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宋慕聲根本不敢相信，吳凡居然笨到這種地步。

自己都這麽暗示了，竟然都沒跟過來。

不過，也可能是他怕了。

頓時覺得他本就不高大的身影，更加矮小了。

這節還是王強的課，宋慕聲不敢遲到。

回到教室，光頭強還沒來，卻見程嶼和周密聊了起來。

周密似乎還有點不好意思，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真誠。

不，是虔誠。

……

拜托，你們兩個，有什麽好聊的。

宋慕聲裝沒看見，側身轉筆。

但是他關不上耳朵。

二人交談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傳過來。

“是，就是那年的高考題。”

周密語氣更崇拜了，“過去好幾年了，你竟然還記得？”

“嗯。因為我是那年高考的。”

咔一聲，宋慕聲手中的筆掉在桌上。

他撿起來，繼續轉。

周密這種直男，對明星不怎麽了解，更別提男明星。

像程嶼這種家喻戶曉的，當然也聽過，可要說再詳細的信息，他就無從得知了。

一時知道程嶼竟然這麽年輕，不禁怔在當場。

周密反應過來時，激動地拉宋慕聲胳膊：“哇靠，聲聲你聽到沒，程嶼才二十二歲。”

宋慕聲和程嶼的聲音同時響起。

“22？”

“聲聲？”

22成明星？

有人22都死了。

周密看向盯着自己的程嶼，有點尴尬，換上抱歉的笑容。

心想宋慕聲就算這兩天變了不少，也不至于連跟大明星，都要唱反調吧。

宋慕聲怕兩人還沒聽清似的，面不紅心不跳：“童星出道，不是更年輕。”

說完，也才咂摸出好像有哪裏不對。

他玩笑着踢一腳周密的凳子：“幹嘛叫我聲聲，不覺得很別扭嗎。”

周密也委屈上了：“你都不跟我做同桌了，我叫你同桌，不是更奇怪嗎。”

一直豎起耳朵偷聽的前桌李稚，轉過頭：“周密你沒事吧？如果我沒記錯，你上學期還不跟人講話，兩天就好到叫人名字疊詞了？”

李稚偷瞄程嶼的臉，忍不住紅了臉。

周密借機逃脫尴尬的現場，專心致志跟李稚鬥嘴去了。

程嶼不自覺彎了眼睛：“你名字很好聽。你朋友平時也這麽叫你嗎。”

他頓了一下，喉頭滾動，重複道：“聲聲。”

宋慕聲緩緩擡頭，直視他清澈似如往昔的眼睛，似笑非笑：“我平時沒朋友。”

程嶼聽到這個答案，很明顯愣了一愣，眼角笑意卻更深：“我可以跟你做朋友。”

幾秒後，又加上一個字。“嗎。”

宋慕聲沒作聲。

王強再一次适時進門。

“同學們，不好意思啊。”

王強擦了擦锃亮腦門上的汗，“剛才有點事，遲到了。”

因為他是試聽的第一節課，被領導叫去，跟其他任課老師交流經驗得失去了。

不至于，但這的确是事實。

為防忙中出錯，王強這節課安排了自由讨論十分鐘。

剩下的三十五分鐘，讓大家，安靜地做卷子。

讓明星，成為安靜的美男子。

程嶼打開宋慕聲扔給他的紙條。

上面的字寫得信馬由缰，雜亂得難以辨認。

“我可能不會跟你做朋友。”

可能兩個字，加了括弧。

程嶼寫下一行字，還給他。

宋慕聲顧于剛才給到鏡頭，不得不打開。

“可以問為什麽嗎。”

“別再跟我說話了。求你。”

