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回
門外的人……或者說也不能算是人,只能說是妖怪。
眼熟,而又讓人好奇的妖怪,白蛇和青蛇。
黑山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倆是真正意義上的地頭蛇,不免先行了一禮:“在下黑山,居于東風莊不過為了入世,并無地域之争,請兩位通融一些。”
“我曉得的。”白蛇輕嘆了一口氣,倒也沒說什麽,拉了一把有些沖動的青蛇之後反而對着琵琶行了一禮:“素貞帶小青上門,打擾了這位姐姐的琴聲,倒有些無禮了。不知姐姐可有什麽問題要問的,素貞必然知無不言。”
琵琶很是無所謂,她不管怎麽說都可以說是現在存在世上的最老的一批妖怪了,白蛇雖然化形千年,但是與她的年月不能比,自然要尊稱她一些。聽着白蛇的說法,琵琶看了一眼努力縮在黑山身後的阿優哼了一聲。
“你們倆在杭州的日子長,可知道有杭州有什麽大一點兒的事情?和小姑娘有關的。”
白蛇青蛇面面相觑了一會兒,循着琵琶的目光望過去不由得心裏一咯噔,不過最後還是青蛇先開了口:“我知道的也就一件事情了,還是百年前我和姐姐剛來杭州的那會兒,杭州有戶有名的富戶,為了給兒子開路想把女兒送給上官當妾。那姑娘死不肯從竟是逃家,然後死在了深山狼嘴下。因為是穿着嫁衣死的,不久後那家上官落馬,富戶敗落,都說是那姑娘報複呢。”
“我知道了。”琵琶警告地看了一眼黑山,然後才露出笑容把二蛇送走,臨走前還送了她倆每人一塊斂妖氣的玉佩以便她們行走在人世。
等外人都走了,小倩也轉了出來,就看到阿優老老實實地站在琵琶面前,不由得有些忐忑:“娘娘,這是……”
“沒什麽,阿優,你不說點什麽?”
“有什麽好說的?她說的都對,就是後面還缺了吃了這些人的心,然後逃去了黑山投了榕樹姥姥罷了。”阿優直接扯開了畫皮,露出一張鐵青的鬼面,龇牙咧嘴地露出了嘴裏如同錐子一般的尖牙:“這年頭哪個鬼不是這麽熬過來的?黑白無常不拘我,地府不收我,我跪在土地廟的時候土地說我死于非命不肯收。成了鬼也就罷了,我可不想再死第二次!”
“這我懂,畢竟不是誰都和我一樣長在西天的。”琵琶很是淡定,根本沒有被阿優的聲厲色茬給吓到。倒是黑山略有些吓了一跳——他自幼被琵琶點撥,身為山脈自然也有着不少奇珍供着他,從未真切見過鬼怪殺人的事情。
“妖殺人可謂殺異類,你人身化鬼,根本上也并非凡人,好色的那些殺了便是,有什麽覺得不對的?”
看着小倩別過去的樣子,琵琶托着腦袋。她是蠍子,又是被人叫做“蛇蠍”二字的惡毒蠍子,自然對阿優的想法一點看法都沒有。
只是那兩條蛇精尤其是白蛇,或因為顏色的關系被人倒是視為祥瑞從而有不少親近人的想法,那青蛇可也不是什麽親近人類的妖怪。
“我就是好奇,你和小倩一樣,甚至比她身上業報更甚,為什麽也身上如同她一般,半點因果不沾。雖說有阿修,那也不對勁。我打探了一下你和小倩的來歷,知道更加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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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皺了皺眉,事出反常總是有着更大的陰謀,也不知道什麽緣由,來了杭州她總覺得有些過于壓抑了。
也不是因為金山靈隐兩寺,而是更大的,比當年西游更甚一籌的——
“天命難違。”
琵琶喃喃地開口,不過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趁着東方的第一縷陽光帶着綠水站在了院子裏。
阿優和小倩雖然已經不怕陽光,但是也不是很喜歡長時間待在太陽底下。琵琶用綠水吸收了天邊的紫氣之後随手拂了幾朵花草,讓他們或化為少年或化成少女。
“回頭你就是我們謝家的人了,叫什麽随自己跟腳。”琵琶托着下巴開口,懶洋洋的語氣讓黑山以為自己幻聽了。
“娘娘,你哪兒來的造化之力?”
“嗯?當初和孫猴子打過幾架,随手偷學了點。”琵琶伸了個懶腰,她才懶得在親近的人面前給某猴子面子,指着其中一朵雛菊化成的小姑娘開口:“看你跟腳是朵杭白菊,便跟着我叫白羅吧。”
“綠水,帶着她。”
黑山一臉見了鬼的樣子拎着自家從黑山帶來的石頭精當小厮,小倩則是帶着兩個偏陰法力的小草精,分別叫了月藤星木帶着修煉。
等到所有的小精怪都分配完畢跟着自己跟着修煉的大腿,琵琶才挺直了腰,對上了在房間裏看着窗外的謝修的眼睛。
那雙黑色的眼睛裏面有着疑惑和茫然,同時帶着一絲尖利的質問。琵琶一點也不在意這些東西,反而重新彎下腰,摘了一朵蒲公英。
琵琶對着謝修直接吹散了這朵蒲公英,看着空中的花絮笑了:“看來,你還是想起來一點了,阿修。”
“我并不叫謝修,不過暫且用這個名字也罷了。”謝修并沒有張嘴,但是聲音卻直接傳了過來:“也不過一點而已,蠍子,這世道可不一般。”
“你能提醒我,我自然也猜得到。不過你居然會提醒一只蠍子,倒也讓我有些驚訝了。”琵琶将蒲公英剩下的一點莖葉仍在地上,臉上依舊有着好看的笑意。人間不過五百年,這是又要來一只大鬧世間的猴子,還是狒狒?
