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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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四季并不明顯。
比如冬天,沒有紛飛的雪,只是飄落的雨冷的有些刺骨。
顧歲卿坐在樹枝上望着遠處的風景,卻仿佛望不到盡頭,一到冬天他就會坐在樹枝上望,往往一天就這樣混過去。
樹下,娉娉拉過笑魇金,神色間滿是無奈。
見過固執的,但沒見過兩個固執的湊在一起,非得是要比比誰更固執一樣。
“果子要墜落了。”
十五年的時間,比她們想象中的要快許多,應該是因為另外一位非妖的原因。
笑魇金聽罷蹙眉,十五年的時間也不短,在她的暗示下顧歲卿也很少會提起外面的事,可他不開口卻比開口還要令人擔憂。
尤其是現在這幅模樣,明明飄落着雨卻要用手去接,仿佛下的是雪。
一開始她們也不明白,直到一次外出得知臨仙門明礬真人所在的雪峰常年大雪紛紛,這時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谷中這麽多同類都沒有讓顧歲卿的心收回來!
谷中自然不止娉娉與笑魇金,萬物有靈,只是能化為人形的甚少,但也不在少數,知道顧歲卿愛熱鬧,每逢什麽人間的節日都會相聚在一起。
每次顧歲卿都玩的很開心,但一旦人群散去,好像又回到了起點。
“真是犟種!那人怎麽不死!”笑魇金咬牙咒罵着,後面半句話幾乎是氣音,就怕樹上的顧歲卿聽見。
那年出谷,她們特意打聽了秦不欲的情況,據說當年的那場異火幾乎要了他的命,可最後被臨仙門的明礬真人拼命救回,只是失去了靈力,成為了凡人。
不過明礬真人卻沒有放棄他,反而是帶着人開始四處游歷,蹤跡缥缈不定。
而最近的一次出谷是在去年,并不是娉娉與笑魇金,而是另外一妖,按照慣例去打聽了關于秦不欲的事。
明明才十年的時間竟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聽聞秦不欲不僅修為大增,更是成了臨仙門的首席大弟子,多年前秦家異火的事也重新被翻出來。
原來異火乃是人為,全都是秦家家主秦鎮鳴所為,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位置,勾結了異族的人,沒想到最後引火上身。
秦家本該落在秦不欲身上,卻被他推給了分支的人,人人都說秦不欲一心向道,是要得道升仙的。
娉娉與笑魇金聽了最後那話心裏即刻有了答案。
歲卿是妖,想要尋到歲卿的話,最先要保證的是命。
原本以為還有時間可以繼續耗下去,誰知果子即将墜落,之前能一直騙顧歲卿,等果子墜落哪裏還騙得了。
“姐姐?”顧歲卿在樹枝上已經聽了許久,他對兩位姐姐的對話并不感興趣,只是沒想到竟會聊這麽長的時間。
他當然明白話裏的主角是自己,所以難免多了幾分急切。
笑魇金回過神,擡手按了按臉頰,讓自己猙獰的表情即刻恢複,垂眸淺笑的一躍而上落在顧歲卿的身邊。
“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顧歲卿下意識擡頭,但又很快的點了點頭,“倒也不是不舒服,只是最近老感覺腦袋很重,而且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焦躁感。”
就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要和他撕扯開。
他的描述讓笑魇金神色微凝,最後輕微嘆息出聲,她想着時間一長顧歲卿就會忘記秦不欲,根本沒必要讓兩人牽扯在一起。
誰知道十五年的時間竟然還沒讓顧歲卿忘掉秦不欲,現在就算是想刻意隐瞞估計也沒辦法。
見她臉色越發難看,顧歲卿有些慌了,還以為自己又說了什麽不太好的話,連忙追問,“姐姐?你沒事吧?其實也沒有我說的那嚴重,就只是有點難受而已,應該很快就好了。”
要不是因為他現在是花妖的話,他可能會張口就說自己是感冒了。
十五年的時間真的很長,對于一直在病床上的人來說卻好像又不長,上輩子的顧歲卿始終都在醫院,好像有記憶以來都是白色的空間。
相對比在醫院治療,谷中的日子明顯更好,不僅是環境上,還有陪伴在身邊的人。
他記得一開始是父母會經常來看望自己,可好像每次都不怎麽開心,随着次數的增多,他們臉上的疲憊也越來越重。
最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谷中卻有很多人,不僅有姐姐們,還有一些還不能化為人形的花妖,她們的想法都很純真,每次都會纏着他說很多有趣的事。
他們也不是沒有離開過谷,只是沒有去太遠的地方,更沒有帶着他靠近秦不欲的世界。
但這些都已經足夠,完全将他曾經的時光填滿。
現在唯一的遺憾就是秦不欲,這些年裏他也不是每天都會想到對方,只是會在突然的某個瞬間想到他。
會去想如果他在的話,會不會是不一樣的。
更奇怪的他好像并不是很難過,只是會在想象中找到好笑的地方,每次這個時候沒化形的小花妖就會大喊着娉娉,還以為他是生病了。
顧歲卿小心翼翼靠在笑魇金的肩膀上,小聲安撫着對方,“我真的沒事,很快就會好的,說不定是因為太冷了,你們不覺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嗎?”
