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買鹽+看下棋+買縣志+香料商人
買鹽+看下棋+買縣志+香料商人
曾柔曦在家哭,路過的秋嬸問其母梅氏,梅氏說:“她說要去看大戲,沒讓她去,就在這裏哭,你們說,哪有這種沒出息的人?”
秋嬸道:“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她想去就讓她去呗。”
梅氏道:“大戲昨天就唱完了,她今天早上起來發神經,為昨天的事罵我,說我不讓她去。”
秋嬸道:“你為何不讓她去?”梅氏看柔曦哭得凄慘,一時被氣笑了,她從沒想過,有人會因為少看一出戲哭成這樣。這時,有個老婦人提着籃子從拐角處過來。梅氏見狀,轉身進了屋。秋嬸見梅氏進屋,又看來人與柔曦的眉眼間有幾分相似,猜出了幾分,回頭見柔曦無動于衷,心中起疑,問隔壁香嬸道:“柔曦認不得?”
香嬸笑了笑,“老虔婆來了,把眼睛撇向別處。”
秋嬸皺了皺眉,一為梅氏不近人情,二為柔曦竟不知變通。“柔曦,你知不知道誰來了?”
柔曦見籃子裏有個布包,布包泛着油光,顯然是肉,又看她年紀在五十歲上下,便試探性問道:“奶奶?”
老婦人笑了笑,把籃子遞給她,“曦曦,你聽媽媽話嗎?”【農村打招呼常見的話語】
原來,曾老娘多次與兒媳孫女擦肩而過,見孫女并不看她,早知是兒媳指使。柔曦對奶奶道:“我很聽話的。”轉身對房裏道:“媽媽,奶奶來了。”
梅氏沒奈何,只得出來,“媽,你怎麽來了?”
曾老娘道:“昨天去鎮上剁了一斤肉,給你送來。”
每逢三六九,紫槐鎮開草市,每逢一四七,姊妹洲開草市,每逢二五八,是眠水鎮開草市。昨晚梅氏出門看月亮,說了一句“今夜沒月亮”,柔曦便知昨天是初一,便問,“奶奶,姊妹洲那麽遠,你去那邊作甚?”
衆人笑道:“當然是給你這個寶貝孫女買肉吃啊。”柔曦心想,倒也不急着初一去買,大抵是紫槐鎮太窮了,而姊妹洲隸屬雁州,比小龍縣繁華許多,故而那邊才有肉賣。
曾老娘對柔曦道:“柔曦,你在家要聽媽媽的話。”柔曦點點頭,“嗯。”一面卻想,這紫槐鎮還有比我更聽話的人嗎?奶奶就住在隔壁拐角處,雖不見面,但多少也聽聞過。
曾老娘走後,梅氏拿出五文錢給柔曦,“去鎮上買點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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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門穿過樹林來到大路上,往左走是眠水鎮,往右走是紫槐鎮,柔曦拿着錢,一蹦一跳地來到大路上。大路兩旁住了許多村民,有個農夫見來了個小女孩,問鄰居:“這是誰家的女兒?怎麽沒見過?”有人答道:“就是樹林後面梅氏的女兒。”
農夫道:“怪不得,我剛才都猜到了,天天躲在家裏,從來不出來玩。”妻子瞟了農夫一眼,示意他不要亂說話,那農夫便加了一句,“怪不得長這麽漂亮,身上雪白雪白的,別人也生不出這麽好看的。”