杭州城開始有人知道了西湖邊上的東風莊來了主人,起了拜訪的心思不說,沒過三日便打探出了此家名號。聽到是曾經謝相公的孫子,某些有了不該有心思的人收斂了不少,又聽到謝家千金快要及笄,不免有些動心。
“在杭州我們可住不長。”琵琶略有所指,指點了一下白羅的修煉之後對着小倩開口:“還記得當初來見我們的那青蛇白蛇?”
“娘娘的意思是,這兩位蛇妖也想着要入世了?”
聶小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确實是住不長的。兩位蛇妖若是暴露了,他們自然要搬走。尤其那位白蛇看着就是太過于天真,也不知道是怎麽修煉出來的。
“不過,關于白蛇青蛇有個好故事,你們要不要聽?”
琵琶想着自己曾經夢到的一些事情,把茶杯端起來喝了一口,十分興致勃勃地想要和聶小倩劇透。剛想開口一句“斷橋邊”,就看到黑山和謝修兩個人走了進來,謝修還不忘瞪她一眼。
不就是劇透麽。琵琶撇了撇嘴,昨天她送了信給寧采臣,看來今天是得到回音了。
“寧采臣同意你去他私塾給那群小屁孩講課了?”
“他自然是同意了,就是娘娘你的身份在杭州城傳的沸沸揚揚,可有什麽要緊麽?”
“有什麽要緊……”琵琶看了一眼緊張的聶小倩,和看到黑山眼睛都亮了的謝優,不免捂了捂自己的胸口。
沒什麽要緊的,就是擔心黑山你會不會被謝優給吃了。
果然謝優毫不猶豫開怼,張口就是“你有沒有腦子”,閉口就是“真是個蠢貨”,從戶籍到編出來的故事再到寧采臣的言辭等等重新闡述了一遍,把杞人憂天得反而會被人看出有事情的黑山罵了個狗血淋頭,聽得聶小倩在一遍笑得彎下了腰。
啧,真有活力。琵琶端着茶放空了心思,她倒是覺得謝優對黑山有那麽點意思,就是黑山太過于……蠢,弄得謝優都不好意思說。
順其自然,喝茶喝茶。琵琶喝完一杯水,白羅悄無聲息地給她再度滿上,兩個人一個喝一個倒,看的坐在一邊的謝修翻了個白眼。
要不是他還沒恢複,肯定把黑山和謝優直接扔一個房間去一了百了。
“阿修,想什麽呢?”
“沒有。”
迅速地回答聶小倩的話,謝修抿了抿嘴巴,看到她不滿自己說謊而擺出的表情,迫不得已只能解釋:“我确實沒關系,阿優就有關系了。”
“可是娘娘說我們在這裏的時間并不長。”
“我們這個年紀在人看來,長得很快。”
說完這句話,謝優就停下了和黑山吵架的架勢,皺着眉頭想了想,最後決定還是把工作交給聶小倩:“小倩,那你幫我畫幾張我這個樣子長大了之後的皮吧,我過一段時間就披着。”
“也好,阿優你真不準備……”
“小倩畫的皮好看,我只想穿小倩畫的嘛~”
聽着這拖長的尾調,琵琶只想給謝修點根蠟燭。
這就叫做,偷雞不成蝕把米。
東風莊鬧騰地很,琵琶穩坐釣魚臺,懶得去管身邊這群不知道是在什麽狀态裏的妖魔鬼怪,換了套衣服讓白羅跟着去杭州城溜達。
杭州城并沒有顯露出什麽不好的氣象,反而很是和樂。雖有些許纨绔地痞,但是明顯也是有着地盤界線,并不敢亂動。琵琶看了一圈下來皺了下眉頭,接着看路邊糖人的機會伸手測算了一下杭州城的氣數。
杭州地脈源于天目山,而天目山卻隐着一層灰氣,如同當時黑山鎮上的一樣。錢塘江水雖然平坦,但是暗潮洶湧。再加上亂世妖孽出……
這倒也并不是罵自己。琵琶放下手,表情有些糟糕。盛世也會出妖孽,不然當時西游那一大幫子……但是現在卻是亂象方顯的時候。
妖怪出沒并不代表朝代更替,但是在這種情況下,肯定會被代表了。
杭州的春天略有些潮濕,不一會兒就有淅淅瀝瀝的小雨。白羅給琵琶打了傘,兩個人慢悠悠地逛到了西湖邊上。西湖邊因為春雨而顯得更加朦胧可愛,也有着不少人駐足觀望,甚至于還有書生在一旁高聲吟誦,傘也不打風流的很。
“下雨了,去斷橋吧。”突然想起什麽,琵琶上揚了嘴角,握着白羅的手指了一下斷橋的方向:“順帶給你看看好戲。”
“有什麽好戲呀娘……夫人?”
“千年獨一場,一場唱千年的戲。”
雨越發大了起來,書生們收起了自己的風流态度打起了傘慢慢回家,而斷橋的一邊,白衣的女子和青衣的少女因為沒有帶傘,兩個人走在路上難免慌張,不小心撞到了打傘的青年。
“白蛇……傳。”琵琶輕輕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在不在夢境之中。感覺到白羅疑惑的目光,琵琶把手搭在了她的手上,轉身不去看借傘的一幕。
“回東風莊吧,白羅。”
“是,娘娘。”
西湖百年如一日地淡妝濃抹總相宜,岸邊青柳飄飄,斷橋邊一青一白的身影隐隐地消失在了空氣之中。琵琶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了神态有些癡迷的青年,原本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果然是,天命難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