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熱心

第8章 熱心

一中有個傳統,高三教學樓一樓的第一間教室是默認的老師辦公室,門邊有個安排表,晚上沒有其它安排的老師會自發地來值班,他們如同不求回報的園丁,傾注自己的一切,只為助學生搏個好前程。

在晚自習的前兩節課的時間段裏,學生可以根據這張表有針對性地找老師問問題,主打的就是一對一幫扶。

文理科的前五名同樣可以在安排表中填上自己的名字,這是校方給予的優待和肯定,作為回報,會根據時長獎勵對應學分。

季冷是穩打不動的理科第一,但講題的次數屈指可數——他不是熱心的人。

事實上,成績好的學生多少都有點自我,不會在無關的事情上浪費時間,哪怕有學分的加持。更別提校方強制要求,只要填了表、進了這間教室進行幫扶,就必須得待滿一個小時,即一節晚自習的時間,若是提早離開,還會有處罰。

大家并沒有老師想象中的那樣樂于助人。

學分和成績,哪個更重要,他們拎得很清。

每一個人都在為自己的未來拼搏,在這場沒有硝煙的厮殺裏,大多數人都分身乏術、自顧不暇。

季冷是第一個在晚自習的時候坐到那間教室去的年紀前五,更是目前為止的唯一一個,不論文理。

小道消息在任何地方都傳播得很快,尤其是在沒有什麽娛樂活動的高三。季冷的名字一出現在一樓的安排表上,全年級大半的人都知道了。

不是沒有蠢蠢欲動想要裝作問題目接近季冷的女生,但她們心裏清楚季冷是為誰去的,再大膽的人也不好意思去湊這個熱鬧。

慢慢的,除了姜姝,就沒人在這時候特意找來請教問題了,只有相熟的老師分不開身時,見季冷沒人找,才會臨時指派給他一個教學任務。

季冷的基礎打得很牢,什麽都拔尖,因此只要是他學的這幾科,哪一門都可以教,算得上全能。

只是現在還沒有到最後的百天沖刺,晚上來找老師問問題的人都少,這種情況更是少見,他教完姜姝之後就寫題,像平常在班上的晚自習一樣。

姜姝問完問題就會走,不知道他後續怎麽安排,他比她有想法,這不是她該操心的事情。

她每天都會給自己做計劃、定目标,做好之後還要給季冷看一眼,努力保質保量地完成任務,一步一腳印地完善自己。

這也是季冷培養出來的好習慣。

初三那年,姜姝的數學學習逐漸吃力起來,為了幫她夯實基礎,季冷每天都會給她出題,帶着她一起做了一本又一本的筆記,一直到高中,她才慢慢開始有計劃地自主制定學習任務。

如果說之前一直是被推着學,過了這個轉折點,姜姝學會了主動要。

在值日班幹這裏登記好之後,姜姝抱着文件夾從後門走出來,高挑瘦削的少年站在一班的前門門邊等她,兩人會合後并肩朝着走廊最邊上的教室走去。

月亮出來了,鑲嵌于漆黑的天幕之上,寧靜柔和地散發着光暈。

姜姝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季冷,想說些什麽,但顧忌到周圍的環境實在是太安靜了,只好作罷。

季冷垂首望了她一眼,短暫的視線停留蜻蜓點水一般點在姜姝的身上,他很快轉過頭去,目視前方,腦海之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她剛才的模樣:水潤潤的大眼睛,烏黑又明亮,小巧粉嫩的嘴唇微啓,像是有話要說,靈巧的眼珠轉了轉,她把話憋了回去,看上去可愛極了。

姜姝疑惑地眨眨眼,抿了抿唇角,感覺他好像有點高興,是那種隐蔽的、沉落在水底的喜悅,淺淡而又厚重。

她不理解,但也不深究,季冷有屬于自己的獨立空間。

他們之間也并沒有像旁人看的那樣親密無間的,無形的薄膜在未知的時候開始成長,到了現在,已經有了薄薄的一層,只不過他們誰都沒有主動戳破。

教室到了,他們一前一後地進去,季冷把草稿紙攤開,等着姜姝把試卷拿出來,薄薄的眼皮耷拉着,眼神卻很柔和。眼皮處的青藍血管都隐約可以看見,濃密的眼睫恍若上乘的墨,整個人就是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