宋慕聲不耐地扔給程嶼。

他有點搞不懂，為什麽都說程嶼演技差。

程嶼只要想演，他可以轉換成任意你喜歡的性格，并且天衣無縫。

就比如現在，他舍下身段，框架眼鏡遮住他銳利的目光，就溫柔得有模有樣了呢。

要不是自己上過當吃過虧，怎麽敢相信，眼前這個口口聲聲要跟自己做朋友的人，曾經一句話，就害得他‘朋友’家破人亡的。

他這麽想着，直到周密傳給他卷子，才驚醒回來。

宋慕聲寫上名字，選擇亂選，填空亂編，大題前面全都寫上“解”，就撂筆，到處亂塗亂畫。

事實上，他在想，要去找一份什麽工作。

既然大言不慚地誇下海口，說自己不會再用原主親戚家的錢，那就真的不能拿。

自己現在兜比臉幹淨，還欠下周密五塊錢的巨款。

飯卡裏，宋慕聲還剩下一百塊，他昨天只吃了一頓，花了十塊錢。

就這麽計算，再省吃儉用，也撐不了幾天。

等到下課和周密去吃飯時，他還在苦苦思索，自己究竟能做什麽工作，才能養活自己，渾然沒注意身邊何時多了個人。

程嶼在周密左手邊，周密站在兩人中間。

周密看程嶼完全沒有大明星的架子，聊得火熱。

程嶼都回答得很簡短。

“程哥，你們平時拍戲忙不忙。”

“還好。”

他則被周密這個喜新厭舊的渣男，完全的忽略。

搞什麽，明星嘉賓也要跟他們一起吃飯嗎。

哪個編劇用腳寫的，劇本真爛。

宋慕聲心煩意亂地抓了抓頭發，找工作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等走到食堂，看見還算可口的飯菜時，餓了好幾天的肚子咕咕得不亦樂乎。

他狠了狠心，剛準備打份白米飯和清炒土豆絲時，程嶼忽而笑着跟周密說：“我請你們吧。”

好多人試圖圍上來，節目組的人在邊上極力阻止。

宋慕聲拿飯卡的手停在半空，他偷瞄一眼程嶼，後者這時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既然他說的“你們”，而不是“你”，那就說明他請的不只是周密。

不要白不要。

誰規定的不做朋友，就不能吃白飯。

想他宋慕聲上輩子追程嶼時，可是經常一擲千金。

錢是什麽，他沒當成事兒過。

這會讓程嶼還點怎麽了，一頓才十幾塊。

十幾塊。

十幾塊呢。

想到這，宋慕聲的心幾乎要滴血。

貧窮像一座大山，他喘不過氣來。

周密又驚又喜，熱情地拉着呆滞的宋慕聲，落座後還在道謝。

學生食堂，再貴也沒多少錢。

主要這事，說出去多有面子啊。

周密興奮地搓手手，今年過年，七大姑八大姨……的孩子，不得用一副崇拜的眼神，拉着他問東問西啊。

雖說成為十二中的學生，早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了。

但，技多不壓身嘛。

對比身邊已經提前過年的周密，宋慕聲冷靜得多。他沉默地分筷子。

接着，他毫不客氣地吃起來。

唇舌間剛綻放出土豆的味道，宋慕聲就差點吐出來，姜味太濃。

他反應快，這種不适被他很好地掩飾過去。

程嶼遲疑一秒：“菜很難吃嗎？”

說着，自己夾起一塊，吃完皺了皺眉。

他問周密：“學校現在，是不是還不能訂外賣？”

周密受寵若驚地點點頭。

程嶼：“那我等節目結束，請你們出去吃。”

周密簡直要驚掉下巴，程嶼過來是來做慈善的嗎。

誰會無緣無故請一個剛認識倆小時的人，出去吃飯啊。

以他這種身份，不去米其林說得過去嗎。

由此他得出一個結論：應該是錢多沒處花。

“謝謝啊。”

周密這一會兒像個複讀機一樣，除了感謝沒別的話了。

“不用。”程嶼笑笑。

宋慕聲餓得急了，他就着少得可憐的菜，把米飯吃了個精光。

周密震驚地看着他：“聲聲，今天這麽餓。”

“對。”

