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百子櫃前·八

第15章 百子櫃前·八

蘭圃酒樓的大廚,也負責管客棧上下的夥食。此時,白雲兒正在院中與他一同揀着藥材,今晚給大夥煲藥膳湯。白雲兒在此借住期間,不願每日無所事事吃白食,主動開口要幫忙幹活,邱嘉禾自然不會給他安排啥難搞的活計,只随口給他派了這一點兒事情,做做樣子罷了。

忽然,一道蒼灰身影入了院中,恰巧立于欄前君子蘭盆景之後。白雲兒一邊下意識地拉扯袍子遮蓋身形,一邊擡頭看去,登時便呆了。

厚長綠葉與潔白花簇,都不如一身布衣、眉頭緊鎖的沈芳村搶眼。

“哎,沈堂主,等等——”阿祥從沈芳村身後追了上來,一見他已與白雲兒打了照面,心知阻攔無用,一溜煙兒又拐去找邱嘉禾了。

沈芳村未發一言,白雲兒已覺無法呼吸,渾身忽冷忽熱,仿佛自己闖了彌天大禍。他伸手扶住桌上的茶壺,自以為不知不覺地将它挪到自己跟前。

“別擋了,我點過堂裏的藥材,紫蘇、苎麻根、砂仁、杜仲,這幾味全空了。”沈芳村語氣有些沉悶,似是微怒,但又談不上呵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白雲兒的面上,直視他清減不少的容顏,然後緩緩挪向他腰間,神情又有些閃爍。

白雲兒仍是無言以對,他話中所說的全是安胎藥材,言下之意便是已知道了自己的身孕,多半亦是因此才會找過來。白雲兒心中不免苦澀委屈,明明是他抛下自己而去的,即便自己當夜有錯,也不該連個解釋認錯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這麽遺棄在出岫堂。想着想着,白雲兒眼圈都紅了。

“喲,沈大夫回來了?”被阿祥找了過來的邱嘉禾姍姍來遲,只見院中這兩師徒遙遙相對,那大廚早就溜了,場面十分尴尬。

一聽見邱嘉禾的聲音,沈芳村緊繃的面上立刻套上了慣常的淡漠有禮,稍稍朝着邱嘉禾欠了欠身,眼神卻是一直朝着白雲兒:“邱少爺,這段時間,沈某徒弟有勞貴府照料,多有打擾,實在抱歉。我們這便回去,不妨礙你們做生意。”

“這算是啥話呀?”“我不回去!”

邱嘉禾和白雲兒同時答了話。

沈芳村完全沒留意邱嘉禾說了什麽,只聽見白雲兒大聲抗議,臉色霎時變了。

“阿雲,別鬧!”

“我不回去,無論如何也不回去!你自己愛上哪兒上哪兒吧!”

“聽話!你跑出來這麽久,難不成學壞了?”

“明明是你抛下我這麽久,怎麽就成了我學壞了?”

邱嘉禾眼睛瞪成兩個雞蛋,瞧着這兩人吵了起來,沈芳村面上是他從未見過的難堪與焦急,活像個失了權威的老父親。他這麽一邊喝着自己的徒弟,一邊卻懊惱不已的樣子,大概整個自出鎮都再沒人見過。而遠處的白雲兒則氣得雙唇發顫,面頰潮紅,這與沈芳村對吼的場景,只怕也是他此生頭一回。

若這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幹的不是救人的營生,我大概過不了今晚就會被暗殺了。邱嘉禾龇牙咧嘴地不知所措着。

