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研究所33層的研究室裏,血液分析儀器偶爾傳出一聲蜂鳴,意味着某項數值檢測完畢。

溫故抽完兩管血,就被四名士兵用槍指着坐在椅子上,他好奇地歪頭看檢測儀器的運作過程,臉上沒有半點緊張。

除了他以外,研究室的裏所有人都如臨大敵,氣氛異常壓抑,徐醒配合着蔔博士操作儀器,手在抖。

半小時後,打印口吐出一張長長的報告。

蔔博士急不可耐地從徐醒手裏奪走報告單,一眼就鎖定了某一行。

他指給高風看:“高處長,你看這條特殊序列,他的血液裏也有!”

高風接過報告仔細看了看:“稍微有點差別,我認為還是需要做詳細對比。”

蔔博士:“我以前從沒見過這個序列結構,僅有的兩次,一個是許少校,一個是他,我不認為S614沒問題!”

他特意用污染物編號稱呼溫故,是想提醒高風,注意他的立場。

可高風很堅持:“科學需要嚴謹的态度,先确定是否相同,再追根溯源,我會馬上提出申請,我們檢測處将聯合貴所一同對這條序列進行深入研究,請給我幾分鐘時間。”

蔔博士從鼻子裏噴出一口氣,又轉向軍方官員:“我請求軍方控制這個危險的污染物,我覺得他這種身份在研究所裏自由行動,對所有科研成果和生物樣本都是很大的威脅!”

兩名軍官對視一眼,猶豫——昨天這個“危險的污染物”才替他們找回了一隊優秀士兵的屍骸。

高風剛要出門聯系統治者,聞言又把按着通訊器的手放下了。

“蔔博士,S614是巡查處的人,就算要控制也得征得宋海司的同意,對吧?再說,人不是你‘請’來的嗎?你們從進門就對人家充滿敵意……”

言下之意,做人不能太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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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軍官讪讪的,看了看自己手下的士兵們,又看了看被圍在中間一臉無辜的少年,巡查處的制服松松垮垮地穿在他身上,更讓他看起來弱小可憐又無助。

“我是為泰川……不!我是為全人類的未來考慮!我們研究所向來都不允許被污染者進入,你們都是知道的啊!”蔔博士快氣瘋了,但他說服不了高風,更指揮不動軍方,只能幹跳腳。

高風搖搖頭,剛要出門,突然感應門自動打開,宋海司走進來。

他的頭發又整齊地梳理起來了,表情也恢複了往常的漠然,腰背挺得筆直,在這種場合下,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威嚴。

高風一笑:“喲,來的挺快!”

他側身給宋海司讓路,笑出了滿臉看好戲的褶子。

宋海司冷灰色的眸子快速掃了一眼研究室裏的情景,立刻明白了個大概,而且,他在進門前依稀聽到了剛才蔔博士的最後一句話。

“不允許被污染者進,那為什麽要格外申請讓他本人來?”宋海司質問,“還是說,早就提前給人定性了,打算直接把人扣在這裏,好方便你們做活體研究?”

活體研究?

溫故瞪大眼睛,縮了縮肩膀。

被宋海司攝人的目光盯着,蔔博士忍不住後退一步:“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是血液樣本當時提取的才最準确……”

宋海司冷哼一聲,然後就聽到一個弱弱的聲音。

“宋海司……我不要被活體研究……”

蔔博士還想争辯什麽,突然就啞了火,那幾名持槍的士兵紛紛打了個機靈,槍口悄悄往下壓了壓。

宋海司頭疼:“叫總巡查。”

“總巡查……”

宋海司這才滿意地轉向蔔博士:“科研方面的事我不懂,但想抓人,拿出确鑿證據。”

蔔博士捏緊手裏的報告:“放心,很快!”

他點點頭,走向溫故,兩名士兵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給他讓路。

溫故的樣子委屈巴巴的,但宋海司一來,他就好像突然有了主心骨,可他擡頭看到他的表情時,發現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他很嚴肅,聲音也很冷,就像他們剛開始見面時那樣:“除了張堯,有沒有污染過其他人?說實話。”

溫故:“沒有。”

宋海司:“在污染區裏也算。”

溫故低下頭:“真的沒有!”

宋海司逼近他:“你污染其他人的途徑是什麽?”

溫故搖頭:“我說不好。”

“不接觸的話,有沒有可能成功污染?”