宋慕聲重複一遍，他也有點不好意思，只是有點。

饑餓的感覺真是百爪撓心，沒挨過餓的人很難想象。

三人回到教室，程嶼又請全班的人喝奶茶。

唯獨沒有宋慕聲的。

宋慕聲完全無所謂，還是那副愛搭不理的模樣。

對，就是愛搭不理。

周密終于察覺有點不對勁，又不敢問。

另外兩位女生看見程嶼如此，也讓助理買了點零食紀念品來。

一時間，一班的教室裏洋溢着快活的氣息。

午休時間，導演組也去休息了。只剩鏡頭還在錄。

宋慕聲覺得壓迫少些，又想睡覺。

但可能是昨天睡得有點多，今天趴下，心緒萬千，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他翻個身，忽然看見程嶼輕輕地将一瓶飲料放在他桌上。

而後，也睡下了。

……這飲料，宋慕聲沒太喝過。

不過NBA球員很愛喝。

很貴。夠請他在食堂吃十幾天飯了。

他裝睡，從胳膊和臉頰的縫隙中，只露出一雙眼睛，看着眼前人。

頭發軟軟地貼在臉上。長長的睫毛打下扇形的陰影。

眼尾後側的一顆小痣。手腕處一截冷白突出的腕骨。

宋慕聲絲毫不懷疑，這就是程嶼以前上學時的樣子。

可他身上隐隐約約傳來的昂貴香水的味道，和價值不菲的衣服，分明已經不是他。

毫無征兆地，程嶼忽然睜開眼睛，宋慕聲立刻轉過頭去。

背後那道如芒在刺的目光消失後，宋慕聲暗松一口氣。

教室外起風了。

L市是海濱城市，平日裏風很大。

宋慕聲沒太多正常上課的印象，但也還記得夏天的教室。

這是他上輩子回憶中，為數不多靜谧和奇妙的時刻，和平日腎上腺素飙升的感覺完全不同。

昏昏欲睡的午後，清涼的風吹得試卷亂飄。

教學樓外林木聚成綠色汪洋，翻湧成巨浪。風過也，光影交錯，枝晃葉搖。

湛藍的天，大朵的雲，非常漂亮。

可現在已經到了秋天。

學校照例放一首歌喊醒學生起床。

心潮澎湃的《海闊天空》過後，可能是謹遵緊随時事的原則，第二首，播的竟然是程嶼的歌。

宋慕聲一開始不知道。

他伴随着聽不清楚在唱什麽的歌聲，滿是深沉地考慮自己到底要找什麽工作，忽地聽到班級有人尖叫起來。

擡眼，卻發現許多女生紅着臉，看向他。旁邊的人。

程嶼似乎很疲倦，好像睡着了，呼吸均勻、綿長。

他總讓宋慕聲想起小時候，家後面小木屋的老奶奶，養的那只白貓。

宋慕聲聽見周密前面的女生，開心地跟她同桌說：“苒苒，參商哎，程嶼翻唱的哎。”

夏苒捂住嘴巴，看得出也十分激動。

他下意識地捂住耳朵。

可那些歌詞，卻不受控制地湧進來。

“君歸未歸

不忍看辰宿列張

……

前塵已忘

問山問水未還鄉秋已過

冬來小雪落在誰發上

黃泉路上

是否獨行路漫長恨只恨

我來不及

陪你走這趟”[注]

宋慕聲微微失神。

以前他威逼利誘，使勁渾身解數讓程嶼唱歌，程嶼都不唱。

他說自己五音不全，唱歌不要錢，只要命。

他當時是怎麽說的來着……

真是過去好久了。

自己還像個傻子似的表忠心：“命不早給你了。”

這土味情話程嶼大概從沒聽過，他眼神突然變得意味不明，兩人厮打成一團，最終還是沒唱。

現在為了錢，唱給全世界人民聽。

真行啊。

真會騙人。

宋慕聲一只手捂住耳朵，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飲料。

“哐”地一聲，垃圾桶晃了晃，裏面多了個還沒開封的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