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地重游
故地重游
“你說的懸崖在哪？”
“我記得是蓮花山，但不知道具體是哪座峰。”
“蓮花山？是不是那座？”向乾食指指向東北方向鍍上金邊的山脈，想起侯北靈背身而立，側身讓她端詳。
山巒起伏，數峰簇擁，狀如含苞蓮花。
“還真是蓮花山，好巧。”
“也不遠，不過也要一天。現在已經日落，明天一早趕路吧。”
向乾收拾魚竿，踩着石頭跳過小溪，走進林子撿柴火。
地上黃粉野花開得燦爛，一只兔子竄出草叢，歪頭看向這邊，不知是看她，還是看向乾的背。
兩邊樹木蒼翠，一棵桂花樹突兀夾在中間。風輕輕拂過，桂花香氣四溢。
“停一下！”侯北靈突然大喊。
“怎麽了？”
“側身。”
向乾疑惑照做。
侯北靈對着滿樹碎金般的桂花，深深吸氣，欣喜道：“桂花好香。”
“桂花？叫得那麽大聲我還以為你看見老虎了。”
“你不懂。變成背後靈以後，我還是第一次聞到花香。”
“原來變成鬼會失去嗅覺？”向乾很是好奇，“其他感覺呢？”
“視覺聽覺正常，味覺觸覺沒有，因為不用吃東西，也不能觸碰東西。”侯北靈伸手去摘花，毫無意外她的手穿過了花枝。“還有就是對溫度失去感知，疼痛感加倍。”
向乾頓了頓，問：“你還有什麽想聞的嗎？”
“花香就很好，你陪我在這裏多站一會兒吧。”
侯北靈深呼吸，向乾跟着一起，驀然發現已經自己早就忘記桂花香氣，不禁感慨：“真的好香。”
咕——咕——
枭鳥在叫，向乾專心堆着幹柴。
打火石擦出火星，沒一會兒便燒成火團。
向乾咬着燒餅，擡頭凝視一會兒後，低頭，說：“星星很好看。”
侯北靈對着滿天繁星微笑，“矯情，都不像一個殺手。”
“我義父說那種冷着一張臉的殺手道行是最差的。真正厲害的殺手應該跟普通人一樣。”
“有道理。”侯北靈思忖，“不過，我想你也算不得真正厲害的高手，我敢說你笑起來一定很僵硬。”畢竟，向乾孤獨多年，又能對誰笑呢？
“我想到一個問題，如果我平躺的話，你會怎樣？”
“你試一試？”
向乾小心躺平在地。
“和往常一樣，會融進影子裏，壓平變成了一張紙。”
向乾坐起身，“你需要睡覺的嗎？”
“不用，不過你沒有必要羨慕。”
“你要是覺得無聊，我可以陪你說話。”
“是你想找人說話吧？而且我敢說你連笑話都不會講，別勉強。”
“聊天又不一定要講笑話。”
“我就喜歡聽笑話，怎麽着？”
向乾無話可說。
天空中有兩顆星星尤為亮眼，它們中間隔着一道河。侯北靈此刻覺得那樣隔河相望其實也很奢侈。看着被風搖來拂去樹影，她長吐一氣，問：“通天鏡，聽說過嗎？”
“傳說通天鏡能窺天下事，有了它就能看見你嗎？”
侯北靈本想說或許向乾能通過通天鏡找到治療毒手的方法，沒想到他會問能不能看見自己，過了一會兒才悻悻回道：“你只會看見一幅白骨。”
通天鏡雖有神通，卻無法窺見死者鬼魂，只能看見他們的屍骸。
“那你跟我講講，你長什麽樣子？”
“幹嘛？長得醜的話就要超度我？”
“你怎麽老抓着這點不放？我就是好奇，沒想超度你了。”
侯北靈摸着坑窪的臉，說：“柳眉杏眼，朱唇水潤。”
“聽起來長得不錯。”
“哼哼，何止不錯，老娘美若天仙。”侯北靈回想着溪水裏的側臉倒影，“我看你也不差，劍眉星目，鼻梁也高。”
“就是長得有點着急，別人都覺得我至少三十歲。”
“嘿嘿，拿到通天鏡，你可以問問有沒有什麽方法能讓你變年輕。”
向乾不自覺扭頭，對着侯北靈的烏發問：“你知道通天鏡在哪？”
“當然。等拜祭完乾兒，我帶你去找。”
