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忐忑
第9章 忐忑
滞留在剛才的小插曲裏的,不止季冷一個人。
姜姝回到座位上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臉熱,周遭靜谧,筆尖摩梭紙面的沙沙聲窺探着她的心思,她的心跳碰碰。她用餘光小心地瞟了眼同桌,見周珊婷正皺着臉與英語完型鬥争,無心關注她這邊,這才小心地拿起放在桌角的水杯快速地貼在臉上,企圖物理降溫。
冰涼的杯體貼上去,沒多久就被體溫浸潤,變得溫熱,而她臉頰的溫度還沒有下來。
姜姝抿着唇角,眼神不斷在桌面飄蕩,企圖找出另外一個冰涼的物體,能夠讓她灼熱的面頰冷靜下來。
可惜未果。
真奇怪,小的時候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天真爛漫的時候甚至還主動親過他的臉頰、額頭表示喜愛,現在只是不小心碰了碰手……
難道是因為有老師在?
姜姝絞盡腦汁地思考着,她緩慢地吸了口氣,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打碎了一點。
幹嘛呀。
她不解地揪了揪靠近耳朵的發尾,想不明白。
但她越想越理直氣壯,不由分說地将責任都推到了季冷的身上。
季冷他……也太大膽了點。
老師就坐在隔壁大組的最邊上呢!怎麽可以這麽明目張膽地捉弄她!
而且明明平時這麽沉穩的一個人,怎麽忽然之間就小孩子氣了起來啊?
剛才他們這邊的動靜,應該不算大吧?
姜姝有些忐忑,心跳再度變得劇烈,她暗自下定決心,以後再不踏入那間教室。
她某種程度上是屬鴕鳥的,巴不得每件不想處理的事情都用逃避來解決,有次還鬧了個大烏龍,季冷那時特意跟她聊過,發現短時間內很難動搖她這個想法後幹脆不再勸說。他本來就不是喜歡動嘴皮子的性格,反正他一直都在她身邊,要是真出了什麽事,他會陪着她,盡力替她兜底。
高三下學期是急促、緊張、快節奏的,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人流失在亂七八糟的荒漠裏。
周圍斷斷續續地傳出翻頁聲,姜姝放下水杯,神情有些呆,從桌膛裏翻出寫英語閱讀用的計時器掐好表,短暫地放空了一會兒。
時間結束後,她擰開杯蓋喝了口水,重新将水杯放到桌角的時候已經摒棄了所有雜念,投入到緊張的學習中,就連課間都沒有絲毫的放松。
下課鈴響了又響,第三次下課鈴響起時,姜姝這才慢慢吞吞擡起了頭。
長時間伏案寫題讓她的頸椎有些酸,想要貼貼周珊婷小聲地吐槽一下,剛轉頭就奇幻地發現她的同桌已經背好了書包,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甚至準備從凳子上站起來。
姜姝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微微仰起頭來看着她,問:“就放學了嗎?”
“對啊,”周珊婷站了起來,仗着兩人之間的高度差居高臨下地摸了摸姜姝的發頂,口氣莫名慈祥,像是奶奶對孫輩叮咛,“快回家吧寶寶,都快十點了呢。”
姜姝點頭,無比乖巧地“嗯”了一聲,配合得不得了。
周珊婷面上的笑容愈發慈愛起來,她的同桌真的好可愛!
一中最後一節晚自習是九點五十五下課,基本上走讀生出校門就十點鐘了,回到家只會更晚,離家遠點的學生都會選擇住宿,周珊婷就是這樣。
因為住宿的緣故,寝室裏有很多教輔,随便挑一本都能應付晨讀,她一般放學都直接回寝室,不會帶書包之類的額外的東西。
寫題寫到忘記時間對于高三生來講是常事,姜姝很快接受了已經放學的事實,快速整理好課桌就準備離開。
她今天的任務都踏踏實實地完成了,家裏有打印的資料可以帶去跑操的時候讀,所以也不打算帶書包回去。
跟着周珊婷一起出了教室門她才反應過來,扭頭問道:“你現在不回寝室嗎?”
“不回,想去書店挑幾本完形填空的選項訓練。”周珊婷變臉變得極快,她的臉立刻皺在一起,變成了一個苦瓜。
因為在某次練習之中錯誤過多而加大訓練量,是很多學生的基操,姜姝偶爾也會有這樣的焦慮,她不是沒有過加練的沖動,但每次都會被季冷制止。每個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學習方式,姜姝顯然不适合題材戰術。
這個世界上不乏具有商業頭腦的人,一中大門附近就有好幾家書店,專門賣教輔,為學生提供便利的同時還促進了同行間的內卷,因此每一家書店的服務态度都很不錯。
姜姝還想說些什麽,一擡眼發現季冷已經在不遠處等着她了,她邊安慰周珊婷邊朝着季冷的方向挪過去,不知道有意無意,她的腳步放得很慢。
季冷望着她,耐心地等着她過來,在她快要靠近的時候伸出手,虛攏着的拳頭張開,露出躺在寬大掌心裏的一顆被白色糖紙包裹着的糖果。
小巧的糖果暴露在月光裏,顯得愈發袖珍美味。
姜姝的眼睛亮了亮。
這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糖,可惜現在很難買到,姜年連曾經為她找了幾條街都沒有找到,倒是季冷,去年暑假不知道從哪裏買了三桶,還不一次性給她,在零碎的時光裏掉落驚喜似的,總是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時候拿到她面前。
她輕巧地拿在手裏,兩只手指頭小心地捏住糖紙一側,指尖連季冷零星的肌膚都沒有碰到。
季冷安靜地垂眸看着她拿走掌心的奶糖,漆黑好看的眼眸溢出點複雜的情緒,又很快散開。
他的眼睫輕輕顫了顫,擡眸往姜姝的身後望去,像是才發現周珊婷似的,略表歉意地笑笑,濃豔冷倦到不近人情的五官瞬間柔和起來,但依舊很有距離感,只是因為禮貌才這樣的嘴角,完成任務似後立刻重新恢複了平直,直到目光落及姜姝時才變得溫存。
周珊婷內心的小人高貴冷豔地抱臂道:你小子。
面上卻是友好的笑。
她當然清楚季冷是為誰來的,就連那個稍縱即逝的笑容都是看在她同桌的面子上才給她的,在這對青梅竹馬之中,她注定要邊緣化,也甘願邊緣化。
周珊婷活潑開朗,與班上很多人關系都不錯,見教室裏出來個女生,直接挽上了對方的胳膊,另一只手扯了扯姜姝的校服,小聲說道:“我先走了噢。”
姜姝嗯了一聲,與她揮手告別。
現在只剩下她和季冷了。
講不清理由,她忽然好想把什麽東西抓在手裏。
但是她今天沒有背書包,沒有書包帶子給她抓。
班級裏的人陸陸續續走出來,季冷問她:“不走嗎?”