“我怎麽知道,我又沒試過!我為什麽要無緣無故污染別人?那一點都不善良!”

沒指出他偏執的“善良”定義,宋海司咄咄繼續逼人地問:“你确定來到城市之後沒見過許少校?”

溫故的臉都氣紅了,猛地擡起眼睛,幾乎是喊出來的:“我不認識他!我都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

“那你是怎麽帶着巡查處找到他的?還有昨天,你追蹤污染物的方法是什麽?”

“我就是能感覺到,這有什麽好解釋的?”

“是本能嗎?因為你也是污染物?”

“對!就是這樣!”

“但同為污染物,張堯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你怎麽解釋?”

“因為他是笨蛋!”溫故憤怒地站起來,“他感不感受得到跟我有什麽關系?為什麽要我替他解釋?你為什麽不去問他?”

宋海司勾了下嘴角,但沒人發現。

所有人如同置身于暴風雨來臨前的濃雲之下,他們莫名感到恐懼,因為對方是S級的污染物,身上沒有任何束縛的S級污染物。

太可怕了,這是評估規則的漏洞!

就算符合主城居住條件,但像他這樣強大的被污染者,一旦突然發生異變,後果不可估量!

就連一直站在溫故這邊的高風也開始緊張了,他拍拍宋海司的肩膀:“總巡查,現在沒有結論證明溫故跟許少校的異變有直接聯系,我們現在對污染方面的了解連冰山一角都算不上,也許有什麽我們沒發現的原因,你別太激動。”

宋海司瞥了他一眼,眉毛一揚,無聲質問:我激動了嗎?

好像确實沒有。

高風說:“給我們點時間,現成的樣本在這裏,我們一定會搞清楚的,你說是吧?”

宋海司轉回視線,落在溫故臉上。

他委屈到紅了眼眶,用力扯下臉上的紗布:“你也不信我?”

宋海司看起來毫無情緒波動:“我信你,但沒用。”

“要不,你把我送回污染區吧,我再也不亂跑了……”溫故難過地咬住了嘴唇。

“可以。”宋海司頓了頓,又提出條件,“但必須等研究所出具報告,證實你跟許少校的感染無關才能走。”

溫故賭氣地問:“要是我跟他有關呢?”

所有人都随着這個問題屏住呼吸,他們都想知道污染巡查處的明确态度。

宋海司盯着溫故看了一會兒,眼睛裏閃動着意味不明的情緒。

“有研究價值的話,交給研究所處置,要是沒價值,擊斃。”

“擊斃”兩個字他說的輕描淡寫,溫故張了張嘴,徹底啞了。

他被關進了專門關押污染物那種帶電的籠子,坐在籠子正中間,四周的電弧聲讓他的汗毛一根根蹦起來。

可,他只是耷拉着腦袋,一句話都不想說,一個多餘動作也不想做。

他很後悔,後悔自己太天真。

最初惦記來城市就是個錯誤,徐西霜說的一點都沒錯,表面上是一回事,但人類永遠對異類不可能徹底包容。

就連宋海司也一樣。

他們明明昨晚還一起喝湯,一起在床上聊天,可今天,他就能在對自己發出一連串質疑後,無動于衷地走掉。

笑死人了,他剛剛還以為他來是要幫自己,原來只是來撇清關系。

-

宋海司按下了電梯的一層按鍵,在電梯門關上之前,高風一個沖刺貼着門縫擠進來,動作很敏捷,一點也看不出是四十多歲的人。

宋海司稍稍往旁邊讓了讓,給他騰了個位置:“不是要聯合研究嗎?”

“去車裏拿點東西。”高風笑了一下,“我說,你剛剛那麽對你弟弟,真的好嗎?”

“有什麽不好?”

“很傷人的!”高風側頭看他的臉,“他剛才哭了一小下,你不會沒看見吧?”

宋海司側目:“心疼的話你領回去養。”

“那倒不必,除了你,誰會把一顆定時炸彈當成寶?”高風感嘆,“不過話說回來,有些問題,你總巡查一次性問出答案,其他人就不會輕易想着推翻,不然還不知道陸司令會用什麽手段反複逼供呢!”

宋海司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樓層顯示屏。

“要是小家夥被惹急了,說不定能把研究所掀了,是吧?”高風笑嘻嘻地看着他,“你肯定不是擔心他吃苦頭,而是為了研究所着想,對吧?哎?你那麽跟他說話,就不怕他當場把你給掀了?軍方那幾個人可攔不住他,多危險啊!”

