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仙道】星野的清晨

【仙道】星野的清晨

陽光通透,穿過櫥窗,窗外的一抹天空亮如果凍。星野收起酒吧門上挂着的“暫停營業”的指示牌。她在等阿彰,如果他來。

如果他不來呢?星野拿了一塊抹布,擦櫥窗前的那套桌椅,乳白色的麻面硬塑料餐桌被陽光曬得有些刺眼。

殘冬的陽光,亮歸亮,溫度不高,星野裹緊肩膀上的半身披風,心跟着一寸一寸侵入的陽光一點一點變冷。

阿彰已經三周沒有來過了,三周,可以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第一次見到仙道彰,是在八月初的某個周六的深夜,這間酒吧裏。最初,星野并不知道這個十一點半走進酒吧的男生未成年,她還以為他是附近海南大學的學生。

他那麽高,一米九零的個子,長相大氣,眉眼間的從容讓他看起來很成熟。他進來的時候沒有絲毫遲疑,舉止中的自然态度就像他是個泡酒吧的老手。

他背着兩個很大的包,卻沒找卡座,徑直朝調酒櫃臺走過來,挑了個靠近出口的轉椅,手支着下巴,對她笑,笑得懶洋洋地,像在看一只淘氣的奶貓。

星野開酒吧開了七八年,各色客人見得多了,這樣好看的年輕人算得上萬裏挑一,雖然被他直勾勾盯着,她也沒覺得被冒犯。她笑問:“喝點兒什麽?”

陽光從星野的發尾走到了她的耳根,她決定去換一條厚實的打底褲,這個溫度穿絲襪有些自虐。寒冷的天氣,沒有客人的早晨,如果阿彰不來,她打扮給誰看呢。

“檸檬水。”他笑答。

他看上去可不像個不會喝酒的,點檸檬水是故意想要她問吧?星野莞爾:“我這裏是酒吧。”

他緩緩向她傾身夠到她的腮邊才說:“我離能喝酒還有兩年半。”

阿彰喜歡喝檸檬水,也喝咖啡,不喝酒,即使星野說“在我這兒沒關系,我不會舉報你”。

每次阿彰都笑着搖頭,撒嬌一樣湊到她面前眨眼睛說話:“慣着我的話,多給我放一勺糖吧,教練不讓吃甜食呢。”

經過吧臺前他常坐的轉椅時,星野猶豫了,阿彰要是來呢?絲襪比打底褲更有女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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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進吧臺去挑了一包肯尼亞的果香豆子,稱了一匙半,慢慢地手打,刀撞咖啡豆撞得嘩叻叻響,指尖捕捉到輕微地顫抖。

那天,她給阿彰倒了一杯檸檬水回來,便沒有再招呼他。她三十三歲,對跟未成年發生什麽旖旎故事缺乏想象力,即使他的從容讓人過目不忘。

夜裏兩點時候,星野要清場了,他還在。她不贊同地問:“夜這麽深,還不回家?還是故意等我?”

他幹脆趴在櫃臺上打了個誇張的哈氣,側着頭,擦掉眼角因為困倦而擠出來的淚珠,淺笑着答:“你不是有房要出租嗎?我來做你的房客。”

“我寫明了僅限女生。”

他拍拍身邊的兩只大大的深藍色帆布包,樣子有些賴皮,“我原來的房間已經退掉了,姐姐不會舍得我露宿街頭的。”

咖啡粉香氣飄起來,水也翻滾了,咕嘟咕嘟叫她回神。星野插好燒瓶,看着水漫上來,咖啡粉倒進去,反轉吧臺上的一只沙漏,淺藍色的細沙漸漸漏下來,看不清,直到在玻璃缸底堆積。

時間的堆積比細沙更無形,後面的事沒出乎任何人的意料,她很快失守了卧室,年輕的男生,緊實的身體,無限的精力,熱情的擁抱,還有晨光裏慵懶的笑。

她提醒過自己,她跟他不可能長久,她的床可以容納兩個人,她的心不行。房客也是客,最多,他是個暖床的房客。

究竟是什麽時候,她的心也失守了呢?

