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妹寶
第18章 妹寶
因為中途換乘了飛機, 他們花費在路途中的時間縮短了近一半,到達恒中附近的酒店時,堪堪下午三點。
而由學校老師帶隊的同學, 則要比他們晚上近一整天。
這裏跟姜姝設想裏的大相徑庭, 不似江城那樣綠茵茵的一片, 反而灰蒙蒙的。
草木才剛剛蘇醒,睡眼惺忪地汲取着充沛的陽光和稀少的雨露, 顏色都淡的可憐,輕而易舉地就被枝幹的灰褐色給比了下去,沉悶又無趣。
倒是天空格外的藍,低低地籠在上方, 像是被油墨染過似的,飽和度高到亮眼。
在路上耗費太多時間,沒有睡午覺,姜姝有些提不起精神,目光草草掠過不遠處尚未發芽的綠化帶, 又匆匆收回。她恹恹地打了聲招呼後便到文蕤分給自己的單人間睡得昏天黑地, 自然睡醒時看着窗戶的方向, 有些發懵。
日光張揚地透過遮光窗簾,明顯被削弱的亮芒張牙舞爪地侵入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耀武揚威地将時間模糊。
難道……看似綿長的睡眠其實只有十幾分鐘?
姜姝皺着臉縮進被子, 緩了緩,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 在床頭摸到自己的手機, 摁亮屏幕:下午六點三十二分。
這個點, 在江城已是傍晚時分,這裏卻依舊天光大亮。
這就是北方嗎?
既碧空如洗的低垂藍天之外, 姜姝再一次感受到了來自北方的自然力量的沖擊。
她再度看向手機,不再關注時間之後,先前被忽略的季冷的消息映入眼簾:
-醒了之後告訴我
-帶你去吃飯
緊随其後的是同桌周珊婷的:
-姜姝寶寶到了嗎
-路上累不累呀
-想你想你想你~
姜姝忍不住抿起唇,嘴角的梨渦如花般綻開。
拍了拍季冷的頭像之後,姜姝便投入到與周珊婷的熱聊之中,已然将季冷抛到了九霄雲外。
而一旦涉及到任何關于姜姝的事情,季冷的耐性就會變得格外的好,暫時沒有人應門他也絲毫不惱,敲了一次沒反應那便等一等接着敲。
次數多到偶爾路過的人都對他投之以古怪的眼神——好好的帥哥怎麽在堵門啊?
幸好季冷向來是不會關心旁人的心思的,高大的少年微微垂首,斂着眉,專注到仿佛自己的待辦清單裏只剩下了等姜姝一起去吃飯這一件正經事。
他斷斷續續敲了幾次,姜姝才聽見,連忙掀開被子下床去開門,就連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都顧不上。
文蕤一共訂了三個房間,一個雙人間和兩個單人間,單人間和雙人間并不在一層,倒是把姜姝和季冷安排在了一左一右的兩個房間。
所以季冷來得很快,他一直在等她睡醒。
一聲輕響,房門終于被打開,被阻隔的日光停在季冷的腳下,他站在光影相接的地方,恰好陷于陰影中。
這樣的人,光影都偏愛,散布的日光将他立體五官的優勢凸顯,顯得愈發高不可攀,可自上而下望着姜姝的眼神卻是那樣的溫和,比融融春光下,那河畔的柳枝更顯柔情。
“醒了?”季冷淡聲問道,目光短暫地在她的臉上停留一瞬,就移到了她炸出來的發絲上。
才堪堪停了幾秒,他便垂下了眼,腦子裏卻不斷回想着開門時躍進眼中的那一小張溫吞的可愛臉龐。
應該是才醒沒多久,帶了點嬰兒肥的面頰上的粉還未散去,和微微炸毛的頭發一起,襯得她愈發嬌憨可愛。
她一睡醒就給他發消息了。
愉悅細細密密地自心中翻騰,他真的很開心,因為她在乎他。
季冷克制着不與她對視,心裏卻放肆地仔細咂摸着剛才的那一小幀畫面,忽然回味出了點不同。
姜姝的頭發比起這個學期開學的時候已經長長了很多了,從耳朵邊長到了肩膀,柔順地垂下來時,襯得她格外清純,一颦一笑都是溫柔。
現在發絲雲似的散落,柔柔一捧,讓她的臉看上去格外的小,人也是。
姜姝還沒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輕輕點頭,“嗯。”
興許是因為和周珊婷聊得熱切,忽視了他而感到愧疚,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後知後覺一般擡手摸了摸後腦勺,亂蓬蓬的淩亂頭發争先恐後地擁入她的手心。
姜姝驀地頓住,短暫地僵硬後小心地望着垂眸的季冷,祈禱他并沒有發現。
卻忽視了自己此刻的目光有多麽灼熱。
可就算不擡眼看,季冷也知道她做了些什麽、又在想些什麽。
雖然為了姜姝的面子錯過了她這個小動作有點可惜,但哪怕是腦補,他也會覺得她可愛得要命。
可愛的……妹寶。
“妹寶”。
這個詞再度悄然浮上季冷心頭,與姜姝的适配度達到了極點。
季冷的視線放得更低了些,薄薄的眼皮将眼底的笑意悉數遮擋,聲音依舊如常,四兩撥千斤地掠過:“怎麽不進去?”
