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人事任命一結束，周司遠當天晚上就飛回了高州。
問天二號發射在即，為保障工作順利進行，他仍然是問天的0號，将在最後一刻摁下發射按鈕。
“問天這邊還沒有更合适人選，估計一段時間內都得北城高州兩地跑。”周司遠如實道。
寧安然很樂觀：“沒事兒，總是比之前好。”
距離預計發射的窗口期還有2周，周司遠幾乎住在了指揮中心，而作為新聞中心融媒體端負責人，寧安然同樣忙得不分朝夕。這是融媒體正式運行來第一次承擔大型新聞發布和報道，她要打的仗，要做的準備絲毫不比他輕松。
不過，再忙碌，兩人依舊見縫插針地保持聯系，互道一句“早安和晚安。”
發射期一天天臨近，從北京的指揮中心到遠在呼兒的着陸場，每個單位都按照進度表緊鑼密鼓地準備着，懸在指揮中心的倒計時單位已經從天變成了小時。
LED數字漸漸變小，當跳到3：00：00時，站在融媒體中心直播間的寧安然聽見了耳麥裏傳來了一記清冽冷沉的聲音：“這裏是問天二號發射任務指揮中心，我是0號，請各號确認是否準備就緒……”
演播大廳的碩大液晶屏上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他坐在指揮臺前，目光堅定沉穩地盯着面前各系統傳回的實時畫面，冷峻的神色将他本就輪廓分明的五官襯得更為硬朗和銳利。
寧安然盯着這張日思夜想的臉，心跳有些快。下一秒，卻平靜地舉起了對講機，下達指令：“演播室準備，30秒後直播開始。”
這一次，新聞中心将全程直播問天二號發射全過程，并将信號同步給興平社等國內權威媒體，實現多平臺互動直播，讓全球觀衆實時跟蹤發射進程。
左邊耳朵的頻道裏，各單位在陸續向指揮中心彙報：“報告0號，10號已準備就緒……”
“報告0號，9號已準備就緒……”
寧安然分神聽着，眼睛落在演播大廳正上方的倒計時上，沉靜地報數：“10、9、8……”
“報告0號，4號已準備就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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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
幾乎同時，新聞中心兩位主持人微笑着向全球觀衆問好，“觀衆朋友們，上午好。這裏是中國航天集團新聞中心，我是主持人……”
長達3小時的直播就此拉開序幕，直播間瞬時湧進了近千名觀衆。早已準備好待命的話題組，立即在互動區抛出了第一組話題——#此刻，我想說……#
【此刻，我想說，祖國牛x】
【此刻，我想說，錢爺爺、鄧爺爺，這盛世如你們所願】
【此刻，我想說，致敬那些默默奉獻的航天英雄】
評論如潮水般湧入，互動區的字幕飛速向上滾動。
左耳通道裏，男人沉穩的聲音再次響起，“各號注意，發射時間為11時30分……”
同一時間，主持人正根據直播方案，連線前方現場記者。畫面切到了高州基地，紮着高馬尾的朱佳佳精神灼灼地出現在鏡頭前。
“佳佳，你好。你看你就在發射基地，能否給我們介紹一下目前前方的準備情況呢？”
“好的，主持人。”朱佳佳落落大方地一笑，接過了話，“為了保障本次發射圓滿執行，各系統早在2個月前就開始準備……”
聽見她自信昂揚地介紹着各系統為問天二號發射做出的貢獻，期間還順帶科普了一些相關的知識，寧安然嘴角微微揚起。她偏了點頭，看向分屏器上的另一處，那裏是發射場，而在鏡頭前嚴肅待命的正是楊帆。
幾月不見，他們每個人都在努力成長。
兩次連線後，直播接入先前錄制好的采訪視頻，主持人抽空休息喝水。這段視頻報道的是火箭發射系統，被采訪的正是陸沉，互動區瞬時炸開了鍋。