一道光晃過星野的眼睛,酒吧門軸太好而沒發出聲音,櫃臺被茶玻璃反射的光帶上了一抹暖色。星野取出壺,另取了給阿彰專用的咖啡杯,微微擡眼迅速垂下去,略側身讓披風肩頭扣着的碎鑽攢起來的葡萄狀扣子閃出光彩。

是阿彰,那麽高的身形,松散站在門口,影子從他腳下細長斜拉到櫃臺前不遠。她心裏快活,臉上假裝不為所動,似乎并不期待,只因為約定過所以才在。

“咖啡剛好,要多放一勺糖嗎?”她控制着自己的聲線,淡淡問。

阿彰坐到櫥窗前的椅子裏,陽光在他身後,順着他的輪廓勾勒出一條明亮的線,相對的,他好看的臉陷進了背光裏。“我今天,想喝茶,若有抹茶紅豆糕,給我一塊吧。”

其實阿彰在她家只住了兩個月。十月,他說去參加集訓,帶走了所有的東西。星野站在窗口看着他背着兩個巨大的藍色背包,漸漸融入藍天。

貪戀歸貪戀,卻放松。走吧,不舍不得,她明知道他早晚要走,她早不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了,會癡癡地盼着跟不可能的人拼出個超凡脫俗的一生一代一雙人。

彼時,她當他是推脫之詞,沒想過他真去參加集訓。半個月後他又回來,給她帶了一份來自福岡的紀念品,一只漂亮的博多人偶,面目跟她有七八分的像。

任誰也無法拒絕,仙道彰送你的跟你神似的人偶娃娃。

星野轉身去了後廚,新鮮茶沒有,她這裏是酒吧。後廚冷櫃裏倒有些茶粉,她調了一杯酸酸甜甜的檸檬黃的茶飲料。

她現在就像手裏的這杯茶,說不清是檸檬的酸裏調進了香精的甜,還是飲料的甜裏調出了茶的澀。今天的阿彰,不太一樣,他素來是溫和輕淡的,今天卻冷而沉。

三周了,有些事情只需要一個錯身就會發生,什麽都可能變,人換換口味有什麽了不得的。

上次阿彰回來,雖然不再常住她家,卻每周六都會造訪,周末早晨和她一起懶床。直到新年,他說要回東京家裏去住些天,再回來便只在周日早晨造訪,喝一杯咖啡,聊聊天,說說最近的訓練進度之類的閑話。

也許他等她很久了,他給足她面子,年已經過去,她三十四歲,她這點兒決斷總該有——她又拉開冷櫃,撿出一只青檸檬,狠狠攥了幾下,拿餐刀切開一半,擠出些汁液進茶飲料裏——所以,她來說吧。

“沒有茶,也沒有抹茶,你從前不喜歡茶。”星野将檸檬茶和牛奶紅豆糕推到阿彰面前,“我記得你從前不吃點心的。”

“教練不許我吃甜食,今天,我給自己放個假。”阿彰抿着嘴笑得極淡,伸手握住盛着檸檬色心情的玻璃杯子,眼睛跟着聲調一起垂下去,落在面前裹着牛奶凍的殷紅豆子上。

說吧,星野想,還等什麽呢?她張開嘴,一陣酸澀讓她的聲帶顫抖,現在不行,她深吸了口氣,趕緊抿住雙唇。

她不能帶出哭腔來,她得說得輕淡些、像是毫不在意的樣子,她不能為了分別一個十八歲的男生哭。

原來相對無言的時候,一瞬比永遠更遠。

嗡的聲音從他的褲子口袋裏響起來,阿彰終于放開水杯,掏出電話看了一眼,按掉。再擡頭對星野笑得輕輕淡淡,“我走了。”說完,便真的走了。

星野坐到陽光徹底與櫥窗告別,拿出決絕的氣勢一口吞掉了眼前因為她多加了一顆檸檬而過于酸澀的茶飲料。

就要到春天了,總會有些什麽埋葬在殘冬裏。

——完—2022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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