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回

哮天犬——或者說哮天犬所化形的這個偏向于道家一點的“名士”在宏泰書院小住并且開課的事情聽在了學子的耳朵裏,略有嘩然。

琵琶并不知道哮天犬這個身份有多厲害,很是淡然地不當一回事,自己則是在觀察那個叫做祝英臺的小姑娘。

據說十三歲就來宏泰書院念書,當時是年齡最小的一個。書院先生不放心這麽小一個孩子住集體宿舍,讓她回先生家住,十五歲才正式搬來宏泰書院,不過搬來的時間也不過一旬。

一旬啊……這樣倒是好操作一點。琵琶摸了摸下巴,就是不知道這個小姑娘到底是怎麽想的了。

要知道這種狀況下,要是她被發現了,可是很有可能第一個被推出去當替罪羊,順帶把她一家子都宰了。畢竟這個年月,就是這麽的簡單粗暴,而且關鍵是,宰了還沒話講,只能認倒黴。

身為女子卻在京城書院,其中的特殊之處在平日裏倒是沒什麽,但是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到時候偏向他們的宏泰書院可就不在他們手裏,而是直接煙消雲散了。

琵琶思考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在趁着這一旬沐休快要結束的時候,找到了不去學子專用澡堂,反而在外面亂晃的小姑娘。

“這位是劉師母吧?有什麽事麽?”

似乎是被剛來的老師的老婆抓了壯丁,祝英臺也樂得有借口不去什麽澡堂。要知道她第一次聽說有“澡堂”這個事情的時候呆住了整整一刻鐘,之後上蹿下跳想借口。

還好自己運氣好,這兒有個送上門的……

“小姑娘膽子太大,來我家好好洗一下吧。”

“……”

媽呀!祝英臺神色恍惚地被琵琶拉着手走進了屬于先生的臨時房間裏面,看着這位師母還幫自己沏茶,差點就真的給她跪下了。

“師母啊,你怎麽知道的?”

“那群學生也就罷了,先生差不多也都該知道了。”琵琶嫌棄地看了祝英臺一眼,這姑娘怎麽就那麽呆呢?當年在別的老師家住了兩年呢,真當老師啥也不知道。要什麽也不知道,怎麽還會幫她打掩護,還特意挑了個呆頭鵝當室友呢?

不過也挺好,這姑娘呆一點,念書倒是非常好。有了這麽一層,老師能理直氣壯地照顧,還能再護上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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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你要當心一點兒,去年的事情你在京城也明白,若是身份被發現了,說不準就要拿你開刀。”

不是說不準,是肯定。祝英臺明白琵琶的未盡之意,手上拿着茶杯一臉讷讷:“那,那我怎麽辦?”

“生病,走人。”

“诶?”

“不然呢?本來風聲停了就停了,現在又開始什麽‘論道’,你這件事情一揭穿,不是你的問題了,整個宏泰書院都要倒黴。”

這并不是琵琶危言聳聽,而是一個事實。因為祝英臺是“特殊”的,因為她男扮女裝,因為她的存在在別人,尤其是那些想要翻身的人眼裏是一個踏板。她不管如何,存在于宏泰書院就是在對着那些人吶喊:“看啊,這裏有個原因,就是她女扮男裝做下如此事情,才會引得鎮國金龍被封印”。

不需要證據也不需要理由,只需要胡編亂造捕風捉影,就能夠讓惶惶人心找到一個發洩口,然後再度咆哮“就是她!就是她!一切都是因為她!”

如此龌龊而又惡意,偏偏這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世道。衆口铄金,從來不是什麽假話,也不是誇大。它真切地存在那裏,用本身來告訴之後的所有人曾經發生過的事實。

祝英臺臉色發白,顫抖着不知道說什麽好。琵琶有些心塞,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臉,面上帶出了幾分哀嘆:“你看,這就是女子的難處,這就是‘世道’。”

“那師母,這個世道,就不能改一下麽?”

“你能改麽?”

祝英臺想要說我可以改,卻在想要發出聲音的時候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能改麽?她有這個資格改麽?

