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老郎中一看就知道簡尋于男女之事上沒有什麽經驗,更遑論情愛之事了。
也不知道是被哪家的好兒女勾去了魂兒,滿心滿眼都只是那一個人了。
簡尋聞言反應了幾秒,面色陡然漲紅。
他怎麽會聽不出老郎中的言下之意?他沒有任何病症,什麽餘毒未消,什麽唯見到一人便會發作,分明是他心裏的愛意作祟。
情到濃時,難以自控是人之本性。
簡尋平複了一下心情,這才在老郎中揶揄的目光下收回了手,下意識轉了轉手腕掩飾尴尬。
然而這點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簡尋的耳朵已經直接把老郎中說的後半段“納通房”的話略了過去,充耳不聞,腦子裏直接飄到了紅裝喜服、新婚燕爾。
他轉瞬間就想到了修雲身穿大紅色喜服,坐在床榻邊上,等着他掀蓋頭的模樣,只是想想,就讓簡尋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他輕咳了一聲,問老郎中:“下聘……我久不在城內,現今的适齡者若要婚娶,需要什麽流程?”
老郎中把看診的東西一收,随口道:“左不過是下聘提親、三書六禮……你們侯府大概還有些別的規矩,這事你找侯爺一說便是。”
簡尋矜持地點了點頭,起身便要告辭,他腳下步子急切,大踏步準備離去。
老郎中暗道一聲“真夠猴急的”,慢悠悠把他攔住了:“稍等片刻,侯爺下月的補藥還沒有來取,正好你在,一起送回侯府吧。”
說着也沒等簡尋回一句答不答應,自顧自地回藥堂後院取藥去了。
一聽是和叔父的病相關的大事,簡尋按耐住心裏的焦急和激動,站在前堂等候。
但是腳下根本停不下來,反複在屋子裏踱步,心心念念都是下聘大婚的事。
等到老郎中拿了包好的藥出來,簡尋這才腳步匆匆地走了。
出了藥堂,簡尋被秋夜裏的冷風吹了個透心涼,站在藥堂門口,一時間湧起的熱血都消退了不少。
街道上比來時更安靜了,只剩下打更人一句“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回蕩着飄到簡尋耳朵裏。
他這才想起,如今已經是深夜了,敬宣侯府雖然沒有門禁,但叔父一向早睡,這會兒就算他急匆匆地趕回侯府,也未必能見到叔父的面,所謂“下聘”一事更是無從談起。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簡尋平複了一下心情,這才腳下一轉向侯府的方向奔去。
敬宣侯府在江城城西,位置有些偏僻,遠離其他世家府邸的聚集區域,頗有些脫俗的感覺。
大啓的爵位一般承襲三代,第一任敬宣侯曾是鎮守邊疆的大将軍,随後解甲歸田,得了個不大不小的爵位,在江城落了戶。
敬宣侯府本就不是王公貴族出身,當年的鎮國大将軍是從兵卒之中殺出來的将才,可惜鳥盡弓藏,淪落到拿一小小爵位,在江城平淡度日的地步。
敬宣侯一脈子嗣單薄,還都是些普通人,守成都算困難,直到現任敬宣侯出生。簡尋的這位叔父五歲開蒙,一年便可識文斷字,十歲便能作詩,十三歲時的策論震動江城的文人圈子。
人人都說敬宣侯府時來運轉,得了這樣一位聰敏的世子,侯府翻身有望,甚至被聖上注意到,遷府到國都也是有可能的。
敬宣侯世子十四歲奉旨
入京,卻在上京路上染了重病,最後不但沒能面見聖顏,還成了個病秧子,此後一蹶不振,甚少出現在人前。
自那以後,敬宣侯府便徹底走了下坡路,不僅門可羅雀,漸漸地都快被江城世家權貴遺忘了,逢年過節都冷清地要命。
所以江城世家之中,不乏有人在背後數落侯府是個破落戶。
不過敬宣侯脾氣好,隐沒在江城這些世家之間,從來沒在明面上和誰有過糾葛。
簡尋步子快,沒多久就來到了侯府。
正門口是兩尊石獅子,都是久遠物件了,年齡比簡尋都大,表面龜裂磨損嚴重,盡顯滄桑之感。
紅漆大門和高懸的牌匾都和石獅子保持了一致,都是歷史的沉澱,很有風韻,據說是敬宣侯府剛落成就有的東西了。
簡尋想了想,還是沒有敲開正門。
侯府裏都是跟着敬宣侯的老人了,年齡平均算一下都是簡尋的長輩,看門的許叔甚至須發皆白半只腳都要入土了,還堅守在崗位上。
他這大半夜的擾人清靜,着實有些不美。
簡尋提着藥包,助跑幾步上了院牆,踩着上面的磚瓦沿着院牆轉到了後院,縱身一躍,輕巧地落地,一轉身就和站在院中賞月的敬宣侯四目相對。
敬宣侯:“……”
簡尋:“……”
兩人對視片刻,敬宣侯看着他這幅做賊的樣子,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敬宣侯年近四十,但許是因為養尊處優慣了,人看着還很年輕,散着的長發花白,臉上的皺紋卻并不明顯,可惜眼窩凹陷,雙目不太清明,滿面病容。
敬宣侯獨自站在院中的石桌旁,整個人暮氣沉沉,面色蒼白得不像活人,似乎随時都會一命嗚呼。
這會兒他笑起來,身上總算才多了點鮮活氣。
簡尋沒想到自己飛檐走壁還被叔父抓了個正着,上前附身行禮,問:“更深露重,叔父怎麽還沒歇下?”
