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回
眼前的是一片漆黑,如來偶爾感覺到有着另外一個聲音在痛罵自己,也在怒斥着自己。
那是另外一個“他”,也是他千方百計也要封印的“他”。
或者說,如來更樂意稱呼他為多寶。這是他的年少時光,也是他最為快樂的一段人生。但是對現在的他而言,卻如同痛跗骨之蛆一般讓人厭惡——
憑什麽他能夠笑出來,而自己不能?憑什麽他能有着自己愛着的人,而自己卻無法擁有七情六欲,只能念着經文告訴自己要平和喜樂?
怨念,貪念,癡念,在瞬間滋長,爬遍了內心的每一個角落。它們在叫嚣着沖破這個皮囊,沖破自己對這些欲念所設下的鐐铐,然後占據自己,徹底地讓自己堕落下去。
輕輕撥動了一顆佛珠,如來再度雙手合十,眼睛卻睜開了。西天靈山之上的佛寺并不算得上富麗堂皇,然而配合着佛光和格外高潔的天空,足夠能讓諸位金剛羅漢菩薩還有佛心生畏懼。如來感覺到內心逐漸開始平和起來,臉上不由得微微一笑。但是卻在低頭的瞬間感覺到那些念頭更加猛烈地出現,甚至于連臉色起了變化。
“白玉,琵琶……”
如來臉色扭曲,吐露出來的字節中充滿了怨恨,可他卻根本無法化解。本以為只是一位小妖,雖說當年和妲己一起有着名號,也不過是一個妖怪罷了。卻不想她居然敢動用禁術,将那些愛恨糾葛統統送入自己的內心。
我恨當年沒有抵抗住誘惑,也恨自己貪圖富貴。我愛當年我的姐姐,也愛着富麗堂皇的殷商。我怨将我本體焚毀的姜子牙,但我也喜當年将我本體喚醒的……
蠍子精的身影無數次出現在如來的腦海中,她笑着的,她擔憂着的,哭着的,決絕的。另外一個“他”多寶深刻地愛着這樣的一只妖精,并且在最後自己動手的時候爆發出了最後的力量。
不要傷害她。
如來明白自己可能永遠也對這只蠍子精下不了手了,但是他可以選擇将那個爆發出最後力量,然後虛弱到極致的多寶抹去。
一點痕跡也不留,如同風拂水面,只是引起一圈圈漣漪,然後再度重歸平靜。
真的要選擇分出自己內心的惡,才能到達自己想要的境界麽?如來再一次詢問了自己,他非常猶豫這個選擇。這麽做的後果他能接受,但是這個西天能接受麽?
給他們一個考驗吧,過了自然就是過了,如果過不了,不也是很正常的麽?人間自有興衰,曾經三清也有,為什麽佛家沒有?
這個勸誘的念頭一次又一次徘徊在腦海之中,一點一點比曾經更加滲入自己的骨髓。如來掙紮了一會兒,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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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就是你的報複,我把你的存在徹底抹去之後,你和你弟子的報複。
罷了罷了。
琵琶突然擡頭看着西天的方向,內心一陣刺痛的同時,感覺到了一點欣喜。這種刺痛并不真切,卻讓自己感覺到想要流淚。而那欣喜也是發自內心——
如來上鈎了。
琵琶無暇去理會內心的什麽刺痛,或者說自從喝了孟婆湯之後,她一直在忽略那種感覺。二郎神平常在華山,但是一月會來一次京城。此刻正巧是他在京城的時候,琵琶立刻跑去找上門,看到了他嚴肅的臉色。
“沉香準備劈山了。”
“西邊有動作了。”
聽着對方的話,琵琶露出了一個驚訝的神色。她和哮天犬已經在皇城了一年,除了穩固鎮國金龍的魂魄之外便是額外指導下祝英臺。前個月她剛從江南考中了舉人回來,正在準備着會試,那叫一個意氣風發。
“不管如何,你先和我去華山。”二郎神也不顧那麽多,一把抓住琵琶的手腕,滿臉焦急:“他是要真動手了。”
琵琶瞟了一眼二郎神的手,第一次沒說什麽俏皮話,而是簡單地點了點頭便跟着二郎神而去。這個時候西天出事,然後沉香劈華山,将天條中的佛家手段分離,自然對靈山又是一道重創。她在旁邊看着也好,免得沉香收到太大壓力直接被華山反彈回去拍成一張肉餅。
盤古斧秦廣王已經拜托望舒給了沉香,而這個時機也正好是西天無暇顧及的時候,簡直就是十萬載難逢的好機會。琵琶和二郎神一路飛向華山,就看到在一邊凝神靜氣的沉香。
“舅舅,琵琶姨。”
琵琶笑了笑,這傻小子從今年開始就沒正月剃頭了,也算有點腦子。一身身手被孫猴子和望舒聯手□□,現在看來也算是看得過去。
似乎因為是華山知道沉香要劈山了,天空之中烏雲密集,雖然時不時還有着幾道光線透過相對而言薄一些的雲層灑在地上,但是也很快消失不見。黑壓壓的天氣讓人的內心也沉重了起來,并且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琵琶同樣慢慢放緩了呼吸聲,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之後往四周看了一眼,卻沒找到那只應該在這裏的猴子,不由得有點奇怪地開口:“孫猴子呢?”
