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名字

第三十六章名字

斯特羅夫的手伸進我的兜裏,輕柔地握住我的左手。

我感受到他手心的溫熱,想到了那天她帶着血的手,離我的臉僅僅數毫米,下一瞬她面容扭曲地躺在血泊中······我被狠狠按在地上,臉上身上全是粘稠的液體,在某個瞬間,我的左手似乎觸碰到了她的肌膚,沒有任何溫度——不是冷的,也不是熱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精神錯亂了所以感知不到具體的溫度,還是說我根本沒有碰到她。那雙黑漆漆的眼半阖着,眼角的肌肉仍然保持着不正常的拉扯狀态——我看到那些泛着猩光的液體從那微微卷翹的睫毛上滴落······

“她死了。”我奇異地發現自己的聲音如此平靜,“她帶了我七年——後來我決定把她的姓氏也給自己用了。”

現在看來,她年長我其實最多也不過十歲,不過是孩子帶半大的孩子罷了。我苦笑着,胸口裏一片澀然。

靜默了許久後,歷史學家拿起桌上的茶小口喝了一點,有些試探意味的情緒體散發出來。她問道:“你知道她是哪國人嗎?”

我怔住了。我與她的相處時間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在基地裏她除了送飯和做衛生其實并沒有與我更多的接觸機會,說一些私人信息的時間和情景更是少之又少。更何況我從來沒有思考過去“認識”她。

“我只知道她的姓名。”即使名字也是後來作為“禮物”送給我的時候我才知道的。

我試圖尋找一絲一毫的相關信息,但确實是徒勞:“口音什麽的似乎也聽不出來······”

我知道她喜歡笑,但是那種笑容看起來帶着些腼腆和膽怯——至少我感覺出的情緒粒子是這樣的。

“這樣啊······”羅賓單手撐着下巴,身體略微向前傾,她緩慢地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應該是和之國的人——或者說她的姓名的發音和那個國家的語言十分相近。”

她細細地觀察着我,那種帶着探尋的意味沒有惡意,更像是在根據我的反應來判斷是不是該繼續自己的解釋。

我無意識地重複着:“和之國?”

她點點頭,看我沒有抗拒的神色後,接着說:“‘阿一’就是‘愛’,而‘卡圖’是‘割’。”

斯特羅夫疑惑道:“割·愛?”

“準确來說,這并不像是一個常見的姓氏和名字。”她的聲音沉靜清幽,此時卻讓我的心裏泛起點點漣漪,“更像是把‘割愛’這個和之國語言中的詞語強行拆成了姓和名。而音譯的好處就是在我們的語言裏,看不出這個詞的本義,更不會留意到它是哪國的語言。”

割愛?我怔忪地看着羅賓,這種複雜的“文字游戲”突然降臨在自己稀裏糊塗半搶半送的名字裏還是令人反應不過來。

“你當時剛上船的時候随口隐去了最後一個字,說自己叫‘卡圖阿’,我當時也沒多注意。畢竟海上和內陸的語言衆多。”羅賓說,“後來他們查了你的資料,發現是環世報的記者,全名是‘卡圖·阿一’——我感覺有點熟悉,可沒能想起來具體是什麽語言。直到這幾天有空的時候重新翻了一下和之國的語料庫,發現這個解釋确實太接近了。而剛好,路飛問了這個問題,所以我也想起來這個事情還沒找你确認。”

“所以······”我緊了緊手裏攥着的溫度,問道,“割愛,是什麽意思?”

“就是指割愛,有時候也指‘放棄’。”

我低下頭,喃喃着:“割愛······放棄······”

“愛。”斯特羅夫站到我面前,稍微矮下身子,偏着頭注視着我,他把另一只手也塞進了我的口袋裏。

“你不要忘了。”他的溫熱的鼻息近在咫尺。我看到了他因為背着光投下的陰影勾勒出的突出顴骨,瘦的像是個在外出勤的實地記者。“她送給你的是‘愛’這個字,而不是什麽‘割’······”

那些在我體內沖撞的陌生情緒似是找到了什麽隐秘的出口,悄無聲息地通過那個意外出現的漏洞逐漸消逝······

“是的。”黑發的女人站起來,姿容端麗,輕笑道,“這些只是我的一些猜測,不一定是正确的,畢竟有力的證據基本沒有。”

我不受控制地抿了抿嘴。眼前小心翼翼觀察着我的男人,恍惚間又像是變成了總是帶着腼腆笑容的那個女人。

身為一個能力特殊的殺手,我享受着特殊的待遇,也理所當然地承受着那些更加嚴苛和高風險的訓練和任務。回到自己的房舍時,除了吃飯就是睡覺,我從沒在意過她——或者說沒人教過我要在意自己的“起居人”。

我的廚藝其實很不錯,可惜我只願意為我的任務做飯,只要回到了基地默認都是“起居人”做飯。我習慣坐在椅子上,注視着在開放式廚房手忙腳亂的人;我明明知道她做清掃工作其實很糟糕,但還是喜歡把帶着血跡的衣服随手丢在卧室的地板上······我知道她負責我的衣食住行,所以即使我有些時候閑的發黴也沒想過要施以援手,而她也從沒有生氣,我甚至從沒感知過她一絲一毫的怨氣。

哦,好像有例外。一次,她給我上藥的時候——紗布掉在了地上,她的手探過去想撿起來,結果顫抖的指尖把它推得更遠了,在棕色的木地板上滑出一條細長的白。我發燒頭昏昏沉沉的,按着傷口把愈發驚慌失措的人拉了起來,拿起桌子上另一捆紗布丢給她示意幫我包紮。一切如常,直到我随口道:“又不是你受傷,慌什麽。”

她猛然擡起頭盯着我,嘴唇動了動,卻一言不發。

我一點也看不出這些表情意味着什麽,然而那些情緒體告訴了我,她的怨和她的怒,還有一些疼痛——當時的我不明白有一些情感叫做憐惜······我只驚異于她褪去怪異笑容時的神情,再到後來這件小事漸沒在無聊的人生回憶中。

割·愛······明明是那麽無奈和絕望的詞語,但她把最好的那一半留給了我······

視線有些模糊,不同于傷病或者癔症的時候,我後知後覺自己似乎是流淚了。兩手在兜裏,但是斯特羅夫似乎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我只好把頭埋在他肩上,低聲勉強說了聲“謝謝”,也不知道緩步離開的女人聽到了沒有。

“額······”過了一會,斯特羅夫有些猶豫着開口,“你是哭了嗎?”

“······”

有時候确實想把自己的上司兼戀人一巴掌拍死。

“你是哭了對吧?怎麽沒聲音呢?讓我看看······”

我拽緊了他的手,不讓他退開身子,繼續把臉藏在他的頸側,惡狠狠道:“閉嘴。”

“需要紙巾嗎?”他又試探着。

我不想給他看我出糗的樣子,一直僵着不為所動:“不用,都擦你衣服上了。”

“······?!!!??”

我假裝沒感知到他爆發的震驚和抗拒情緒。

隔着衣服和皮膚的陣陣心跳聲,還有雙手裏緊握着的,是我現在擁有的。

我第一次伸手——既然抓住了,那就不會放手了。

——————作者有話說——————

卡圖阿一,就是日語的katuai,漢字寫作 割愛。這就是卡圖的名字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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