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砧魚肉
第19章 砧魚肉
饒是徐敬浸淫官場多年,亦感到了這話中威嚴的官威似乎能将他的胛骨重重禁锢住。
他究竟是什麽人?
徐敬扶住自己即将散亂的頭發,手忙較亂。
“乞依熙河舊例,許泾原、兩浙路、環慶及熙河路弓箭手投換。【注】”宋也沉聲問,“兩浙路在應投換轄地內,可有遵守京中更戍法?”
徐敬心中異樣,此時一聽摸到那冊子的時候渾身冷汗,止不住往外冒。
袁立沉不住氣:“自是由京中過目的事,哪裏需要你來置喙?”
“是麽。”宋也抽出了一簿冊子,砸在袁立臉上,“那這個點兵冊怎麽回事,兩浙路發往漠北的兵究竟是正經弓箭手,還是募集的大量鄉兵?你二人權勢滔天,可黃粱一夢,可曾見着民怨四起?這天下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袁立翻開一看,當即傻了,這上頭的記的卻是如實的。
“謄本,正經冊子此時已經在上京路上了,”宋也轉了轉手上的扳指,從善如流地解釋,他問,“本官以本朝相爺的身份垂詢你,垂詢得嗎?”
這話一出,衆人皆驚,宋也不欲同他廢話,擺了擺手。
身後跳出了數百個暗衛與數十個皇城司親信,立即将二人拿下了。
“中宮口谕,轉運使徐敬與安撫使袁立,蔑視更戍輪換,玩弄權術,指染兵權,”宋也頓了頓,“此外,苛捐雜稅,罔顧民生為其二;官官相護,狗茍蠅營為其三;其餘種種,罄竹難書!”
“壓下去,好生拷問,等候進京發落。”
袁秀珠嘴中早被塞了麻布,被托着路過面前之時,宋也揮了揮手。
被一同留下的還有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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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也走到溫遲遲面前,遞給她一只手,“起來。”
溫遲遲略了過去,徑直站了起來。
宋也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打量着她,将昨夜問的話又問了一遍:“徐家的人給了你幾巴掌?”
“你去打回來。”
見着溫遲遲不動,宋也冷哼,攥着她的手,便往袁秀珠臉上揮,沒有一絲手下留情的意味。
兩聲清脆的巴掌聲,打的溫遲遲手掌發麻,她攥着宋也的衣袖,“已經還回去了。”
宋也不置可否。
撈起溫遲遲略微紅腫的手,裹在大掌中,溫柔笑道:“還不夠。”
他轉頭吩咐長柏:“徐成二十掌,袁秀珠十掌,要足夠響。打完收獄。”
宋也一手将溫遲遲的雙腕拎在手中,不讓她動,一直到徐成與袁秀珠掌掴後便被人拖了回去。
宋也将她落下的一縷發別在她耳後,問:“至于麽,一眼都不敢看。”
眼睛掃了一眼她白皙的脖頸,鼻腔卻中溢了出淡淡的笑聲。
溫遲遲向來良善心軟,膽子也不算大,她雖然惱怒徐成與袁秀珠的所作所為,但聽見凄厲的哀嚎聲,還是別過了頭。
她皺了皺眉,默默将自己的手縮了回來,淡道:“公子心中有氣也不該撒在我身上的。”
在儀來樓要見她的人是他,到徐家是他的謀劃,更是他要的她。
就連脖頸處的痕跡亦是他執意留下的。
從徐成看上她,要她進徐府做妾,到袁秀珠發現她脖頸上的紅痕,要她在大庭廣衆之下受辱,都在他的算計與謀劃之中。
他籌謀了一切,便是在纏綿之時也無時無刻不在謀劃事情,算計她。
溫聲細語背後藏着的是數把細密的針,她便是一條任他宰割的魚肉。
若她恨袁秀珠與徐成,那更恨的不應當是他嗎?
可她也知道他身份不凡,與其說是恨,不如說有的更多的是膽顫與心驚。
徐家已經倒臺,他的目的應當是達成了,她身上更加沒有了可以給他利用的價值,溫遲遲如今只是想遠離他罷了。
“哪裏的話,姑娘是我的紅顏知己,我怎麽可能舍得将氣撒在你身上。”宋也看破不點破,重新将她的手腕攥住,輕柔地吹了吹。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溫遲遲的手上,火辣辣的痛感舒緩了一會兒。
她将手心蜷縮了起來,用了很大力氣才将自己的手腕從他手中又奪了回來。
宋也從善如流地松手,眸子微微眯了起來,審視她。
溫遲遲被他看的脊背發涼,在她下定決心将要離開的事說給他之際,宋也語氣冷了下來,“你是什麽處境,當真要和我拿喬?”
溫遲遲:“遲遲不敢拿喬。”
只一張臉與身子還說的過去,宋也着實不喜她溫吞的性子。
宋也隐隐不耐:“那你今日是怎麽了,怪我拿石子打你?”