他做題喜歡在題目附近寫上必要過程,用草稿紙的機會不是很多,但給姜姝講題的時候卻習慣用A4的白紙打草稿,題與題之間泾渭分明,解題過程詳細明了、一目了然。

很多時候,他都是以這樣的方式潛移默化地影響姜姝。

姜姝将做了标記的題目給他看,乖巧地坐在邊上等他演算,兩只手交疊地放在桌子上,歪了歪腦袋,目光落在不斷被季冷寫出黑色筆跡的白紙上,神情專注認真。

選擇題的最後兩題,還有填空題的最後一題,是難度很大的題目,她很少有解出來的時候,不過還是會在有餘地的時候試一試,說不定可以碰見正确答案。

因為難度太大,講的時候會花費大量時間,老林會特意花上一節課,專門講兩道題。

不過這次姜姝運氣不大好,錯過的是一道難度系數沒有那麽高的題,但她很可惜地不會做。

季冷三兩下就找到了突破點,确定推算出來的是正确答案後,他将A4紙翻了一頁,移到姜姝的面前,問了問她的想法,發現她最開始的切入點就錯了之後,他才壓低聲音透露了一點自己的思路,四兩撥千斤地将姜姝點醒。

姜姝抿着嘴唇思考,完全沉浸在題目之中,兩人的距離不知不覺間縮的很近。

季冷甚至可以聞見她的發香混合着沐浴乳的味道,花香之中裹挾着奶香,浸潤着姜姝的同時,此刻也将他包裹。

在零星的、坐在老師的教室裏,他居然不切實際地想做一些別的事情。

講題的聲音滞澀起來,季冷憑借着超出常人的毅力抑制下去,重新回到題目裏,講到難處還會特意停下來等姜姝跟上他的思路。

他知道她反應沒這麽快,垂眸靜靜地望着她,給她足夠的時間捋順過程。

在等待的時間裏,季冷握着姜姝前段時間借給他的那只鋼筆,随意轉了兩下,筆身随着他的動作流暢地劃過幾個圈,玫瑰金的筆身襯得他的膚色有點不真實,白得過分。

冷白的指骨突起,青藍的筋絡分明。

季冷手邊挨着的便是姜姝的校服袖子,分明跟他穿着一樣的校服,卻比他要軟這麽多,光看這一截手臂,就知道它的主人是個很乖巧很可愛的女生。

姜姝因為怕冷穿的比較厚,肥大的校服被撐得袖鼓鼓的。

男生的體溫天生要比女生高出很多,就算是早春的氣候,季冷已經将羽絨服換下,百搭的深色加絨衛衣成了他的日常內搭。

他斂着眉眼,忽然感覺有些燥熱,骨節分明的手指拉了拉領口。

沒有衣物的遮擋,分明的鎖骨引人注目,冷白的肌膚露出來大塊,他卻一點都不在意似的,黑沉沉的目光落在潔白的草稿紙上,纖長濃密的眼睫将他眼底的情緒與渴望遮了個一幹二淨。

“我知道了。”姜姝興奮擡頭,眼睛亮亮的,素淨的小臉蛋上滿是驕傲,“這題應該這樣——”她接着季冷剛才的思路,把他沒有說完的解題方法續上,遇見卡殼的地方苦惱地皺起眉頭,大眼睛水潤潤的,跟只溫良的、親人的幼崽似的。

季冷為了聽她講話,特意低了點頭,單薄而又富有韌性的脊背稍微彎了一點,拱起一個充斥着力量感的弧度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無形之中被拉得更近,卻丁點暧昧氛圍也無。大抵是被姜姝的心無旁骛感染,他們周圍充斥着積極向上、一心向學的堅定意志。

但男生女生的體型差這樣明顯,面容姣好的人總是備受矚目,這是令人難以忽視的。

有空閑的老師無意中瞥見,默默地露出了和藹的笑容,心念一動,拍了張照發在教師群裏,并附上感慨:美好的青春啊。

這一下炸出了許多同事,工作群一下活躍起來,由少年少女的青春轉移到了自己身上,他們作為曾經的少年少女,無比懷念與珍惜逝去的鮮衣怒馬時。

季冷用鋼筆筆頭那裏輕輕點了一下姜姝,随即在某個步驟那裏畫了一下,“換個角度是不是會通順點?”他邊說着,邊寫出了對應的公式。

姜姝瞬間醍醐貫耳,思維打開的同時難處也迎刃而解。

她歡喜地看了看自己寫出的正确答案,又将卷子仔細檢查,确定沒有模棱兩可、一知半解的題目後準備跟季冷打聲招呼離開,一扭頭便對上他漆黑的眼眸,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的皮膚很白,冷白皮的人好像在哪裏都格外顯眼,與旁人格格不入得像來自另外一個次元,更別說他的臉長得這樣好看。