“歇了不就看不到你翻牆的英姿了?”敬宣侯一挑眉,樂呵呵的。
簡尋陷入沉默,太久不和叔父見面,他都快忘了對方的惡趣味,總覺得自己在叔父眼中還是個三、四歲的小娃娃。
簡尋暫且把藥包放在了石桌上,囑咐道:“這是阮郎中讓我帶回來的,叔父近日感覺如何,可有見好?”
“老樣子。阮叔有心了。”敬宣侯只随意地瞥了一眼桌上的藥包,語氣平淡,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病。
簡尋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他久不在侯府,但也一直記得,敬宣侯并不喜歡別人談論自己的病情,于是也不多說。
這次見面有些倉促,簡尋本來都将下聘的事情壓在了心裏,甫一見到叔父,心思又活泛了起來。
叔侄兩人面對面站立,簡尋有些躊躇,不知道從哪裏開口。
“行了,趁着我今日醒着,你有什麽事便說吧,在我面前有什麽可瞻前顧後的?”敬宣侯勉強打起精神,一臉和藹地看着簡尋,等着他把話說出口。
敬宣侯本就是個極其聰慧敏銳的人,何況面前這個孩子性子耿直,簡尋皺皺眉毛,敬宣侯就知道他在想什麽鬼點子。
簡尋撓了撓頭,說:“叔父,我有了心上人,我……想娶他。”
敬宣侯眼前一亮,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從簡尋嘴裏聽到這樣的話,他還以為這孩子滿心滿眼都是些懲惡揚善的大事,不會想這些兒女情長。
敬宣侯溫和一笑,循循善誘:“這自然是好事,那人也是江城人士?年芳幾何?是哪家的孩子?”
他甚少有這樣話多的時候,和所有關心子女終身大事的長輩一樣,事無巨細,恨不得讓簡尋現在就把那位心上人帶到自己面前看看。
簡尋正色道:“他是……醉風樓出身。”
簡尋并不覺得修雲的出身是什麽難以啓齒的事,他心悅于他,無關出身,只在于修雲這個人,于是便如此直言。
沒想到敬宣侯聞言臉色驟變,好像“醉風樓”三個字是什麽不能說出口的禁忌。
敬宣侯因病修身養性,一貫脾氣溫和,簡尋第一次見他薄怒的樣子。
敬宣侯面色沉沉,連一貫溫和的笑意都消了個幹淨,問:“尋兒,你如實和我說,他就是醉風樓中的清倌,對吧?你一貫不喜江城富家公子們的做派,如何同這種人相識,莫非是他故意……”
簡尋眉頭一皺,立刻反駁:“并非是他故意接近我……我們之間只是偶然相識。”
簡尋這話脫口而出,說完才後知後覺自己在頂撞長輩,他後退一步附身告罪。
“叔父,我只是……一時情急,但他确實和尋常清倌不一樣。”
敬宣侯長嘆一聲,深感無奈。
他不知道那個醉風樓裏的清倌到底有多好,手段又有多高,能讓簡尋這樣看起來和情愛無關的人都淪陷地徹徹底底。
畢竟這樣一番辯解的話,大概所有叛逆的、想擡青樓人士入家門的公子哥都會說出口。
敬宣侯只是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從簡尋口中聽到這些。
兩人久不見面,敬宣侯在簡尋的成長過程中缺席太久,現在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來管教這個孩子。
他語氣有所軟化,問:“你知道醉風樓是什麽地方嗎?”
簡尋答:“勾欄瓦舍,風月之地。”
敬宣侯又問:“你又怎知這三媒六聘之事不是你一廂情願?”
簡尋猶豫道:“我二人兩情相悅,他說過只要我一人。”
敬宣侯又說:“很好,就算他有心與你厮守,他又如何出得了醉風樓?”
敬宣侯的語氣帶着些冷意,就算簡尋句句屬實,也難保那個清倌不是把簡尋當成了脫離苦海的救命稻草。
這樣的事,這些年敬宣侯在江城看得多了。
不過是自身難保還要拉一個倒黴蛋墊背罷了。
這話猶如一盆冷水兜頭而下,簡尋猛然回憶起了所有關于醉風樓的情報。
醉風樓自名揚大啓開始,樓裏的清倌只聽說過隐退,卻從沒有過贖身。
一個都沒有。
簡尋猛地擡頭,對上了叔父幽深的雙眸,裏面沉甸甸的都是簡尋看不懂的情緒。
他猛然驚覺:“叔父可是早就知道……那醉風樓的幕後到底是誰在操盤……”
敬宣侯目光悠悠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許多事情,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管的也不要插手。”
“你一無功名,二無官位,更無爵位,如何能與醉風樓搶人?”
“我……”簡尋嘴唇嗫嚅,半響沒說出話來,情緒低沉地垂下了頭。
他有簡家留下的財産,但叔父說的那些,他的确一個也沒有。
回來的路上他把婚服的樣式都想好了,修雲是男子,必然要選男式吉服,要選最好的綢緞,繡金的邊線,最好打上雲紋……
然而現實卻給了他當頭棒喝。
原來兜兜轉轉,不過都是他的癡心妄想。
但若是修雲拒絕他也便罷了,可卻是外力要将兩人阻隔,他如何甘心。
他怎麽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