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舒寧
陳舒寧
我睜不開眼睛,昨晚吃下去都藥讓我無法動彈,像是一個植物人,軀殼休息了,唯有我的靈魂還在。意識和思維依舊存在着,我能感知周圍的環境,聽見他們收拾書包的聲音,但帶着回聲,像是在過隧道裏,時而能聽清時而不能聽清,夢裏虛幻感把我包圍住。我感覺手指動了,但實則沒有動,我想要爬起來,但有無數只無的手把我按在床上,我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周鳴,也就是周哥,他喊我,叫我趕緊起床上課,要遲到了。我遲遲沒有發出聲音來,他拉開了我的床簾,我眼睑閉着還是感受到亮光在眼前,但我睜不開眼睛。他拍了拍我的臉:“陳舒寧,你還好嗎?”
我用鼻子發出“嗯”的聲音表示回複,周鳴感受到他手上體溫不正常,他摸上我的額頭,模模糊糊間,被子被人掀開了,冰冷的東西塞進我的腋下,過一會就被人拿來出來。
嘈雜的聲音在我的耳邊。
“38.5°,發燒了。”
“這就發燒了?這也太脆了吧。”
“行了,你就別在這吹了,也沒見你身體素質有多好,我們幫他跟輔導員請假吧。”
“行啊,但就放他一個人在這裏嗎?我們也沒有藥給他吃。”
“得找個人照顧他,我們等會就上課了,這滅絕師太的課,期末不得玩完了。”
我想要張嘴說話,脖子好像被人掐住,堵着膠帶,無法言說。
我想說,你們去上課,我沒事。
但我的喉嚨沾滿了粘稠物,好似有塊小石頭堵在喉嚨裏,發聲困難。
“我先去找輔導員,讓輔導員幫下忙先,帶他去一下醫務室。”
周鳴擰了一條毛巾放我額頭上,冰冰涼涼地快感讓我的身體有點蘇醒的意味,但我懶得掙紮了。
他們走了之後,把燈關了,關門後的腳步聲消失後,我的眼前沒有任何亮光,濃稠的黑把我緊緊收容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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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口無端的生出來了寂寥,孤獨,從內心深處升騰起來的害怕,焦慮,恐慌,撕心裂肺糾纏着我。
我需要為我之前的狂躁期付出代價。
我好像突然被激昂奔騰的烈火揪了出來,狠狠地把我摔進渡海的船中,再把我捆在船只的桅杆上,讓我去迎接席卷而來冰冷的波浪,将我送向無窮無盡昏暗的暗夜。
心中灼熱的火焰被嚴酷的寒冷侵入,交織混合,如同置身于冰火兩重天。
我又好像被捆綁在在搖搖椅上,□□被束縛,但我靈魂仍在離家出走,我想要打碎,破壞,叫喊,我無法忍受現在的寂靜無聲。
我感受到臉上的濕潤,我又在哭,我的手揪着被子,從漆黑中掙紮般坐了起來,頭疼欲裂,但我不敢遲疑,心裏燒着火。毛巾從額頭上掉了下來,我開始穿衣服,衣服上總共五個扣子,我看不清,手抖着塞進去,但是系扣子我系了将近十分鐘,在這個期間我不停的掉眼淚,眼淚幾乎把我的視線都模糊掉了。
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明明應該就是一個在別人眼裏自信開朗,永不服輸的人,為什麽我現在連扣子都扣不好?