按理說膚色淺的人發色也淺,但季冷不是,他的頭發烏黑茂密,就連瞳仁都黑的如同融了墨,專注看着人的時候,會給被看的人一種很奇異的感受,暖融融的,像是小熊躺在草地上曬太陽,化成了黃油。

姜姝小時候很喜歡和他對視,看上去真誠極了——她喜歡和真誠的人相處。

但現在……

她說不清現在是個什麽感覺。

每次被他這樣看的時候,心都會跳得比平時快,有時是快一點,有時是快很多,砰砰、砰砰砰的那種,她有些承受不住。

姜姝發現自己在這種時候不能夠和他對視。

會害羞、會心虛、會流露出小女生青春期時才有的變扭情緒。

姜姝不太喜歡自己這樣。

她應該像季冷一樣坦坦蕩蕩才行。

“怎麽了?”姜姝垂下眼睫,她聽見自己這樣用氣音問道。

季冷笑了笑,單手撐着下巴,略顯懶散地搖搖頭,示意沒事。

在姜姝面前,他的狀态一直都很柔和,沒有平日裏在班上的那種高冷疏離感。

他算得上是一個很懶的人,只有在親近的人面前才會提起精神,拿出最柔軟的一面,其它時候甚至會避開與人相處,他覺得累。

但接觸久了,就會發現,其實他不是那種很冷的人,雖然看上去不太好相處,一旦有人有什麽問題來找他請教,他基本都會耐心地給出回答。

前提是要先克服他周身散發的距離感。

可這樣的“勇士“少之又少,季冷的那張冷臉實在是太有欺騙性了。

見季冷不說話,姜姝拉了一下他的袖口,指腹不小心蹭到了他的手腕內側,細膩溫熱的觸感還沒來得及蔓延開就彌散了。

校服的袖扣是有彈性的,拉一下後松開,袖扣處的松緊帶立刻回彈,季冷将鋼筆的筆蓋蓋好,然後把那支筆遞過去,姜姝輕輕咦了一聲,奇怪地小聲問他:“不是說比賽要用嗎?”她最近好像沒有聽說比賽結束的消息。

“校賽,算不上嚴謹,交幅作品上去就行了。”季冷三言兩語解釋清楚,眼裏帶了點玩味的笑,寡言的少年沾染上零星的輕佻随性,他逗姜姝,連帶着筆都往回縮了些,“不想要?”

姜姝嘴巴嘟起來一點,臉頰肉肉的,她把筆拿回來,又掃了掃四周,見有老師在看着他們笑後把另一只握成拳頭的手松開,暗暗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季冷的腳。

然後連聲招呼都沒打就走了。

姜姝有點生氣,但不是很嚴重的那種,差不多過一節晚自習就會自己消氣,但季冷還是熟練地想好了晚上放學回家的時候該給她帶些什麽賠罪。

他看着姜姝走出教室,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了才垂首翻開帶來的競賽題,從口袋裏拿出支黑色水筆就開始寫題。

一中有規定,既然在值班表裏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就要待滿一節課,中途離開是違反規定的,所以季冷一般都會準備好習題冊,等姜姝走了之後寫。

但到現在為止,一道題的題幹都讀了有半分鐘了,平常冷靜理性的腦子好像思考不了了一樣——他現在根本不是做題的狀态。

季冷不會耗費太多的沉沒成本,他幹脆不寫了,放下筆抓了抓頭發,蓬松柔順的頭發被抓的有些亂,但這反而為他增添了幾分潇灑的感覺,配上那張臉,好像每根發絲都有迷倒小女生的本事。

他的頭發多,因此劉海不像別的男生那樣是薄薄的一層,看上去有些厚,烏黑的發遮擋住零星的眉眼,加上冷硬的下颚線,使他顯得冷靜又凜然,擁有着超出這個年紀的成熟感。

但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他薄薄的嘴唇是微微上翹的。

季冷瞥了眼剛才拿着鋼筆的手,忍不住撚了撚,摩梭兩下,如同品嘗美味珍馐一般回味,就連親手将明天在學校裏見面契機交出去的不舍都被彌補了。

姜姝拿筆過去的時候,柔軟的手指也碰到了他。

溫熱、細膩,好像還帶了點少女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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