柔曦似吃了蜜糖般,腳下的步子也愈發輕快了。農夫的妻子見狀,這才放下心來,等柔曦走遠了,囑咐丈夫說:“以後說話仔細些,這女娃娃在外頭放了個屁,也要告訴她媽媽。”
才走出幾百步,到了隔壁村白沙塘的地界,柔曦聽到前面有狗叫,緊接着有此起彼伏的狗叫聲。柔曦吓得在原地哭了起來,地裏勞作的村民見狀,對她道:“你撿個樹枝,狗就會怕你。”柔曦生怕別人拿此事去梅氏跟前笑話她,便撿了個樹枝往前走,不多時,幾只狗朝她沖過來。柔曦吓得連忙往地裏跑,跑到剛才的村民旁邊。
村民見狀,拿過他手裏的樹枝,幾條狗見狀,紛紛退卻,柔曦繼續往前走,不一時又有狗叫,又有狗沖過來,柔曦吓得哭了起來。那村民心想,這女娃着實不中用,又覺得鄉裏鄉親的,擔心她家裏人知道,怪自己不幫忙,便對柔曦道:“你實在怕,就在這裏等一會,等下有別人路過,你跟別人一起走。”
好容易到了鎮上,路邊有幾十家小商鋪。其中一個紙馬鋪,擺着對聯、舊書,門口設了幾個棋桌,其中一個棋桌擠滿了人,柔曦擠進去一看。紅方的男人看上去十分富态,又穿着長衫,周圍人對他極為恭敬,柔曦猜他是紙馬鋪的掌櫃。黑方是個好看的中年男子,生得白淨清爽,與衆各別,說話更是別有生趣。
衆人一邊奉承紅方,一邊奉承黑方,很快,柔曦便知道了他們的名號。紅方叫“王掌櫃”,黑方叫“曾秀才”。從衆人口中,柔曦知道,這位曾秀才在深州做香料生意,又十分有文才。因家境貧寒,無力讀書,便去附近的書院偷聽,後來被貴人看中,舉薦到小龍縣讀書,十八歲那年中了秀才,一邊在縣衙擔任文職,一邊考舉人,只是後來為人清高,有人嫉妒他的才幹,将他排擠出局,他只好去外地打拼。而他昔日的同僚,有的是縣丞,有的是文書,個個都已經出人頭地了,他本人雖不做官,生意倒也紅火,如今在潭州有一處樓房。
柔曦看着曾秀才的側臉,有些妒忌,“為什麽這個曾秀才不是我爸爸?為什麽別人的爸爸這麽厲害?而我的爸爸因為犯事,遠走他鄉,多年不歸?”
每次她問起爸爸的去向,媽媽總是勃然大怒,柔曦擔心她氣出病來,便不再問,只是從村民們的閑聊當中得知,爸爸在外地做工。
柔曦見他們走棋太慢,擔心自己延誤功夫,如果肉變臭了,到時免不了一頓好打,便道:“你們下得太慢了。”
衆人道:“小姑娘,你懂什麽?”柔曦心想,我當然懂,曾秀才下得慢,是為了對王掌櫃表示尊敬,看他舉手擡足之間,那份從容自信便知道了。
曾秀才聽了小女孩的話,內心的某處柔軟像被擊中了。他聽出了小女孩話語中的激将之意,小女孩似乎希望她下快一點,這樣可以早點看到結局。思及此,曾秀才似乎想到這個小女孩有個嚴厲的媽媽,整日裏逼她幹活,使她不得空閑,還對她非打即罵。
柔曦見秀才加快了走棋的步子,心中得意一笑。最後幾步,曾秀才似乎有一點小失誤,王掌櫃險勝。柔曦隐隐感覺,這些曾秀才是故意輸的,大抵是剛從外地回來,需要給老人家一點面子吧。
曾秀才很爽快地掏出五文錢。柔曦看着五文錢,十分失望,為什麽這些人下一盤棋就可以輸出去一斤鹽?她攥緊五文錢,往前找飲食店。豈料,剛準備擡步子,便聽見“你在這裏做什麽?”
竟是無比熟悉的聲音!只是,這個語氣未免太陌生了,是以,柔曦吃了一驚,愣在原地。不多時,後面有人輕輕将自己托舉起來,柔曦往後一看,把自己抱在懷裏的,竟然是曾秀才!