“前日回西天了,似乎有什麽事情發生了。”望舒似笑非笑,看着琵琶輕輕拍了拍手:“那白玉琵琶做的事情,也算是揭出來了。我現在想要問問你,你傷心麽?”
“我為什麽要傷心?”琵琶一臉疑惑:“當年如來救了我教了我一身法術,他也拿回去了。我好死不死才活到現在,為何要感覺傷心?”
因為并不是如來教了你法術。望舒嘆了口氣沒繼續說下去,既然琵琶已經一碗孟婆湯将前塵往事全忘記了,那還是忘記的好。
琵琶略皺了皺眉,也不去向望舒未盡的話語了。正好在這個時候,沉香從地上一躍而起,手裏握着散發出金光的盤古斧。在場的衆人齊齊輕輕喝了一聲彩,二郎神聽在耳朵裏臉上也略有意思自豪之色,看着沉香的身影攥緊了拳頭。
他教過自己的外甥如何去劈山,琵琶和他講過雖然是劈山,但是也不止是劈山,更是順着各路紋理改造整個山脈。沉香理解了也消化了,不過二郎神依舊擔憂——這種擔憂來源于血脈親情,不像琵琶,蹲在一遍就差和望舒打牌去了。
沉香感覺自己手中原本沉重的盤古斧變得越來越輕盈,越來越稱手,最後如同自己的手掌一般易于驅使。在天空中慢慢地劃開一道,甚至于可以看到雲層順勢分開,露出了藍色的天空。萬物在這一刻鳴叫嘶吼,不斷地從華山深處跑至外圍,哪怕是老虎也不去看在一遍觸手可及的食物,山林之王的風采在那一瞬間消失淨盡,沉香都懷疑自己只看到了一只橘色花紋的大貓。
他們在懼怕自己的氣勢,也在懼怕自己手中的東西,更加懼怕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要劈山,将那塊鎮壓母親五年了的山石徹底劈開,将那并不單純也并不合适如今的天條劈裂,告訴天上的人,他有資格去修改這些東西,也有資格去保護自己的母親。
三年來,并不是只有大聖在教導自己,還有自己的父親。
他告訴自己的事情更加狡猾,也更加多變。比如說,如何去将天條之中的糟粕分類劃好,然後慢慢地分化思路——如何去鑽空子。
真是怪不得……娶了我娘。
知道了自家娘啥性子的沉香哪怕是在劈山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旋即立刻專心起來,認真地看着華山的走勢和內蘊的地氣。
過了一會兒,沉香猛地沖着一個點上看了過去,手随心動,盤古斧立刻劈了下去。他本就在半空,如此猛烈地動手竟是整個人也一并跟了下去,如同一柄利劍一般直直地插了下去。琵琶咬了咬嘴唇,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一陣細微的開裂聲。
随即地搖山動,琵琶能夠聽到碎石掉落在地面上發出的脆向,也能聽到群山顫抖屈服于利刃之下的轟鳴。華山不再是曾經的華山,它從脆裂的裂口出發出了金光,驅散了頭頂的烏雲,然後在最後爆發出巨響,徹徹底底地将那塊天條炸成了粉末。
萬道金光從天空灑落,琵琶慢慢地擡手,握住了一塊小小的從空中掉落下來的天條碎屑,然後輕描淡寫地将其捏成了灰。琵琶手一張,感覺到微風吹過她的手指,帶去了最後一點粉末。
從此之後,天條與天庭再也不收佛家控制,再也不必要遵守那些本不該遵守的東西。
楊蓮成功了,接下來是她了。
對着金光,琵琶垂下眼簾,貼在望舒身旁動了下嘴唇。
“如來似乎不見了,你能帶我去廣寒宮麽。”
望舒深深地看了琵琶一眼,輕微地點了點頭,帶着她往天上而去。
此刻的西天,如同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