我心裏不斷地吶喊,但是只有眼淚在無聲的回答我。
我着急裹着衣服下來,我想着我應該下來,我應該正常地去上課,我不應該留在這裏。
我踩空了樓梯,摔了下去,世界仿佛在我的腦子裏颠倒兩圈,準确來說,是我的腦子颠倒了兩圈。
我沒有力氣爬起來,腦子血液供氧不足一樣,我調動不了我的四肢,冰涼的地板讓我無比的舒适,渾身疼痛叫嚣卻讓我愉悅,我不得不承認……我病了。
我的眼淚從那一刻沒有停過,我開始大聲的哭泣,我從來沒有這樣過,我渾身在顫抖,冰涼的血液在血管裏流動,我對生存充滿了厭惡。
腐爛、腐朽、屍體、瀕死、死亡,這些詞語在我的腦子裏無限的的循環回蕩,重複播放着這些在我腦海裏儲存的畫面。我想要喊叫,實際上我有沒有喊叫,我無從得知,我進入了一種虛幻混合混亂意識中。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氣拖了起來,有人把我摟進懷裏,他用盡全力在喊輔導員,救人。我聽得模糊,不真切,真的有人在喊,在喊出我的心聲,我當時确實想喊的是——救我。
可我明明是一個已經想了四年,想要自殺的人。
我重新掉入了墨色的海洋中,感受到了溺亡,無數的重力壓在我的腿上。
一塊接着一塊的磐石壓着我的腿,我感受到我的腿已經被壓的血肉模糊。
我的呼喊沒有聲音。
我無法動彈。
無數的恐懼,死亡感朝我撲面而來。
我身體逐漸從腐爛凋零走向消失,精力衰竭,穿插着短暫的狂迷和焦躁。
我猛地向下沉——我醒了。
我瞪大眼睛,我沒有戴眼鏡,模糊不清,重新對焦中,從這件單調的外套,耳朵旁邊的黑色耳環讓我想起來這個人,給我買了一盒子藿香正氣水的人。
唐風行,他怎麽在這裏?
我在病床上喘着氣,遲遲沒有消退的害怕,焦慮,無助抓我的頭腦,讓我再次流下眼淚。
我到底為什麽會這樣,一點也不正常,一點也不是我,為什麽還被別人看到這幅樣子?
我掙紮着爬起來忍不住大喊,巨大無比的聲音吼叫着:“滾!滾出去!你別在這裏看着我!”
唐風行一把壓住我正在打點滴的手,我的手背上被枕頭攪動得疼痛,我繼續不管不顧地掙紮。
他急忙壓住我亂揮舞的手臂,抱住我,撫摸我的背,一下一下給我順氣:“陳舒寧,沒事,這裏沒別人,你不用害怕,你有什麽事都可以跟我說,呼吸,注意呼吸,對就是這樣。不要害怕,沒事的,不要害怕。”
“我在這裏,你有事就喊我,沒事的。”
曉是因為他的聲音好聽,還是因為別的原因,我心裏狂躁真的被按壓了下來,過山車開始進入下坡路,我沒有力氣動彈,心靈和身體,精疲力盡到不想掙紮,沒有欲望掙脫。
我就靠着他的肩膀,開始開閘門,眼淚成股的流。
他在我耳邊說:“別哭太久了,哭十分鐘,太久了傷身體。”
我知道這樣的我很矯情,很懦弱。
但我還是要承認,醒的那一剎那是想要從二樓這裏跳下去的沖動。
我不能言說,只能又藏回心裏面。
我曾經有過在抑郁和狂躁的正常期,但是随着時間推移累加,正常期變得十分短暫,我無法在抓住。
唐風行跟哄小孩一樣的語氣,撫摸我的背,把旁邊的“小太陽”暖爐調的溫度再高了些,他輕拍我的背後說:“哭得別那麽狠,別歇斯揭底,撕心裂肺,對身體不好。”
在我當時犯病期間,這話很難聽進去,更不能談去理解。
唐風行不厭其煩跟我講了幾遍,我才緩慢下來,舒緩現在的狂躁,抓着他的手,沒有意識到喊:“我想死。”
我聽見他帶着嚴肅卻很溫柔的語言對我說:“這樣不對,不可以這樣。”
我醒來只記得有人帶我來了醫務室,但我再次醒來時,心情完全平靜沒有波動。
唐風行已經不在了,我們第一次這麽長時間接觸的記憶,在我醒後丢失了,它是破碎的。
在未來某一刻,我即将死去時,我突然回憶起來。那時破碎的我,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彌留之際時想起來,離開的時候也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