“高處長,你今天很讨人嫌。”

“是是,多嘴了!”高風笑了兩聲,“對了,要是今天的小插曲導致你的招募新規則失敗,那能不能把張堯送給我?”

“我沒拴着誰,你自己找他說,我這保證放行!”

“真大方!那可就說定了!”

說話間,電梯到達一層,宋海司目不斜視地走出電梯,一邊徑直往大門外走,一邊從長外套口袋裏掏出一顆糖,塞進嘴裏。

高風看着他的背影,露出玩味的笑,能有機會嘲笑某些人可太難得了,必須不能錯過。

電梯門緩緩合攏,他才如夢初醒似的瘋狂按了幾下B2按鈕,可是電梯已經開始緩慢上行了。

“該死!”他咒罵。

-

溫故承認,在宋海司冷漠轉身的那一剎那,他真的沒忍住哭了一小下,那是一種很陌生的情緒,就好像所有希望在一瞬間都沒了。

但很快他就好了。

沒什麽大不了,回污染區去跟徐西霜共度餘生——本來就該是這樣的。

他一定很擔心自己!

溫故抹掉眼角的濕痕,坐在籠子當中默默盤算打包事宜。

要給徐西霜帶易于保存的土豆和曬幹的玉米,還該讓他嘗嘗雞肉和雞蛋,牛奶也要帶兩瓶,還有小蛋糕,對,去找德維特,問他可不可以再給自己一個小蛋糕,要讓徐西霜也嘗嘗。

對了,還有糖,那種酸酸甜甜的……

溫故恍惚了一下,下意識把手伸進口袋,摸到光滑的包裝紙——那是幾塊糖果,是早上宋海司留給他的。

他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領會錯了他的意思,那真是留給自己的嗎?

他決定下次見面還給他。

研究室的感應門再次被打開,徐醒确認房間裏沒人才進來。

他直接坐到溫故對面的地板上,瞥了一眼他手裏的糖。

“你沒事吧?”

“沒事。”

“他們正在開會分析你的基因,你不會有事的,別擔心。”

“哦。”

溫故的情緒仍舊不高,他本來就是無辜的。

徐醒見狀問:“等分析結果出來,你真的打算回污染區嗎?”

“嗯。”溫故點點頭,“這裏的人不喜歡我,你父親說的對,污染物就該待在污染區,可惜我當時不明白。”

“我父親。”徐醒露出無奈的笑,“你出來了,卻想回去,我拼命想讓他出來,卻沒辦法。”

他擡起眼睛,微笑着問:“你回去後,能幫我好好照顧他嗎?”

“當然,他是我在污染區唯一的朋友!”溫故拍着胸脯保證,“你放心吧,我們本來就生活得很好!”

“溫故……”徐醒有些躊躇,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一眼監控,盡管知道沒人能聽見他們的對話,還是把聲音壓得很低,“我想見我父親,你能幫幫我嗎?”

“啊?”溫故眨眨眼,“怎麽見?我看以後宋海司不會理我了,下次打開門只有一種情況,就是把我送回去。”

“我是說,你如果能回到門裏,我們約好一個地點,你來接我,好不好?我是人類,我可以穿越‘牆’,我想去見見他,如果我有幸沒被污染的話,還是能順利從‘牆’回來的。”徐醒祈求地看着他,“你能保護我嗎?保護我在污染區不被其他污染物污染?”

溫故驚呆了,沒想到還能這樣操作。

他想了半天才捋明白徐醒的計劃:“你一個人去牆邊很危險,野外也有污染物。”

“我不怕!”徐醒說,“我在軍方有朋友,他們不是要去守‘牆’嗎,我可以跟着他們!到時候你接應我,行麽?”

“我……”溫故還是猶豫。

“求你了,溫故!我父親一定也很高興見到我,你們不是朋友嗎?”

“那好吧!但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去。”溫故心軟答應了,“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幫你!”

得到溫故的保證,徐醒高興得熱淚盈眶,他開心地跟溫故聊起了天,聊他小時候跟父親相依為命有多艱難,聊父親拿到他成績單時的喜悅,聊他失去父親這三年的痛苦。

最後他說:“我父親雖然有時候會盲目自信,但他是個好人。”

溫故用力點頭:“對,他是很好、很善良的人!”

