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梁豫秦
紀夫人梁豫秦
農忙之後,柔曦收拾行李,準備前往潭州。梅氏又生悔意,“不去行不行?我養你到十六歲,實屬不易,你也是時候反哺了。”
柔曦道:“媽媽你又糊塗,好多人想去利民司,還去不成,我能去,你反倒攔我。郎中說了,表現優異者,将來可留在利民司任職。到時說出去,你女兒是利民司的夫子,別說你臉上有光,只怕是兄長都要沾我的光。”
梅氏道:“你不要總這樣說,我無論如何都沒想過要沾你的光,你兄長也沒有這樣的想法,你總要嫁人的,等到十九歲嫁人,豈不為時已晚?”
柔曦道:“你放心好了,你不知道你女兒有多搶手,在祁州時,多少青年才俊等着與我會面,到潭州時,只會更多。”
梅氏見她去意已決,氣得一屁股坐到門墩上,背對柔曦默默垂淚,“随便你!”
柔曦耐心哄道:“以後等我出息了,我會幫兄長的。”
梅氏哭道:“你顧好自己就行。”
柔曦不再說話,提着包袱跨過梅氏的雙腿,往渡口走去,梅氏連忙落了鎖,跑去大路上攔了一輛板車,讓柔曦坐上去,自己在車旁随行。一邊走一邊抹淚。
車夫問:“大嫂,這是送女兒嫁人嗎?”
梅氏抹了把眼淚,“要去潭州拜師學藝。”
車夫吓了一跳,“拜師?她是誰家的女兒?”
“鄒奉宣的。”
“難怪?我就說別人養不出這樣的女兒,原來是鄒秀才家的。”柔曦側坐在車上,她側過臉來向車夫颔首示意。車夫又道:“有這樣的女兒,鄒嫂有福可享了。對了,令郎多大了?可曾婚配?”
梅氏止住淚水,兩人開始談論婚嫁之事,不知不覺到了渡口邊,車夫無論如何不肯收錢。還特地告訴船夫,說是鄒秀才的女兒要去潭州學醫,船夫便問,“是哪位鄒秀才?不曾聽說。”車夫道:“便是那位教種蘿蔔的秀才。”船夫聽了,連忙免去了柔曦的船錢,又有婦人拿出幹糧,掰了一塊給柔曦。
梅氏坐在渡口邊,想起三年前與算命先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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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至少有三個兒媳,三個女婿。”
“可我只有一兒一女。”
“那便是了,你的子女在姻緣上諸多劫難。”
“請問是兒子的婚姻不順,還是女兒的婚姻不順?”
“天機不可洩露,總之,該來的都會來。”
“沒有破解之法嗎?”
“衆生皆苦,唯有自渡,就算我告訴你破解的方法,他們也注定會走上該走的那條路。”
梅氏望向柔曦,她跟別人家的女孩子相比,看上去多了幾分文靜大方,又多了幾分天真率性,看上去尚未開竅,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等到船開動,梅氏坐在亭子邊,又哭了很久。利民司那麽多男人,豈是小姑娘的容身之所?
船上衆人聽了柔曦的來歷,紛紛問道:“小娘子去哪裏學醫?束脩幾何?學成之後回瑤灣的藥鋪當藥童,還是自立門戶?”
柔曦道:“去潭州學醫,甲等醫生無需束脩,乙等醫生一年五十兩,丙等醫生一年一百兩。我是甲等。誰知道能不能學成呢,我也不知道以後要做什麽。”
有個十七八歲的後生道:“夫子給你甲等頭銜,你運氣真好,不像我,從無貴人相助。”
衆人連忙七嘴八舌,“是的,老天爺不公平,有些人就是生來運氣好,總有貴人相助,我也是,祖上三代沒遇到過一個貴人,這輩子就是幹苦力的命。”
“是的是的,同人不同命,我堂兄沒錢上學,我姑媽就資助他,我沒錢上學,我姑媽不聞不問,真的氣死了。同樣是侄兒,為何這樣區別對待?”
柔曦默默退出人群,心想,兄長,你這些年來究竟在做什麽?你也像他們一樣抱怨老天不公嗎?所有的貴人都需要自己去争取的,你遇事總是畏畏縮縮,就是貴人來了,他也看不到你啊。我真的很把這些年的經歷告訴你,給你一些啓發。只要你有心,人間到處都是貴人,就好比媽媽剛才向車夫說起我的身份,一句話省了車錢、船錢,還得了幹糧。你總在那沉默不語,就是有人想幫你,也幫不着。
下午到了利民司,有很多馬車停在大門口,很多人齊家出動護送子女前來,柔曦感受到了些許心酸,同時又慶幸,如今的胸懷比三年前寬闊許多。
路過公告欄時,見前邊圍了很多人,柔曦想到行李單薄,不願在外流連,引人注目,連忙領了令牌,搬進寝舍。翌日收拾完畢,柔曦再來公告欄看時,布告已經不在,她想,大概是掉落在地,被清道夫撿走了。
翌日,執筆工王文秀前來請教文案閣的顧瞻,“顧夫子,紀夫人的布告已經被人揭走了,再補一張麽?”
