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潮濕
第4章 潮濕
周末的假期只有半天,晚上還得上晚自習,所以大多數學生不會選擇回家,一般都會像在學校裏的每一天一樣,重複着差不多的做題日常。
還有三個多月進入高考,姜姝被班上的氛圍感染,跟姜年連和文蕤商量之後選擇周末假期留校自習。
這是她這個學期開學以來第一次周末放假時回家,為了和季冷一起預演她的演講比賽。
其實她完全可以在學校完成,只不過禮堂已經被人預定走了,高三教學樓也沒有空教室。她不想過早地面對太多的觀衆,這會使她本就緊張忐忑的心緒加重。
而且熟悉的環境會讓她更放松些。
上午最後一節課上到一半,姜姝趁着思考題目的空隙,将桌面上的數學題挪開一些,藏在下面的演講稿露出半截,她通讀了一遍,卻遺憾地錯過了老林講解那道她解不出的難題。
就算班主任兼數學老師老林再沒什麽架子,他也不可能遷就她一個人的進度。
姜姝垂下眼簾,用筆在試卷上的對應位置畫上小小的圈,餘光瞥見透明玻璃上碎散的雨痕。
下雨了。
天空被烏雲覆蓋,變得陰暗,講臺上授課的老林一邊講着關鍵公式,一邊快速走了幾步把前面的燈打開,坐在後排的同學機靈,随即打開了後排的燈。
不過幾秒鐘,容納了幾十人的教室變得亮堂起來,姜姝的心好像也跟着被照亮了一樣,她已經開始期待即将和季冷并肩走在小雨中的時光了。
她沒有帶傘的習慣,覺得麻煩,再加上小時候零零碎碎也掉了四五把雨傘,自從季冷搬到她家隔壁之後,她就沒再帶過傘出門。
臨近十二點,下課鈴才不緊不慢地悠然響起,不少人早已饑腸辘辘,老林一說下課,有的靠近門邊的同學立馬沖了出去,等姜姝把撿好東西出來的時候,班裏又沒剩下多少人了。
雨天,連帶着臺階都潮濕,老師同學經過時,手上收起的雨傘上殘存的水滴将灰撲撲的水泥地打濕,雜亂而又綿長的水痕恍若某種不知名生物的足跡。
“去我家吃飯吧?”姜姝發出邀請,“這樣我們吃完飯就可以開始。”她想了想,解釋道,“在客廳會吵到媽媽午睡,所以我們去我房間?“
昨天晚上跟家裏說了演講排練的事,文蕤要她邀請季冷一起到家裏吃個飯。
季冷的父母忙着做生意,經常會忽略自己家小孩,他見到自己爸爸媽媽的時間,還不如見到姜年連和文蕤的時間長。
姜年連和文蕤待他視若己出,季冷沒有理由拒絕他們的邀請。
不過……
季冷撐開雨傘,右手持着傘把,傘面自然地往姜姝的方向傾斜,他的喉結微滾,聲音低低的,聽不出什麽情緒:“吃完飯休息一下,然後你來我家找我。”
姜姝奇怪地“咦”了一聲,擡起頭去尋找他的眼睛。
季冷自前兩年開始抽條,到了現在,姜姝不得不擡頭看他。
但即使擡起腦袋,她也只能看見季冷鋒利的下巴。
雨傘很大,随着年齡的增長,他們之間的身高差也在逐漸拉大,為了協調兩人的個子,季冷習慣撐一把足夠容納下三人的黑色雨傘。
但即便如此,在這樣細雨霏霏的下雨天,他依舊會通過傾斜雨傘來保證姜姝不會沾染上一點雨滴。
姜姝困惑地眨眨眼,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季冷的上半張臉被黑色雨傘傾瀉的陰影遮擋,她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只是這麽多年憑借着對他的了解,姜姝依稀猜出季冷好像在克制着什麽。
到底在克制些什麽呢?
姜姝不知道,也不會去探究,就像她不會去琢磨為什麽季冷要把預演的地點換到他家一樣。
因為共一把傘的緣故,兩人挨得很近,季冷的左邊手臂貼着姜姝的右側,鼻尖被她淺淡的發香滋潤。
如果此時是個豔陽天,燦爛的日光則會毫無保留地撒落,在他們的身後種出一道親密無間的影子。
如同季冷不敢公之于衆的隐秘心事。
姜姝對視無果,只好收回視線,乖巧地點點頭,雙手抱着裝有試卷和演講稿的文件夾,安靜地跟着季冷穿過一條種滿了樹的小路。
枝繁葉茂的大樹新長出的嫩葉被雨水洗的碧綠,本就稀疏的細弱雨滴被孱孱枝葉過濾,垂落到傘面時發出滴答輕響。
周遭喧嘩,巨大的黑色雨傘将他們與外界隔離開來,在下一滴水珠落下之前,姜姝默默靠近,貼緊了季冷的手臂。
季冷偏過頭看她一眼,問:“淋雨了?”說話間傘面往她的方向又側了一側。
姜姝搖頭,将傘柄推正,不偏不倚地正好立在兩人的正中間,她的聲音軟軟的:“這樣你就不會被淋到了。”
其實雨不算大,甚至有幾個男生脫下校服遮擋在頭上,借着樹木的遮擋快速從他們身邊跑過,但姜姝私心不想季冷淋雨,哪怕只有一點點。
季冷不太會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因為從小沒有得到被家長重視,就算說出自己的訴求在多數時候也得不到認真的對待——季潤麒和白桃認為錢到位就行了,其它都是次要的。
不過好在遇見了姜姝。
她安靜溫和,善良柔軟,陪伴着他度過了很多孤獨時光,在他心裏那片漆黑的荒地裏種出了帶着馨香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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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後姜姝已經困呼呼的了,要是按照她原來的計劃,接下來就得強撐着精神開始第一次演練,不過好在計劃被季冷改了。
她摸了摸鼓起來一點的小肚子,擡起手遮住嘴巴,打了一個秀氣的哈欠後便磨磨蹭蹭地往自己房間的方向走,走到一半才又折回來,把自己的碗筷放進了廚房的水槽裏,拉長尾音說道:“我吃完啦——”
直到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甜津津的軟萌嗓音依舊在餐廳環繞,不知滋潤着誰的心田。
季冷沒有午睡的習慣,他幫着姜年連一起将廚房收拾幹淨後才準備回家。
大概是做父親的,自己女兒怎麽樣都覺得可愛,送季冷出門時,姜年連笑着抱怨了一句:“妹妹就跟睡不飽的小豬一樣,又懶又愛吃。”
姜姝小鳥胃,吃的不多,但貪食,長得好看的想嘗嘗,賣相不好但聞着很香的也想試試,被爸爸親昵地叫一聲小豬,好像也不算冤枉。
季冷笑了笑,狹長的眼尾微微揚起,他垂着頭,安靜地等着姜年連的後半句話:“要是她像小令你一樣懂事就好咯。”
這算是半個玩笑話,被捧在手心的珍珠怎麽可能舍得讓她蒙塵?