-

盡管蔔博士主觀上非常想把S614作為研究所的研究樣本,可最後還是不得不放人。

經過嚴格的分析比對,兩條序列僅僅是類似,而且更多的是功能方面的類似。

将兩條基因分別導入其他細胞後,細胞産生了相似的反應,僅此而已,并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它們有直接關聯。

被關在籠子裏一天一夜後,溫故接受了研究所和軍方不太誠懇的道歉,被釋放了,是徐醒用研究所的車子把他送回了家。

他關掉通訊器,誰也不想理,回到家裏睡了個天昏地暗,再醒來已經到了第二天清晨。

通訊器裏有很多未接通話,有張堯,有徐醒,有奚風光,還有宋海司。

他盯着宋海司的名字看了幾秒,再次把通訊器關了。

很郁悶,還是誰也不想理。

現在證明了自己跟許少校的異變無關,自己該回污染區去了,好久都沒陪媽媽聊天了,她一定很想自己!

溫故覺得跟徐醒相比,自己不是個好孩子。

慚愧。

他從傅澄澄放雜物的櫃子裏翻出一個背包,開始準備回污染區要帶的東西。

把張堯給他申領的所有食材裝進去,他想到了小蛋糕,之後又意識到自己沒錢,然後又考慮德維特是個善良的人,說不定能再送自己一個。

做了一會兒心理鬥争後,他決定厚着臉皮去碰碰運氣,反正不行就算了。

徒步穿過兩個街區,到德維特家已經是中午了,德維特的窗戶裏冒出熱氣,看樣子他正在烤蛋糕。

雖然開始想得挺好,但真正到了門口他又腼腆起來,因為蛋糕不是普通的東西,是奢侈品,幾乎等同于徐西霜的西紅柿在污染區裏的價值。

德維特從窗口看見他,隔着窗戶打招呼:“溫故?進來,站在外面幹什麽?”

剛剛萌生退意的溫故只好硬着頭皮走進去。

德維特捧着托盤,上面有一個烤得金黃的蛋糕坯子,溫故還記得接下來的步驟:該打發奶油,在上面塗成各種漂亮的造型。

“來學做蛋糕嗎?”德維特把托盤放到案板上,“今天沒任務?”

“嗯,是啊。”溫故含糊地回答。

德維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善意地嘲笑道:“你居然沒流口水?今天的面團裏加了料,特別香。”

“是嗎?”溫故吸了吸鼻子,遺憾地垂下長長的睫毛,“我聞不到了。”

德維特驚訝了:“怎麽回事?”

溫故把那天在三號排污水道的遭遇跟他說了一遍,他一邊忙活一邊聽,聽完就笑了:“真不錯,這回你又立功了啊,小家夥!放心,嗅覺過幾天就會恢複。”

“我,我要回污染區去了,謝謝你教我做蛋糕。”溫故學着人類的樣子,非常正式地給德維特鞠了個躬,“我在污染區有個朋友,我想讓他也嘗嘗好吃的東西,德維特,你能再送我一個蛋糕嗎?”

擔心他不同意,他連忙補充:“不行就算了,我太貪心了。”

德維特愣了一下,放下手裏的盆子到水龍頭下面洗手:“送你蛋糕當然沒問題,但你為什麽要回去?是遇到了什麽事嗎?跟我說說?”

溫故有點想哭,想不到,最關心自己的人居然是只見過一面的德維特。

他哽咽着說不出話。

德維特把他帶到隔壁的小廳,這邊陽光很好,頭頂是透明的玻璃,窗臺上還擺着粉色的花。

“你先坐。”

德維特出去了,沒多久,端來了一個形狀奇怪的壺和兩個杯子,還有一盤方方正正的點心。

他把托盤放到藤條編織的桌子上,從壺裏倒出黃綠色的液體,兩片幹枯的葉片也被一并倒出來,在水流的沖刷下在杯子裏打轉。

“院子裏的茶樹長好了,我昨天試着炒了一些,還不錯,這叫茶葉,味道很特別,你聞不到有點可惜。”他試圖安慰沮喪的小家夥,調笑道,“你的味覺沒丢的話,那可有口福了,豌豆餅配茶,味道好極了!”

吃貨在食物面前往往能忘掉一大半煩惱,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舌尖上傳來淡淡的清甜。

“哇!好喝!”

德維特把裝着豌豆餅的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茶點。”

“哇!好吃!”