宋也雖有時瞧着溫聲細語,體貼入懷,但實際上輕世傲物,心中對大多數人都是不屑的。
對待女人也是,他可以裝的含情脈脈,但這也是他心情好了願意施舍的小意。過猶不及,點到為止,他從不會低頭哄人。
此等小事于他而言,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他本不欲多說,但看着她白淨的臉龐,眼前卻浮現了她額角泛着晶瑩薄汗的模樣。
那雙黑葡萄一般的眸子,情動時會潋滟迷離,難過時也會淚如雨下。
“打你也是為你好,”宋也斟酌了會兒,軟和了語氣,“你若在衆目睽睽之下到我這兒來,旁人便有了把柄,解釋不清,也不像話。”
見他一副顯然不信與質疑得理直氣壯的樣子,溫遲遲霎時氣得臉色發白。
她只是腿腳酸麻換着借力支撐而已,當真不是要到湊到他跟前去。
一時口快便道:“我住在徐家,與公子本就不像話。”
說的便是,他本要她到旁人家做妾,禮雖沒成,卻有幾分與背地裏她偷腥的意味。
像話嗎?
顯然是不像話的。
宋也幾乎被她氣笑,“是不像話,但我喜歡啊。”
溫遲遲倒有些不好意思再繼續,于是正色道:“我沒有想過要到你那兒去。”
宋也颔首譏諷,“是,沒有。”
溫遲遲呼出了一口,不想與他争辯惹他不快,淡道:“我與公子不是一路人......答應幫您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您當初答應的千兩銀子還算數嗎?”
至此,宋也哪裏還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不願意,他也不屑于逼迫她。天下自是群芳争豔,環肥燕瘦,他已出孝,左右不過是換一副皮囊欣賞罷了。
“......算數,”宋也頓了頓,“你娘那樣對你,你當真心無半分芥蒂?還是說,你還有旁的下榻之處?”
宋也說着,一雙眸子重又落到了溫遲遲的臉上,仔細打量。
溫遲遲:“若是公子信守承諾,遲遲便就有了下榻之處,其他的便不勞煩公子費神了,遲遲心領。”
宋也舔了舔後槽牙,半晌,輕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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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遲遲還未拿到銀子,宋也說會盡快派長柏将銀子給她送過去。有了他這句話,她也沒什麽好擔心的,道了謝便離開了。
她趁着官兵查封前,跟着長柏進去将自己的貼身衣物裝進包裹中帶了出來。
徐家倒臺,她與徐成的婚也沒成,或許在旁人眼裏,她也還算一個姑娘家。
但是有什麽清白的姑娘能在成婚之前住進男方家裏?縱然她手中有了些銀子,嫁妝豐厚了,可以拿禮未成堵住旁人的嘴,但嘴上說與否和心裏覺得與否是兩回事。
天底下最忌諱的便是一開始便懷有偏見,因着被偏見裹挾,旁人一言一行都是錯處。時間一長,偏見也就成了怨恨。
何況,她也确實不是處子之身,天底下沒有人不在意這事,便是那般和善的父親給兄長娶妻的時候,也未曾将二嫁婦考慮在眼中。她也不至于去騙人家。
她曾經倒是有一個竹馬,幾年前後來上了戰場,便漸漸沒了音訊,至今沒有下落。
溫遲遲卻是覺得沒有音訊的好,至少她尚可希冀他已經加官進爵,留在天子腳下待命了,不是嗎?
至于溫家,就像宋也所問的那樣,她不是聖人,不能完全做到心無半分芥蒂,當作沒事人一般回去。
她也看得清楚,即便是回去了,多半是錢財被昧,嫁妝被扣,匆忙嫁人的下場。她不相信人心,也不再相信親情了。
溫遲遲摸了摸包裹裏頭周媽媽給的二百兩銀子兌的銀票與橫在裏頭的針線,微微地凸起。
這二百兩夠她這段時間落腳維持生計了,至于女紅,她須得這段時間勤加練習,才是長久之計。
溫遲遲找了一處價格公道的客棧落腳,卻在開窗透氣之際看見了阿雲。
她有心去問問阿嫂生産的情況,雖然決心不回去了,但阿兄阿嫂一直待她很好,她應當去問問的。
阿雲瞧見了溫遲遲卻是掉了眼淚,“姑娘,我正找着你呢。”
她擦了眼淚,卻是哽咽道:“昨夜夫人将您的事說漏了嘴,娘子聽見這事才氣得羊水提前破了的。娘子月份不足,胎位又不正,這一胎生的很是不順,即便是這樣,嘴上卻一直念叨着您,說您受了委屈。還要下床去徐府接您,天寒地凍的,又是剛生産完,這如何能行,所以奴婢便來了。”
溫遲遲望了望天,呼出一口氣,“阿嫂如今怎麽樣?”
阿雲破涕為笑,“生了個小少爺呢。”
心中的巨石落了下來,卻聽阿雲問:“姑娘,你包裹呢?”
溫遲遲搖搖頭:“我不回去了。”于是又囑咐她一些話,帶給阿嫂。
“哪有人不回家的?”阿雲見溫遲遲堅持,嘆了口氣,“老夫人此時睡着,沒起身。姑娘好歹也去瞧瞧娘子,好叫她寬心做月子。”
作者有話說:
【注】:改自《宋記·宋記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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