聞言,姜姝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側過身讓季冷進來等她,自己卻徑自鑽進了衛生間裏,看着鏡子裏亂糟糟的自己,捂臉癟嘴,內心的小人抱頭吶喊,但也只是幾秒而已,她默默放下手,視線在洗手臺上逡巡,遲遲沒有發現目标後推開了門——
差點跟正準備敲門的季冷撞上。
姜姝下意識地躲避,一不留神一腳踩空,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倒。
事情發生的這樣突然,而她的平衡感又算不上好,重心在千鈞之際喪失,纖細腰肢及時被人摟住,姜姝直接被圈進了季冷的懷裏。
柔軟與堅.硬的碰撞,姜姝幾乎慌了神,也不知是因為失去重心的心悸,還是因為被這份忽如其來的親密。
四目相對,季冷的眼裏,除了與姜姝一致的錯愕,還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
獨屬于季冷的淡淡冷香湧入她的鼻尖,鮮少有人觸碰過的地方此刻被寬大的手掌覆蓋,中間還隔了一層不知名的堅.硬物品,咯得姜姝有些疼。
但這些許疼痛很快被鋪天蓋地的燥意取而代之,喧嚣着的如雷心跳幾乎要震破她的耳膜。
是因為緊張嗎?
姜姝迷茫地眨眼,濃密的眼睫緩慢地翩飛,引起周圍的氣溫迅速攀升,令她思維滞緩。
就是因為緊張吧。
姜姝調動着幾絲勉強能用的思緒,胡亂下着定論。
與其越想越亂,不如快刀斬亂麻。
這是從她的同桌周珊婷那裏學到的。
柔軟腰肢浸潤着溫熱的體溫,隔着層層衣物和一個礙事的信封狀的紙袋傳遞給他的掌心,季冷抿抿唇,任由無邊熱度蔓延、冷白耳垂發燙,染上酡色。
他快速別過臉去,動作卻溫柔,邊确保姜姝不會摔倒邊小心且緩慢地松開手。
“給。”季冷将手裏的東西遞過去,是一把梳子,被妥善地裝在純白信封裏。
不知道是這裏酒店的習慣還是清潔人員的纰漏,梳子并未放在洗漱臺,而是放在了外面挨着窗臺的木桌上,連同水壺、吹風機等電器一起。
“噢……”姜姝吶吶地伸手,捏住信封的一角往回收,卻沒有收動。
她詫異地擡眸望去,撞入季冷深邃的眼裏,如同悶頭栽入了一潭幽深的泉水之中,周身都被溫柔卻又不容置喙的水流包裹,而獨獨那一顆心,卻又如同被放置在了熊熊燃燒的火上煨烤,令她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奇怪的僵持,仿佛指尖都在發燙。
姜姝默默松開了手。
季冷無論做什麽都有他的理由。
但這次好像不一樣。
季冷的目光沉沉,他扭過頭,将梳子從紙袋之中拿出來,輕輕放在了洗手臺上,“我在外面等你。”聲音莫名沉了許多。
姜姝慢半拍地望向他,卻只捕捉到了一扇阖起的玻璃門,季冷高挑挺闊的身形被朦胧的磨砂玻璃模糊。
他們隔着一扇門對視。
靜谧的空間,心跳聲竟是這樣明顯。
姜姝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熱意彌漫,暧昧滋長。
系統自帶的原始鈴聲響起,擊破一室粉紅氣泡,季冷放在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
門口的身影終于離開,姜姝如同脫了力似的倚在洗手臺旁。
飄忽的眼神驀地在那尺白色梳子上定格,後知後覺地猜到了季冷的心思——
他剛剛……是想幫她把頭發梳順嗎?