隐約間好像看見了雨中飄落的雪花,這是往年都不曾有的。
感受到顧歲卿的安撫,笑魇金眼底閃過幾分愧疚,她一直堅持的事好像并沒有太大的意義。
她只是不想讓顧歲卿受到傷害,但娉娉說的沒錯,顧歲卿不可能永遠都留在谷中,他也沒有如她所想忘記那個人。
“歲卿,你想出谷嗎?”
出谷?
顧歲卿猛地起身,一臉震驚的看着笑魇金,他早就看出來對方不想自己提起出谷的事,所以從來都不會主動提起。
所以從對方的口中聽見出谷兩個字是那麽的震驚,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小聲找着理由,“是去隔壁的縣城嗎?好像是該過年了,我上次吃過的那個糖葫蘆真的挺好吃的。”
過年的時候她們就會出谷去看看,感受人間熱鬧的氛圍,所以顧歲卿以為笑魇金指的是這個。
然而結果卻與他想的不同,笑魇金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他的目光逐漸柔和,像是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
明明什麽話都沒說,顧歲卿心中卻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樣。
眼見着顧歲卿眉梢都跟着焦急,樹下的娉娉沒忍住的輕笑出聲,腳尖一點落在兩人身邊,輕哼道:“你難道不想出去了?不過想出去的話你還得先做一件大事。”
“這件事若是做不好的話,你也出不去。”
娉娉的話直接肯定了顧歲卿心中所想,他這一刻大腦幾乎空白,完全不知道該說點什麽,但很快又抓住了重點,反問道:“什麽大事?”
這時他的語氣才多了幾分急切。
娉娉伸出手落在顧歲卿的發頂,“你不是覺得有撕裂感嗎?你的果子迫不及待的想要落地了。”
果子?
顧歲卿有些茫然,但在娉娉将手放在頭頂輕輕摸索的時候他腦海裏有什麽畫面一閃而過。
那時在山洞內,他的腦袋上好像是有一朵花。
他的花……
顧歲卿瞬間紅了臉,更是抑制不住胸腔內的心跳,望着娉娉的眼神是又驚又喜又有點害怕。
怎麽還會結果啊!
但那天他和秦不欲兩人……
顧歲卿伸出手擋住自己的眼睛,試圖用着這種方式阻止腦子裏冒出的那些東西,等到稍微冷靜一點後,目光不由落在笑魇金的身上。
“姐……”
他有很多疑問,可又不知道應該從哪個地方問起。
結果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更讓人覺得神奇的是十五年的時間,他居然和果子相處了十五年的時間都沒發現對方。
笑魇金受不住他的目光,側過身道:“等結果你就可以離開,這些年學到的東西也沒忘了,保護好你的果。”
雖然抱着顧歲卿一輩子都不會離開谷中的想法,但這些年該教的她們也全都教了。
她們不會随時都會在對方身邊,更何況顧歲卿有自己的果子,他需要承擔這份責任。
顧歲卿一時啞然,他不知道該用這樣話去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強忍着發澀的眼眶,和之前一樣湊到笑魇金的面前,然後将腦袋放上去。
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表達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
這場雨夾雪并未持續太久,在一個尋常的日子戛然而止,就如同顧歲卿閑适的日子。
那天他也總算是明白為何這幾日兩位姐姐看着自己的目光那麽憂愁和擔憂,因為實在是太疼了。
原來之前的撕裂感只是為了讓他提前适應一下……
恍然間,顧歲卿好像又回到了雪峰,看見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秦不欲,沒有絲毫猶豫的抓住對方的手就狠狠咬了上去。
憑什麽要他一個人痛,結果你也有責任,大家一起痛!
也許是清楚知道這只是夢境,顧歲卿咬的很用力,沒有絲毫的收斂,直到口腔裏滿是血腥味,才稍微退出一些。
“秦不欲,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