【這位工程師哥哥長得也太帥了吧】
【現在報考航空工程還來得及嗎】
【果然，優質的小哥哥都上交給祖國了】
【啊啊啊，火箭小哥哥！！！】
【這不就是那個被漂亮國攔着不能回國的火箭大神嗎……】
【告訴我，告訴我，今天能蹲到其他大神嗎？】
寧安然笑了，随着科普系列視頻的推出，陸沉、沈書周等主講人火爆出圈，在網上掀起了一波航天熱潮。不過，周司遠因為綜合原因，并沒有做主講，否則又得添上一份尖叫。
幾段視頻後，直播繼續切回主持人與嘉賓的互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LED上的數字一點點變小，距離發射只剩下3分鐘。
此刻，左耳聲道裏落針可聞，只有隐約的電流穿過……
指揮中心的顯示屏上，寂靜一片，一塊分屏上，臍帶支架已打開，火箭矗立在發射井上，就緒待命。
那是全新亮相的長運B-5zV運載火箭，由陸沉所帶領的八院研制，也是在周霂成原有設計構想上加以創新改造的。而今天，這個大家夥将帶着中國空間站核心艙飛往太空，搭建起屬于中國航天人的太空之家，為人類探索宇宙搭起天梯。
火箭能不能運載發射，空間站核心艙能不能成功入軌，能不能實現交互對接，全在今天。
作為航天人，寧安然清楚這是一次只能、也只會成功的發射，可同樣作為航天人，她更清楚，為了保證這個只能、只會，數十萬計的航天人在背後默默做出了多少貢獻。
她望向畫面最中間的男人，他的神色依舊平靜而專注，窺不出絲毫緊張的情緒，深刻的五官輪廓盡顯剛毅。
從24歲接過問天工程0號指揮這個重擔，5年，1500多個日日夜夜，數以萬計的心血和汗水……都凝聚在了這一天。
一陣酸脹的熱意從心底淌過。
導播将直播信號切到了最前方的指揮中心，一群藍色制服的航天人出現觀衆面前，他們坐在各自崗位上，緊張地忙碌着。
鏡頭緩緩掃過，周司遠完美的側顏躍過畫面。
瘋狂刷着激動興奮心情的互動區裏很快擠進來了新的聲音：【剛剛那位一閃而過的小哥哥是誰，好帥啊！！】
【嗯嗯嗯，我也看見了，好帥！！！】
一片熱鬧的互動裏，指揮中心的人仍在有條不紊地工作着。
最後1分鐘，鏡頭再次給到了周司遠。
左耳無線電和網絡轉播裏同步響起了他清晰沉穩的聲音：“各號注意，1分鐘準備！”
【啊啊啊，聲音也好好聽】
【正經點！！就要發射了】
【好激動、好緊張】
【有什麽好緊張的，相信中國航天，從未失敗過】
【腫麽辦，有點想哭……】
計時器快速跳動着，整個演播大廳仿佛被一個巨大的降噪罩籠住，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畫面中心的男人身上。
只見他身子微微前傾，一絲不茍地報出數字：“10、9、8、7、6、5、4、3、2、1,點火！”
火光從火箭下方猛然噴出，瞬間照亮了發射塔架，一團巨大的白煙翻卷而起，穩穩地把火箭托舉起來。
“火箭起飛！”一號在調度上喊着，聲調高昂，亢奮。
“T0,11h30m03s。”一號報出了起飛時間。
随即，二號、三號、四號……陸續開始報出“抛逃逸塔”、“助推器關機！”、“助推器分離！”等指令。
新型火箭搭載着中國自主研制的空間站核心艙又快又穩地飛向太空。
二十幾分鐘後，随着最後一聲“艙箭分離！”，火箭将核心艙漂亮地推入軌道。
中繼衛星傳回實時數據，北城航天中心向全球播報空間站初始軌道根數，竟和問天工程組之前推算出的理論軌道根數分毫不差。
視頻中，位于高州的問天指揮中心的工作人員們臉上瞬時爬上激動之色，而坐在指揮長位置上的年輕男人仍舊冷靜自持，通過揚聲器，沉聲宣布：“中國空間站準确入軌。”
現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大家站起來，臉上洋溢着自豪和驕傲的笑。