未知的異常情緒随着他的這句話飄散,姜姝奇怪地看他一眼,“走啊。”她輕輕擡了擡下巴,示意季冷先走,她跟在他的身後,低着腦袋拆糖紙。
悉悉索索的聲音傳入耳朵,季冷回頭等她,直到她走到他身前時,擡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雖然已經換下了羽絨服,姜姝穿的依舊不算少,小棉襖接替上崗,鼓囊囊地被校服包裹。就算是這樣,季冷依舊能夠感受到她衣物覆蓋下那一節伶仃的手腕。
他忍不住縮緊了食指和大拇指之間的距離,帶着殘存的分寸謹慎地丈量,最後得出結論:确實太瘦了,手腕就那麽一丁點兒。
“看路。”對上姜姝驚訝又迷茫的眼神,季冷淡定沉穩地解釋道,好看的眼睛沉沉的,晦澀而又廣闊。
姜姝唔了聲,擡手将好不容易打開的糖放入嘴巴裏,唇角沾染上一點甜味,她探出舌尖舔了舔,紅紅的舌尖一閃而過,季冷的心如同被蛇信子舔了一下,他握着姜姝手腕的手忍不住緊了緊。
甜甜的奶味在口腔漫開,逐漸變得濃郁起來,姜姝吃了糖,心情不錯,就連被季冷弄得有點疼都沒掙開,任由他帶着自己下樓梯。
他們倆的教室都在一樓,下完這個樓梯之後是一段燈光昏暗的路,筆直地通向學校正門。
第一中學是老牌名校,省裏面重視,基礎設施給它配的很齊全,各種新奇的教學設備第一時間就會送往一中,教學樓也被翻新過,完全看不出陳舊的痕跡。
大多東西帶了“老”這個字多少有點遲暮的意思,但學校一旦冠上這個字,總讓人聯想到“底蘊深厚”“師資力量雄厚”之類的詞語。
可是因為路燈,姜姝窺見了一中的厚重,帶着時間的灰塵。
前段時間出了點故障,學校裏的路燈壞了個七七八八,由于政.府到現在都沒撥款下來,學校領導也就還沒找人修。
但是也沒有人着急,雖然不是沒有人抱怨,一切依舊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燈壞不壞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問題。
前不久的時候應該下了雨,地面都濕漉漉的,還混雜着幾片飄零的落葉,被人踩得陷落進水泥地裏。
姜姝輕巧地往前跳了一小步,恰好避開那幾片落葉所在的位置。
這一跳還把她送離了季冷身側,兩人的手拉出一段距離,形成一個對勾的形狀。
為了遷就她,季冷邁了一步,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姜姝無知無覺,擡頭望了望身邊的香樟樹,依稀記得現在好像不是它落葉的時候。
應該是被先前的雨水打下來的。
真可憐。
她心裏憐惜,回身将那幾片綴在一塊的葉子撿起,放到了樹木邊的泥土上,也算作落葉歸根。
季冷陪在她身邊,直到她蹲身撿起葉子時才松開握着她手腕的手,沉默而又溫柔地注視着她。
等姜姝這一系列動作完成,準備站起來的時候,他周到地遞了張紙巾過去,沾染着雨水和泥濘的落葉是另類的污垢,而姜姝無疑是純粹潔白最好的象征。
奶糖在口腔化到只剩下最後一點,姜姝珍惜地品味,擦幹淨的手放進校服口袋裏,觸摸到那一小方糖紙,她回味似的,探出小截粉色的舌尖,舔舔嘴角,不由自主地說道,分享着她的感受:“季冷,真好吃呀。”
季冷頓住,隐約間聞見她唇角邊散發的奶味才意識到她到底是什麽意思,熱意于昏暗的大路蔓延上他的脖頸、耳廓和面頰……
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肮髒,陰暗的想法控制不住。
第一次由衷地感謝壞掉的路燈、将月亮掩藏的層雲,晦澀的渴望得以掩藏。
黑暗中容易滋長很多東西,亦能夠為很多不想被人發現的反應提供藏身之地。
只有朦胧寡淡的月光,還有堪堪迷途知返的季冷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幸好是個陰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