男人。
好像整個人松懈了防備,周寄疆笑彎了眼,任由那男人的手臂搭在肩頭,甚至任由那男人腦袋臉頰湊過去與他緊緊貼在一處。
謝庭寒這一刻才明白,原來周寄疆的世界也可以沒有他。
可為什麽?
明明就要官宣戀情了,周寄疆為什麽要跟那個惡心男人走?
謝庭寒攥緊拳,不受控制砸向屏幕裏那個惡心男人的臉,瞬間屏幕有蜘蛛網裂開。
而掌心銀質方牌的尖銳邊角劃破了男人那些被玻璃劃傷剛好的痂,有血珠順着他纖細又白如玉的指節滑落在地。
護士下意識吓得尖叫一聲。
看着就吓人,何況謝庭寒可是要彈琴玩音樂的人,手傷了,不就砸了一半飯碗?
“你的手……”
可謝庭寒似對自己身體滿不在乎,他被護士提醒,好像這才反應過來他做了什麽,手一顫,東西也就脫手跌落在地。他愣愣低頭,忽而動作慌亂下來。
護士退後一步,慌亂看着那個不屑一顧的頂流歌手瘋了一樣滿地找東西。
終于,謝庭寒俯下身,不顧掌心細碎傷口,胡亂拿衣角擦了擦血,然後小心翼翼把跌落在地的那段紅繩,視若珍寶拾起。
那紅繩,廉價牌子,對于謝庭寒這樣的人,明明不值錢。
——
周寄疆出了院坐上車,不多久,天際邊滾來了團團烏雲,像霧似的雨漸漸變得洶湧,雨滴嗒滴嗒地砸在地上。
大都市的喧嘩、嘈雜和沉悶,重新回歸他的世界。
旁邊人停了車,撐着傘把發愣的人從後座拉出,低笑了聲:“怎麽?車禍一次,覺得世界真美好?土不土?”
周寄疆看着眼前大幾層別墅,欣賞花園裏那些青翠欲滴植物。
他忽略旁邊人話,忽而由衷道:“你發達了。”
“……”
旁邊人懶得理他,一伸長臂把他牢牢納入傘下,不落一滴雨,這才閑聊道:“對了,我看你剛剛一直摸口袋,你醫院裏落東西了?重要嗎?我偷偷回去給你拿?”
周寄疆搖搖頭,抿唇道:“一根還沒送出去的紅繩。不重要,丢了就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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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謝庭寒:(變異)(尖叫)(扭曲)(嘶吼)(陰暗地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