在一片歡呼和掌聲中，周司遠緩緩起身，朝着所有工作人員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大家，辛苦了。”
掌聲如雷，寧安然眼睛湧上一片酸意。
她偏開視角，清了清嗓子，在對講機裏說，“5秒，切回演播室。”
他的工作告一段落，而她仍要繼續。
評論區開始刷屏【祝賀空間站成功入軌！！】
主持人簡單串場後，按照事先安排，再次連線了高州指揮中心。鏡頭前，滿臉激動的朱佳佳已站在周司遠身旁，準備做簡單的采訪。
三個提問和答案都是早就審核過的，第一個是問他此刻的心情，第二個是請他介紹這次空間站發射的意義，第三個是了解空間站入軌後還會有哪些任務和工作。
雖有提綱，但周司遠并未背答案，而是用他的話簡單做了介紹和說明。
不知是氛圍比較輕松，還是朱佳佳故意的，在周司遠答完問題後，她俏皮地問：“周工，我們已經知道了空間站接下來要做什麽，那麽我想問，你接下來最想幹什麽？”
周司遠生得高，之前采訪時，他都是低眼瞧着朱佳佳，而聽到這個問題，他緩緩擡起眼，直視鏡頭，嘴角微微彎了下：“陪她。”
兩個字，像一枚炸彈，将互動區炸翻了。
【啊啊啊啊，我看到了糖糖！！！】
【是她嗎？她？？？果然，完美的男人都是別人的】
【五分鐘，我想知道她是誰】
【樓上的，少作死，這不是娛樂版】
【開玩笑，開玩笑的，我還不想被拉去喝茶】
【只有我注意到了小哥哥手上的皮筋嗎？】
【不，你不是一個人，我也看到了，好像還有個吊墜】
【是她的，是她的，一定是那個她的】
【麻蛋，腫麽回事，越來越甜了啊……這……我已經腦補出了一部神仙極品愛情】
【我知道不應該，可是我好嫉妒皮筋姐姐】
【航天人的家屬是很辛苦的，我表舅是搞航天的，忙起來一年回不了一次家】
【對對，致敬致敬……】
寧安然看着屏幕上閃出的字，再看向畫面裏的周司遠，果然瞧見他袖口處露出了一根黑色的皮筋，細看還有一個小小的吊墜，好像是星星。
她認出來，那是高一英語公開賽錄制前她紮在頭上的皮筋。那天，造型師将她頭發半披散下來，沒有用上原來的皮筋。出來時，周司遠順手就從她手裏拿了過去，套在自己手腕上。
這麽多年，他居然還留着這根皮筋。
宋雲彬不知何時走上來，在她身後笑道：“這回總算破案了。”
寧安然回頭，對上他促狹的笑眼。
“整個問天項目組都知道，他每回執行重要任務，手上都會戴上這東西。”宋雲彬打趣道，“老常那時就說，肯定是個姑娘的。”
這不廢話嗎？周司遠一個大男人，哪裏用得上皮筋，還帶個水鑽的吊墜……
只是，他每次執行任務都戴這根皮筋幹什麽？護身符嗎？
寧安然好笑，決定等他回來要好好問問。
周司遠回來是在一個禮拜後，随行的還有整個問天的核心團隊。
功臣歸來，上面給與了隆重的歡迎儀式。作為“家屬”，寧安然被随一群人前去接風。
航天中心的大門口已被裝點得花團錦簇、熱烈盎然，處處洋溢着歡慶的喜悅。領導、家屬、同事站在門前，翹首以盼。
終于，入口處，一輛印着中國航天字樣的大巴車緩緩駛來，人群裏瞬時有人激動地喊，“來了、來了。”
四個字，讓寧安然原本平靜的心倏地雀躍，身體更是不自覺地跟着人群往前湧動。
車駛入大院，停下來。
雀躍的心升到了頂點，腳下卻一點點慢下來。
一聲氣響，車門緩緩打開。
兩秒後，一道熟悉的身影撞進她的眼簾。
是周司遠。
他穿着黑色沖服衣，拉鏈被拉到了下巴處，整個人顯得淩厲鋒芒。然而，僅僅一瞬，他的嘴角就微微上勾，好看的眉眼也揚起了笑意。
他看見了她。
“還愣着幹嘛，快去啊！”身旁的同事笑着推了寧安然一把。
寧安然被推得往前邁了一步，正準備上前，就見周司遠大步流星地奔上來，一把将她攬過去，抱了個滿懷。
身後立刻響起哄笑聲，“瞧把周工心急的。”
寧安然有些赧然，單手拍了拍他後背，在他懷裏小聲道，“大家看着呢。”
周司遠充耳不聞，只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深深地抱住她，不說話。