她不過一個在求學路上的女子,都感覺到自己在被無數只手拉下去,父母雖然送自己來了這裏,但是他們心中是不願意的。老師原本十分興奮,知道自己是個女子卻滿口“可惜”。同學打鬧着卻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他們每個人都沒有去看到自己真實的願望,一點興趣都沒有。

“你願意改,我便幫你,或者你想一個人來,我也不會袖手旁觀。”

師母的聲音如同蠱惑人心的妖魅,溫柔而善意,在表層刷上了蜜糖的時候,祝英臺看到了內裏的荊棘苦意。

她相信師母會幫自己,但是卻也明白這種幫助有限。想到這裏,祝英臺笑了笑,主動開口:“以前我聽過一個故事,小時候我母親給我講的,我特別喜歡。”

祝英臺慢慢地開口,說一句話喝一口水,講的有點斷斷續續:“有一個女子叫做孟麗君,我對她的和丈夫之間的事情沒什麽想法,卻尤其喜歡聽她女扮男裝作螟蛉假子念書,連中三元高中狀元的那一段。”

“雖說是故事,但是卻也算得上蕩氣回腸。我家在姑蘇一帶,雖說現今住在京城,卻也依舊忘不了當年的彈詞。我家養着兩個唱彈詞的姑娘,我總是會磨着她們多唱唱孟麗君是怎麽讀書的。聽的時候我就在想,她能做到,為何我不行。故事不也是人想出來的麽,人能想出來,肯定是有過類似的聽說。”

“或許不是狀元也沒有連中三元,但是肯定有一個孟麗君扮作螟蛉假子在念書。後來她被戳穿了,然後她可能被帶回家再也不出來,可能随便嫁了人,也可能死了。不過那又如何呢,她念書了,成為了一個讀書人,她做到了我不敢做的事情,那麽等我日後,也做一回孟麗君。”

琵琶抿了抿嘴,她不想聽到這些事情,任何一個姑娘口中說出這樣的話,都顯得太過絕望。就像是牡丹亭的杜麗娘,因為有了一生只一次的自由從而郁郁而終。面前的這個姑娘也是一樣,為了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任性而奮鬥,卻無望于自己未來的路。

她要幫她麽?不會,她很難幫她。祝英臺并不是如同她表露的那麽灑脫而快樂,祝家也不是這樣滿心滿意的支持她。現在的祝英臺,甚至可以說是……心存死志。

若是被發現了,那便只有一死。但是為了這種自由和追求,我寧願一死,也不願意回到以前的日子。

朝聞道,夕死可矣。

琵琶閉上眼睛嘆了口氣,伸手往祝英臺的額頭上輕輕一點。她能幫她,但是幫她的也只有這些了。

“我在你身上下了咒。”

“師母這是何意?”

“只要你不說,沒有人能夠發現你是個姑娘。”琵琶慢慢地放下手,原本中年婦人的形象也逐漸發生了變化:“我現在沒有那麽厲害,也無法一直在你身邊,這是我唯一能夠真正幫你的了。”

然後琵琶就看到祝英臺也不能說十分熟練,但是也算是夠熟悉地往裆下一抓。琵琶目瞪口呆,只想揉揉自己的眼睛看眼前的這一幕是不是真的。祝英臺也反應了過來,偷偷笑了笑,臉上竟是帶了一點以前沒有的……猥瑣……

“早就想這麽幹了,就是一直不敢。嘿嘿那這樣我以後還來月事不?”

“來……你當心點就是……”

“嘿嘿好。”

“你能別那麽笑麽!我看着心慌!還有你沒必要這樣,真的沒必要,我法術不會失靈的!”

“咳咳,只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而且師母啊,我就是看看您的法術成不成真……咦,師母,你會法術的話,那你不是人?”

“嗯,不是,是妖怪。”

不過就算是見多識廣的那種妖怪,看到你這種舉動還是會覺得很辣眼睛!琵琶忍不住捂住臉,透過餘光看到祝英臺的氣質瞬間發生了變化,依舊是風流倜傥,但是帶着女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有的一絲男子氣概,還有那麽一丁點……小小的……猥瑣……簡直太辣眼睛了!

“這樣。他日金榜題名時,便是我女子之身揭露的時候。若我今年未在榜上,十八之年未成進士,那我自然歸家。若是我在金榜之上,那麽見到聖上之時,便是我恢複女子之身之日。多謝師母相贈,在下告辭!”

看着祝英臺十分潇灑地給自己行了一禮然後大步踏出,琵琶略有些呆滞,然後才慘叫一聲倒在了桌子上。

自己的法力啊,才恢複沒多久的法力啊,就這麽全用了,心塞。

不過如果說祝英臺真的做到了,那麽也真是太好了。

琵琶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在自己的臉上重新抹了一下,恢複了中年婦女的相貌,對着鏡中的自己笑得更加燦爛。

祝英臺,你可要別辜負了我一番情意。你若是勝了,我就算當時已經身死道消,卻也是欣喜的。

人間第一女魁首,豈因人言而動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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