別說姜年連了,就連他都不願意。
小公主就應該活在象牙塔裏被愛包圍,不知道煩惱的滋味到底是什麽。
季冷與姜年連告別後走到隔壁,拿出鑰匙開門,門鎖被扭開時,他回身揮了揮手,看着姜年連将門關上後才進去。
南方的回南天到了,陶瓷牆壁上沾染上濕漉漉的水汽,就連木制的地板都沒能幸免遇難。
季冷換好鞋子後便将自己丢進客廳的懶人沙發裏,仰着頭望着沒有任何多餘裝飾的屋頂。他的一雙長腿因為空間限制屈起,窗外的天空陰沉沉的,烏雲仿佛透過縫隙鑽了進來,将他暈染得頹喪又懶倦。
但姜姝的家卻是溫暖的,米黃色的牆紙、暖色系的家具,被精心裝飾過的屋子洋溢着愛與溫馨,和他家樣板間一般的精裝房截然不同,就連他這樣冷漠的人,身處其中時都變得柔軟了起來,疏離和冷淡盡數收起,小動物似的露出脆弱的肚皮。
季冷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時光倒流,他回到了小時候。
說起來,“小令”這個小名,還是姜姝小時候給他取的。
季冷搬過來的時候年紀不大,九歲,才上二年級,背着一個黑色的小書包,上面繡着他的名字,那是保姆給他繡的,标準的瘦金體樣式,很好看。
姜姝比他小半歲,正處于對任何事情都充滿強烈新鮮感的年紀,撞見一回後便央求文蕤給她搞個一樣。
“要像隔壁小令哥哥那樣的噢!”小姜姝認真強調道。
她年紀太小,思緒正是活泛的時候,上課特別愛走神,正兒八經的知識不怎麽聽,老師的玩笑話倒是被她記在了心裏,從此遇見不認識的字基本都是認字認半邊,錯把“冷”字讀作了“令”。
文蕤那時還奇怪,小令哥哥那樣的是哪樣的?小令哥哥又是誰?新來的鄰居小孩兒叫季冷的呀……
而且說是“哥哥”,其實兩個小孩都差不多大,同一年不說,就連生日都在上半年。
總之後來小令就陰差陽錯成了季冷的小名。
季潤麒和白桃一貫叫的是他的名字,那時的保姆按照季潤麒的要求,沒給他取一些“亂七八糟“的昵稱,叫的也是他的名字。
“野性的狼不需要亂七八糟的稱謂。”這是季潤麒的原話。
白桃沒說什麽,顯然是認同丈夫這個觀點的。
只有姜姝一家才會叫他小令。
這是他唯一的小名。
不過姜姝現在很少這樣叫了,少女的羞恥心化開了她的部分童真,剩下的童真已然轉化做純潔的天真,尚未開竅,不懂男女界限,可以理所當然地邀請他進入她的卧室。
季冷将手蓋在眼睛上,緩慢地呼出口氣。
她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但他得知道。
幼時的小姜姝聲音變得清脆起來,五官長開了,臉頰肉少了一點,俯在他身前輕聲喊着他:“小令?”
溫熱的呼吸輕輕灑在臉側,季冷動了動,放下遮擋眼睛的手,還未反應過來便對上一雙黑漆漆的水潤眼眸。
姜姝眨眨眼,纖長的眼睫忽閃,見季冷應聲醒來,她放心地從沙發上拿了個抱枕在他腳邊坐下仰着腦袋看着他笑:“你醒啦。”
她有季冷家的鑰匙,按下門鈴後安靜等了一會兒沒人應答,因為擔心季冷出了什麽事就自己開門進來了,還好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小時候就有一次,她一直按門鈴都沒有人來開門,小姑娘有的時候也挺軸的,一個人整理好小裙子後默默地縮在門邊蹲下,等了許久都無人經過,她便用電話手表聯系自己的家長。
等姜年連輾轉聯系上季家的保姆的時候,季冷已經高燒不醒了。
不過好在沒什麽大礙,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姜姝有些後怕,哪怕自這以後季冷一直積極鍛煉身體。
為了讓她放心,他幹脆給她配了一把家裏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