可是他并沒有這樣做。
不知道為什麽,淡淡的失落自姜姝心裏彌漫,她拿起梳子,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細致地将頭發分區,一點一點地将發絲梳整齊。
小時候季冷就是這樣給她梳頭的。
那時候他們的年紀都很小,不過三年級,小姜姝愛美,每次都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才能去找季冷玩。與其說是“玩”,也不過是她坐在季冷身邊安安靜靜地陪着他完成各種作業罷了。
彼時季潤麒和白桃正将根基慢慢轉移到北城,整日忙忙碌碌,一點閑心都分不出,根本顧不上季冷,夫妻倆兩相權衡之下便用各種課外班将他的零碎時光也填滿。
季冷從不抱怨,他們給他安排什麽,他就照做,努力長大,倍速一般快速成長,直到有能力發出自己的聲音。
自從姜姝某個周末找季冷玩撲了個空後,她每到放假都會要求讓文蕤別關掉她的小鬧鐘,這樣她就能在季冷出門上課的時候跟他說一聲“小令哥哥早上好”。
有次她起晚了,頭發睡得亂七八糟,姜姝着急的要命,一下床便沖向了玄關,将門打開了一條縫,方便她留意門口的動靜。
文蕤暗自發笑,一邊輕聲安撫她要她別着急,一邊輕柔地加快手上給她梳頭發的動作。
可姜姝還是不滿意,嬌聲嬌氣地央求:“媽媽媽媽,再快一些!不然小令哥哥就要走啦!”
她的話音剛一落下,門外的公共走廊便傳來了細碎的聲響,小姜姝連忙跳下椅子,連鞋子都沒換,徑自向門外沖去,蓬蓬的裙擺似花海,“小令哥哥!”
季冷一直在等她。
他這樣從不将期盼擺在臉上的人,出發時卻磨磨蹭蹭的,都快走進電梯裏了,一聽見姜姝的聲音便立刻轉身回頭,一團春意盎然的花團便撲入了他的懷中,差點将他撲倒。
這是他第一次課外班遲到,為了給姜姝梳頭;更是他第一次下定決心要想方設法快速使自己變得強壯,為了下次能夠輕而易舉地将她接個滿懷。
……
思緒又忽地飄向了尚在江城時那個暮雲霭霭的陰雨天,姜姝望向鏡中的自己,忽然想到,那次,他應該是想給自己吹頭發的吧?
但最後依舊也是像這次一般,替她将所需物品準備好後,便克制地退了出去。
甚至還貼心地将門輕輕阖上。
分明小時候可以,為什麽現在不行?
姜姝避無可避地再次陷入這個怪圈之中。
這段時間,這個問題時常萦繞在她的心頭。
咚咚。
門忽然被敲響,打斷她的思緒。
“文姨有話說。”季冷說完,過了幾秒,文蕤的聲音通過手機擴音器傳來:“妹妹起床了就快和小令去吃東西吧,他一直等你等到現在呢!說打包回來給妹妹,你這孩子又——”
“文姨。”季冷輕咳一聲。
那邊頓了一下,随即了然的笑聲響起,姜年連接過了文蕤的手機,收尾似的囑托了幾句便挂了電話。
剛一退出通話界面,餘光瞥見姜姝的頭頂,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了。
季冷難得愣了愣,問:“好了?”
姜姝仰着臉看他,文蕤的話她只聽了個囫囵,滿心滿眼地糾結着一個問題:“你不喜歡和我接觸嗎?”
季冷錯愕:?
“不然你怎麽——”不給我梳頭……
姜姝頓住。
話到臨頭又說不出口,這樣會不會顯得自己很自戀?
姜姝住了嘴,鼓着臉越過季冷。
就在她與季冷擦肩而過的那個瞬間,纖細的手腕忽然被抓住,姜姝下意識回眸,只見高大的少年垂下腦袋,暮色漸沉,昏黃的夕陽為他平添幾分落寞,恍若一只可憐的大狗。
“……妹妹,別這樣想我。”季冷服軟,難得委屈。
姜姝默了半響,抿着嘴唇擡眼看他,自己心裏的郁結尚未解開,想了想,最終還是主動往他的方向邁了一步,單手環過他的側腰擁抱他的同時,拍了拍他的脊背。
季冷的腦袋更低了,脊背都彎了些許,直到他的額頭能夠抵到姜姝的肩膀。
話音也因此變得含糊,好似隔着稀瀝瀝的雨聲,令人聽不真切,卻更顯可憐:“別這樣想我。”
“嗯。”姜姝的心忽然變得軟綿綿的,她低低地應了一聲,安撫地拍着他的手依舊沒有停下,“我不會的。”她承諾道。
暮色四合,倦鳥歸林,兩顆親密的心正縮在一個靜谧的、無人打擾的角落裏,慢慢貼近,以往那層看不見的薄膜穿插其中,妄圖橫插一腳,卻又無法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