德維特優雅地把長發撩到身後,笑着問:“現在說說吧,為什麽要走?我可把你當成了我唯一的接班人,你總得給我個說法。”

豌豆餅入口即化,一股涼絲絲的感覺占滿了口腔。

溫故戀戀不舍地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開心的情緒也被吞到肚子裏了,整個人又變得沮喪:“沒人喜歡我。”

“怎麽會呢!”德維特托着下巴,笑眯眯看着他,“我很喜歡你呢!”

溫故歉意地說:“哦對,抱歉,只有你喜歡我……”

他像是找到了知音,把這幾天受到的質疑全都對德維特說了,嘀嘀咕咕表達了心裏的委屈和不滿,着重埋怨宋海司——他對他的懷疑居然比所有人都要強烈,這是讓他最難接受的。

安靜做了半小時的聆聽者,德維特竟然“嗤嗤”笑起來。

“可能……他的壓力要比所有人都大吧!”

溫故想到了那些反對他的人,還有那次巷子裏的暗殺,低頭擺弄起光滑的茶杯,沉默不語。

德維特唏噓地說:“污染來臨之前,那是人類最好的時代,才短短五十年,世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媽媽跟我說過,她也很懷念她小時候的事,可惜,全都變了。”

“那你知道,如果沒有宋亭博士和宋海司,世界現在會是什麽樣子嗎?”

溫故确實沒想過。

德維特輕輕笑了笑:“人人都知道統治者葉先生英明,他的每一個決策都很正确,但沒人知道,為了能保證這些決策看起來正确,這些年宋海司付出了什麽。”

“他?他付出什麽?不是每個人都在付出嗎?”

“所有的贊美都屬于統治者,當然,這沒問題,他是統治區的信仰,在災難臨頭的時候,人們需要信仰。”德維特精致的臉上出現一絲嘲諷,“但與之相對的,一切罵名都被宋亭博士和宋海司背在了身上,哪怕是統治者的決策出現錯誤,最後公布出來,也會演變成他們父子仗着勢力不顧民意獨斷專行。”

溫故歪着腦袋,很苦惱,這些完全是他理解不了的東西。

德維特耐心解釋:“比如,當年‘牆’豎起來的時候,宋亭博士為牆內被污染的不太嚴重的人類留了一道門,對,就是你出來的那道,但當時它被統治者下令禁止使用,理由是開門的同時有可能放出其他強大污染物,後來,很多無辜的人類死在牆裏,也因此,宋亭博士和宋海司一直被有些人罵到現在。”

“怎麽會這樣?他們為什麽不解釋清楚呢?”

“為了人類社會的穩定?”德維特目光缥缈,輕輕笑着,“有些人,真不知道該怎麽去理解他的思維,稱他一聲忠犬,不過分吧?”

溫故仔細回憶張堯給他的關于“狗”的科普,确定“忠犬”不是好詞。

宋海司又被人罵成狗了,那麽多人罵他是狗,那他應該是真的狗。

溫故鼓起嘴巴,在心底給出中肯評價——活該!

德維特被他露骨的嫌棄表情逗笑了:“抱歉,我說多了。”

溫故想了很久,他單純的腦袋想不通太複雜的事,但他聽懂了最後那個例子——當年把包括媽媽在內的人類丢棄在污染區的,不是宋海司的父親,而是統治者。

“所以,你能明白嗎?當一個人整天活在罵聲中,又不得不保護那些罵他的人,是一種什麽心情。”德維特看着對面五官快揪成一團的小家夥,“代入一下,你會怎麽做?”

“我……我會回污染區去!”

“嗯,沒錯,是你的風格,你的想法跟行為十分一致,是個正常人。”

“……”

“但宋海司不是,他一直默默承受一切,堅持做自己該做的事,不指望任何人的理解。”他頓了頓,“不過就事論事,這次宋海司太過分了,他和那些懷疑你的人都很過分,你幫他們那麽多次忙,他們卻這樣對你,就算是上帝也會震怒的。”

溫故皺了皺鼻子,不讓自己露出很想哭的表情。

他不知道上帝是誰,但他真的很委屈,從沒這麽委屈過。

但是,除了讨厭自己的人,這裏還有喜歡自己的,德維特,張堯,奚風光,阮圓婷,徐醒……

熟悉的面孔從他腦海中一一劃過,他開始心軟了。

卻聽德維特說:“如果你真的想回去,那就回去吧,人類世界不适合你。”

溫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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