一瞬間,柔曦受過的所有欺淩、苦難,都被這個懷抱抵消了,以後,她終于有依靠了。鄰居家那個狗娘養的雜碎再也不敢将她全身摸遍,鄒芳三姊妹再也不敢合起夥來打她了。
柔曦道:“媽媽叫我來買鹽。”王掌櫃一聽,連忙往屋裏喊道:“淑珍,拿包鹽給曾秀才。”一面對曾秀才道:“家裏別的沒有,就是鹽多,之前買了兩籮筐。”
曾奉宣見王掌櫃不肯領受自己的承讓,只得道:“掌櫃又要新開一個飲食店了?”
“唉,紙馬生意不好做,我什麽都賣,鹽也賣,書也賣。”
曾奉宣道:“正好,我從深州回來,忘記帶書,從你這裏買兩本。”
王掌櫃道:“你回來住幾天,何必買書,你借去看幾天,還回來就是。”
“寧可一日不食,不可一日無書,”曾奉宣随意翻了幾本,買下其中一本《小龍縣縣志》,“正好,七年沒回來了,我得了解一下家鄉的變遷。”
王掌櫃道:“這本書一百文錢,買來不劃算,你拿回去看幾天,出門的時候還給我就好。”
曾奉宣從行囊裏打開荷囊,數了一百文錢遞過去。王掌櫃推讓,“曾秀才剛回來,就賺曾秀才的錢,哪有這個道理?”兩人推搡數個回合,最終王掌櫃把錢收下。
回去的路上,梅氏埋怨道:“王瞎子特意哄你買書,你就買,你省着這些錢,給你女兒買衣裳不好嗎?你女兒長到六歲,沒穿過一件新衣。”
曾秀才道:“家裏沒錢買布?你為何不寫信告訴我?”
梅氏翻了個白眼,“寄封信要花兩文錢,你真有這個心,多寄點錢回來,何必等我問你要?”
曾秀才道:“給你買了十幾畝良田,又有半畝魚塘,怎麽可能連匹布都買不起?”
梅氏嘆了口氣,緊接着開始抹淚。柔曦心想,家裏的良田和魚塘在哪?不是只有兩畝靠着山腳下的旱地嗎?路程遙遠不說,一到暑天就要挑水。曾秀才見妻子話也不說清楚,只見她渾身上下沒一點好的地方,哪裏像個三十出頭的女人,倒像有四十歲一般。
梅氏道:“了解家鄉的變遷……了解你的骨頭,了解你的肉,你咋不了解你老媽去呢!”
曾秀才想到妻子在家操持家務七年之久,心中有些愧疚,便不與她争辯。他一想到當年的事,只恨自己讀書太少,是以買本縣志來看。只是遙想當年,他每個月也能掙十幾兩銀子,買書如喝水,只是,天不遂人願,如今,他也只是個草民罷了。
周遭的風景幾乎一點沒變,路旁的人時時望将過來。不多時,到了家門口,只見這個屋子經過十年的風吹雨打,早已經露了頹相。曾奉宣看着屋內坑坑窪窪的地面,又擡頭看看瓦片,準備出門買點瓦,修修屋頂。當下,他拿着兩包糖來到裏正家,這才知道,原來,水田和魚塘都被爸媽拿去賣了,貼補他們的大兒子。
當年,曾老娘為了讓他上學,也曾低聲下氣求人,後來他一朝出人頭地,為曾老娘蓋了新的房屋,買了田地,當時,妻子屢次跟他怄氣,他說:“婦人頭發長見識短[1],我今日一月二十兩,再過十年,一月便是一百兩,何愁沒有錢花?”
曾奉宣坐在田壟的一處蔭涼下小憩,諸多煩心事湧上心頭,越想頭越疼。快到午時,才抱着兩跺瓦片往回走。修完屋頂後,又來到紫槐渡口洗澡。
梅氏見丈夫許久不回來,又打發柔曦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