他走走停停，在山間客棧看人煮酒品茶，借了一些香燭，繞道賞了菊花，看了月季和木芙蓉，現在又抓了一只野兔在破廟裏烤。
侯北靈恨恨罵道：“向乾，你好殘忍。”
“抱歉，我想把燒餅留着進山以免發生意外。今天不知怎的，魚完全不上鈎，只能打兔子吃了。”
“不是魚和兔子的問題，而是你讓我體驗有東西不能吃的極刑。”
之前聞不到味道，山珍海味侯北靈也無動于衷。現在引人垂涎的肉香，讓她好恨，為什麽鬼不能吃東西？
“我盡快把它吃完。”
“噎死你。”
“唔……”向乾拼命捶胸，真的噎着了。
“向乾，你沒事吧？向乾！”侯北靈急切要幫忙，卻根本轉不過身。
向乾抓住竹筒，往嘴裏灌水。“呼，我說你的嘴巴也太靈了。”
侯北靈沉默。
“侯北靈？”
向乾感覺身後有什麽在微微顫抖。“你哭了？”
侯北靈粗暴擦臉，“沒有！真是的，你義父沒教你吃飯要細嚼慢咽？”
“有的有的，你別哭。”
“我說了我沒哭！快吃你的兔肉，嚼細點！”
“好……”
之後，侯北靈沒在說話。
向乾側躺在地，合眼半夜遲遲未能入睡，緩緩睜眼，看見漏入月光落在石像上，烏鴉驀然啼鳴，讓他後背生冷。
“侯北靈，你在嗎？”
“怎麽，害怕？”
向乾松了一氣，笑道：“我都跟鬼在一起了，還談什麽害怕。只是突然想起這始終是座廟，有菩薩在，想着你會不會受影響。”
“切，菩薩自身難保，哪還管得了我？快睡吧，明天進山。”
翌日，第一縷晨光灑落之前，向乾便起身。
待太陽完全升起，他背對蓮花山站着。
侯北靈看着岔開入口，細細回憶着百年前被追殺的情景。“右邊，上了山後又岔了好幾次，但我都往右走。”
“如果是這樣，你最後到的可能是接天峰。”
向乾快行，一路往右，很快便抵達了最後一個岔口。
“等等。”侯北靈叫停向乾。
“怎麽了？”
“噓，你站着安靜一會。”侯北靈合眼，腦海裏隐約出現幽藍長條影子。“是玄冰劍！”侯北靈驚喜不已，“向乾，你先轉身滑到坡下面。坡很陡，一定要小心。”
“好。”
耗費兩刻鐘滑落陡坡，穿過茂密灌木叢，一直向下走，最後撥開層層比人還高的雜草，穿過低矮狹窄的石洞，豁然開朗。
三尺籬笆塌了大半，茅屋腐朽坍塌，藤蔓、雜草與不知名藍花交錯叢生，院子擺着一幅棺木，旁邊有三個墳包，兩大小，木制靈牌腐朽已不可辨，但其中一個插着長劍。
向乾行去，将劍撥出，扯掉纏繞藤蔓後，幽藍通透的劍身顯現。“百年不鏽，好劍。”
“當然。”侯北靈好生得意，“我爹說他人生有四大成就，其中一個就是玄冰劍。”
“其他三個呢？”
“通天鏡，我娘和我。”
“通天鏡是你爹造的？”
侯北靈仰頭，天空被氤氲霧氣遮掩。“我娘體弱多病，常年悶在閨中，我爹便為她打造了通天鏡，讓她可以足不出戶看遍世間風景。只是後來我娘去世，不知什麽原因，鏡子有了靈性，可以映出畫面解答人的問題。”
懷璧其罪，侯北靈一家因此遭到滅頂之災。
向乾本想安慰侯北靈別太難過，可是家破人亡又怎麽不難過呢？他默默辟出一片空地，點燃香燭，雙手合十三拜後轉身。
侯北靈跪地，誠心磕頭。她凝視着最小的墳，眼眶發紅，懊惱自己怎麽不選擇揮劍自盡，非要跳崖。想到自己是不願像父母被暴屍受盡侮辱，啜泣出聲。又想到死後成鬼種種，不禁嚎啕起來。“老天爺真不公平。”
大哭一場後，侯北靈覺得全身舒爽，擦幹眼淚，輕快道：“向乾，玄冰劍送給你了，要好好愛護。”
向乾用布條仔細将劍纏好，和魚竿一同背在身後。“你要去祭奠你的父母嗎？”
“我奪回父母屍體後将他們火化随風散去，沒給他們立碑造墓。到星月湖把通天鏡找回來就好。”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