顧瞻道:“有幾個人報名了?”
王文秀道:“十五個。”
“那就不用補了,我們預算有限,以後遇到這種事,你自己掂量掂量,能省一張布是一張布。”
“紀夫人只資助十名學生,有十五個人報名,是按照排名先後來選嗎?”
“王工,這是小事,你要學會自己解決,不用每件事都來請示我,我讓你進來,是幫我做事的,不是給我添麻煩的。”
鄒柔曦老遠看見一個畏縮的後生踱來踱去,一副愁雲滿布的樣子,便上前道:“兄長有禮了,我是祁州來的鄒柔曦,以後我們是同窗嗎?”
王秀實大為所動,他只是每個月領三千錢的執筆工,利民司的人動辄對他大呼小叫,就連學生也看不起自己,眼下這個女學生卻誤以為自己是她的同窗,難道在利民司待久了,沾染了一身書卷氣不成?
“鄒小娘子有禮,我是這裏的執筆,管文案的。”
“哇,兄長也太厲害了吧!文案是我們最重要的資料,不成想是兄長負責保管,還請日後多多指教。”
“不敢當不敢當,是我需要你們多多指教,我只是個打雜的。”
柔曦問道:“利民司擴招,兄長一定很忙吧?”
王文秀道:“對了,陶夫人捐助利民司學子,你報名了嗎?”
“陶夫人?”
王文秀心下想,幸好她來問我,我告訴她,也是功德一件,當下細細說來,“紀夫人是一個女商賈,掙了萬貫家財,她幼年時曾染惡疾,被一個醫士救回,于是發願,若有出頭之日,必将資助天下杏林,如今她功成名就,向利民司捐贈百金,意欲資助十名學子,昨日我将告示貼在公告欄,我特地用釘子釘死了,不知哪個缺德的怕別人看見,又或者想偷布,直接揭走了。”
柔曦便問:“所有人都可以報名嗎?”
“陶夫人的意思,是品行兼優、且家境貧寒者可得。只是,品行兼優倒好判斷,家境貧寒如何界定呢?”
柔曦問:“到時選出者要進行公示,所以兄長不敢輕易裁斷?”
“不僅要公示,而且要分攤利民司的雜役,灑掃庭除、裁剪花枝、清理塘泥、修繕門窗,還要負責接待來訪人員。”這些事務都是何郎中指派的,王文秀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可以磨砺窮學生的心性,不然這十金來得也太容易了。如果他能考上利民司,得到紀婦人的捐助就好了,哪怕挑糞也值了。
柔曦很是遲疑,三年得十金,相當于無時無刻都在向衆人宣告,她是窮人,以後如何面對同窗的目光呢?如果現在拒絕王文秀的好意,他也必将知道自己的顧慮,卻如何是好?只得硬着頭皮應下。
是夜,柔曦噩夢連連,夢裏,一群人在學堂裏對她指指點點,“她不是不怕冷,她是燒不起竹婆……”她急于掙脫這樣的夢魇。
翌日,寝舍的仆婦前來通傳,說是何郎中來找。柔曦連忙整裝前去。
學齋裏,何郎中與一名少女對座。郎中道:“倘若你與柔曦争這個名額,你是争不過的,她是我們這裏的甲等學子,現在,我把她叫來,她若自願放棄,這個名額就給你,你道如何?”
“學生謝過郎中,即便此事不成,我也會記住郎中的恩德!”
從學齋出來後,柔曦如釋重負,秋日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給她的笑容增加了一絲溫暖和甜蜜,引得路人頻頻回首。
兩個男孩并肩而行,其中一個問:“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女孩?”
另一個并不答話,他只是覺得,這個女孩和夢裏出現的幾乎一模一樣,身姿窈窕、膚光勝雪、腹有詩書、宜室宜家,他很想知道那個女孩是誰,又很想走完腳下的路程,從此忘記這個女孩。
同伴看不下去了,“兄弟先溜了,給你個機會,你若不去搭讪,回頭我就告訴所有人,以後吃飯你跟狗坐一桌。”
梁豫秦見同伴跑了,當下追上那名少女,約她共進午餐。柔曦隔空向梅氏遞話,“說了你還不信,十六歲還是十九歲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她進退得益,颔首回應。
兩人交談之際,柔曦得知他和同伴是麓山書院的學生,因染時疫,錯失了利民司的醫科,打算三年後再考,今日先來參觀。
柔曦問:“男子不是都偏愛考取功名嗎?為何你卻……”
梁豫秦道:“我不想考功名,我只想學習,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每次學知識,我都對這個世間有豁然開朗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