這三個月來，兩人各自忙碌，見面次數不超過3回，更別提擁抱和親密。
寧安然被他箍得發緊，緊貼的胸口滾燙發熱，仿佛有濃郁的思念之情從他的心髒傳到她心髒。
眼眶微微發熱，再顧不上旁人在場，她摟住了他的腰。
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緊，他附在她耳邊說:“寧安然，我回來了。”
歡迎儀式後是表彰會。
周司遠再獲一等功，被授予航天先鋒勳章，并代表整個問天團隊致辭。
臺上，他脫下了沖鋒衣，穿着秋制的藍色工作服，長身伫立、英姿挺拔。
掌聲漸息，他低緩磁沉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出。“很多人問過我，這五年來有沒有想過失敗？有沒有想過放棄？有沒有過撐不下去的念頭……”
他稍頓，擡起眼睑，輕輕笑了笑，“有的，而且不止一次。
出乎意料的開場白讓觀衆席上一片寂靜，所有人都仰頭注視着他，安靜耐心地聽着他娓娓道來。
“2年前，第5次論證會失敗後，我望着被推翻的方案，看着工作室滿屋子、滿牆的驗算紙，陷入了從未有過彷徨和迷茫。我反複問自己，為什麽非要把中國的空間站送入太空？為什麽人類一定要去探索宇宙？在浩瀚的宇宙中，我們這群人付出時間、青春、甚至生命去追逐的夢想到底又有什麽意義？”
三個問題，讓場下的人陷入沉思，也讓彼時的周司遠陷入了困頓。那些世俗标準一樣的答案不能填補他內心的空茫，他找不到答案，也迷失了方向。
“回來後第三天，我向上面提交了離職申請……”
寧安然震驚地瞪大眼，臺下的其他人亦然。他們從不知道，這位意氣風發、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輕總指居然提過離職。
顯而易見，周司遠的申請當然不會被批準，但礙于他的态度堅決，袁老只得無奈地提出緩兵之計，要求他再考慮兩個禮拜再做決定。
周司遠休了工作以來的一個長假，他學着這個年齡的大部分男生那樣，運動、社交、打游戲，忙忙碌碌地悠閑着。然而，時間被排得滿滿當當，精神卻空空落落，他依舊找不到答案，心底那個迷惘的黑洞越卷越大。
直到，最後一天。
“我看到了她。”周司遠目光轉向寧安然，不疾不徐地說，“她站在港城的街頭，被一群鬧事者圍着，他們罵她是狗，讓她閉嘴，讓她滾出港城……”
寧安然知道他說的是哪一段視頻，但她沒有想到的是在她被圍攻時，他居然正在經歷人生灰暗的時刻。
“周圍有很多圍觀的人，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聲援她，他們或冷漠、或觀戲、或同流合污。那一刻，我氣得渾身發抖，只想沖進去把她護在身後，可我做不到。我捏緊手機，無力地攥緊拳頭，憤怒又無力地望着她被那些人嘲諷、質問，我盯着視頻裏的她，想到她那麽怕争執的一個人，肯定會被氣哭。然而，她沒有。”
她沒有哭，還铿锵有力地反擊了質問她的記者，眼神堅定有力，沒有一絲懼怕和退讓。
“就在她轉身說‘好餓’時，我忽然就有了答案。”周司遠輕輕勾了下唇，“我愛的女孩兒如此勇敢，我又有什麽理由可以退縮？”
人們的目光全落在了寧安然臉上。
周司遠亦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鄭重又深情地道：“寧安然，謝謝你，在我逐夢星辰最黑暗的時刻，打亮那束照亮我前程的光。從此，無論風急雨驟、孤夜寂寥，我都不再害怕，因為……”
他微停，低眸望了眼袖口處露出的一小截黑色皮筋，再擡眼注視着寧安然，緩道：“你在陪着我。”
後面會陸續發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