也沒吵幾個來回,白雲兒就氣鼓鼓地轉身而去,徑直往自己房間走,剩下沈芳村獨自站在院前,邁出一步去想要追上,卻又猶豫不決地站定。

眼瞅着白雲兒就要躲進房間裏了,忽然,他有些臃腫的身子在門前停住,然後緩緩彎下了腰。

邱嘉禾的驚呼聲還未出口,身側就被快步邁入的沈芳村帶起一陣風。沈芳村沖了過去,在白雲兒倒在地上之前,将他牢牢抱在了自己懷裏。

“唔……”白雲兒面色發白,抱着肚子,身體微微顫抖着,卻抿緊雙唇不肯做聲。

身為大夫的沈芳村,自然不浪費時間在無用的噓寒問暖上,直接将他半攙半抱着進了房,令他半躺在床上,握住他的手腕,等邱嘉禾也跟着進來之時,心中已有數。

“邱少爺,可否借紙筆一用?”沈芳村一邊開口請求,一邊解了白雲兒的外袍。隔着裏頭貼身的素衣,白雲兒的胎腹形态展露無遺。一團圓潤隆起,在他纖細的少年腰肢之上,顯得那麽地不相稱。沈芳村微嘆口氣,随後将掌心貼向白雲兒的腰側,輕施力向下撫着,至腹底收攏托住。他掌心之下,果然有明顯胎動,不知是小拳頭還是小腳丫,頻繁地頂出幾個小包來。

“呃——”白雲兒輕喊一聲,呼吸也急促起來。

沈芳村立刻有些緊張地擡頭看他,眼神中難抑心疼。胎兒很健壯,倒是他這個徒弟,與半年前相比,實在是瘦得不成樣子。

正巧阿祥已取了紙筆過來,沈芳村提筆揮灑數行,“勞煩邱少爺替沈某去附近的醫館照方抓藥,煎好後立刻送過來。”他将方子交給邱嘉禾,又坐回到床邊,動手要除白雲兒的褲子。

“師父……”白雲兒別扭了起來,眼光瞥向猶開着的房門。

“你有些動了胎氣,別再鬧了,讓我替你看看。”沈芳村語氣重了起來,但仍是先去把房門關上,再回來處理白雲兒這頭。

沒有出血,那尚算好,沈芳村提着的心緩緩落下。再看白雲兒時,見他滿臉通紅,羞得将半張臉都埋進一旁疊好的被褥之中,沈芳村一言不發地又将外袍蓋到他腿上,然後坐到床頭,抓起他的手腕放自己膝頭,聚精會神地再診一把脈。

白雲兒見師父毫無他意,心中不知是憂是喜,但也不敢亂動。只是沈芳村今日尤為謹慎,光是左關所用時,已讓白雲兒覺得躺得腰背發酸起來。他正要開口,沈芳村忽然便伸長雙臂把住他肩膀,将他抱入了自己懷裏,一手輕貼着他的腰,掌心按着脹痛之處,另一手再把右關。

“平常動得多麽?”沈芳村問他。

白雲兒先是一愣,随後如實回答:“一個時辰,動五六次也是有的。”

“夜裏睡得如何?”沈芳村一邊繼續問,一邊輕柔給他捏着後腰。

被他恰好揉到最緊繃之處,腰間霎時放松下來,白雲兒輕嘆口氣,仍是只敢實話實說:“……不太好,總是會醒,醒後就很難再睡着了。”

“是不是,腿筋抽痙,淺眠多夢,腰酸背痛?”

“嗯。”白雲兒又一點頭,垂下腦袋,似乎又紅了眼圈。

沈芳村回以沉默。氣血不足,心神過勞,郁結氣滞,說來都是些小毛病,但顯然都是因這孩子年紀太小便有孕,又無人在旁伺候,他還傻乎乎地只知道安胎固胎,也不識得給自己補補身子。若是給他人診出這種狀況,少不了要好好訓斥一頓大人,但偏偏是白雲兒,沈芳村罵不出口,要罵也只能罵自己。

長久不聽見他出聲,懷中的白雲兒忽然抖了一抖,有些着急地想要爬起來,“師父,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是不是我害了孩子?”

“不是,當然不是。”沈芳村知道他害怕了,趕緊扶住他,正色對上,“師父不會讓你有事的。我不會讓你和孩子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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