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委屈
第20章 委屈
最後一節晚自習下課, 姜姝抱着課上沒來得及完成的習題冊走出教室。
她現在有些暈呼呼的,千變萬化的三角函數和眼花缭亂的抛物線結合在一起,快要令她的大腦超負荷。
好像大多數文科生都有這個短板, 不太清楚別人的情況, 總之姜姝完全不能領會到數學的魅力, 甚至一看到這些看起來簡單,實際什麽關鍵信息都要靠自己費力地推導的題目就覺得頭疼。
但想要有個好成績, 這偏偏又是必須攻克的難關,避無可避。
姜姝本來想趁着回宿舍的這段時間裏和季冷聊聊最後一題的解題思路的,但自她出教室起,一直到樓梯口, 居然意外地沒有看見季冷的身影。
還沒下課嗎?
姜姝緩慢地向脖頸處摸去,直到觸及到自己的肩膀,後知後覺地記起她已經把頭發紮起,沒有散落的頭發讓她纏了。
因為在最後一道大題上耗費了太多時間,她出來的其實已經有些晚了, 看着教室的照明燈一盞一盞地熄滅, 姜姝想了想, 走上幾節臺階,可沒走幾步, 躁動的潮聲随之而來。
終于下課了。
月光悄無聲息地鋪散, 姜姝退回到樓梯口的平臺上,整個人都浸潤在銀白的月輝裏, 漆黑的眼眸溫良柔軟, 暖白的膚色被渲染得好似瑩潤的羊脂玉。
利落的腳步聲響起, 不一會兒,季冷便出現在她的面前, 颀長的身形映入她的眼簾。
恒中還沒有這麽快發校服,他和她一樣依舊穿着一中那套藍白相間的校服,但與她不同的是,他兩手空空,孑然一身得像個随時都有可能離開的旅客,與這裏灰撲撲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他不屬于這裏。
季冷沒拉上校服拉鏈,內裏柔軟的黑色毛衣大面積地露出,剪裁得當的版型将少年的挺拔與堅韌展現得淋漓,深色的黑襯得他的膚色愈發冷白,如同泠泠月光下的一捧冷清的雪。
敞開的校服因他的動作掀起一角,又飛速合攏,嚴絲合縫地貼在他的身側,好似一只才學會飛行的小鳥在半空中撲騰幾下後又縮回了舒适的懷抱,不知道在留戀着什麽。
季冷逆光而下,望着她光潔的臉蛋,揚了揚眉,不動聲色地說道,“走吧。”
他的內心卻遠不如面上展現的那般平靜。
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不管怎麽樣,都剛好踩在他的審美點上?
短發可愛,披發柔軟,就連最為普通的低馬尾都被她诠釋的很好。
真的很漂亮。
在他被姜姝所吸引的時候,他身上的某些地方,也在吸引着姜姝的注意力。
聽見季冷說話,姜姝的目光自他的衣擺處收回,輕輕應了一聲,本欲往前邁步,卻被季冷反握住了手腕,往另一側的樓梯口帶去。
灼熱的溫度透過幾層布料傳遞,烏泱的人聲随之湧現,紛雜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隐秘的刺激感自心中彌漫。
噗通、噗通。
誰的心跳似鼓點般雀躍?
姜姝跟着季冷在空無一人的走廊穿梭,這才注意到剛才只有季冷下了樓梯。
她眨了眨眼,疑惑地問:“他們怎麽現在才下來?”聲音格外小,幾乎成了氣音,面上的表情卻很認真,好像在進行着一項不可言說任務的秘密接頭。
季冷憋着笑,忍不住地垂眸看她,到底舍不得逗她,認真解釋道:“老師出了道題,誰先解出來誰就可以先回寝室。”
言外之意就是目前為止只有他一個人解出來了。
就連他這樣的人,在喜歡的女孩面前,仍然會暗戳戳地彰顯着自己的好。
卻又讓人讨厭不起來,因為他本就是這樣的優秀。
噢。
原來是這樣。
姜姝點點頭,卻沒有問為什麽忽然要換個樓梯下樓。
她心裏清楚,像他們這樣的接觸,在恒中,是不被允許的。
在這樣嚴防死守的情況下,才不會分出任何旁的心思來影響學習。
雖然很刻板迂腐,卻不失為一種方法。
他們慢慢掩入黑暗中,踏入月亮找不到的地方。
興許是默契使然,誰都沒有再度開口,縱容地使頭頂的聲控燈陷入沉寂。
靜谧的黑暗之中,總是容易滋長一些東西。
比如怎麽也掩飾不住的加速心跳。
姜姝小心地吞咽,卻依舊覺得幹涸,熱烈的心跳鼓點似的晃動着她的心神。
冷香一直在她的鼻尖萦繞,混雜着松木的味道,陌生之中又透着奇異的熟悉,只因這是季冷的味道,被他的體溫所浸潤。
他們慣用的洗護用品在這裏都買不到,姜姝看重包裝,季冷側重成分,兩相權衡之下,他們用的是同一個品牌的不同系列。
像是情侶款。
之前被刻意忽略的細節悄然浮現,姜姝默默攥緊了手裏的習題一側,企圖從中汲取力量。
而不是自亂陣腳。
……們下次,就不要一起吃飯了吧。”姜姝垂眸望向地面,小小的腦袋低垂,一副沒什麽底氣的心虛模樣,聲音卻很堅定。
她的頭發太短,刺棱棱的發尾因她這個動作直突突地指向斜後方的地面,看上去像是小鳥的尾巴。
聲控燈驟然亮起,發出“啪嗒”一聲,刺破壓抑的沉默,幾分鐘後又自動湮滅。
姜姝始終不敢擡頭看季冷,就連聲音都悶悶的,像是在努力掩飾着哭腔。
但是季冷知道她不會哭。
她的心很硬。
只要咬緊牙齒下定了決心,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很可愛的反差,此時卻化作最鋒利的刀刃,刺在他最柔軟的心尖。
季冷望着姜姝,默默地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知道她的顧慮,就算她不說,他也是要說的,那還不如由她來開這個口。
“嗯,以後也不要一起上下學了。”季冷輕聲附和,聲線趨近于平緩的顫,黑沉沉的目光覆蓋在她的身上,期盼着窺破她任何關于不舍、關于糾結、關于反悔的想法。
遺憾的是,并沒有。
他只能感受到她在那一刻忽然放松下來,憑借一些青梅竹馬的默契。
難道他已經成為讓她為難的人了嗎?
可他又不會胡攪蠻纏——他絕對不會成為她的拖累。
一時間,委屈好似浪潮,鋪天蓋地地将他席卷,季冷艱難地呼吸着,心口的疼痛撕心裂肺,可他還要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來證明自己的“明事理”。
真是瘋了。
許久沒有得到回應,姜姝默默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然鼓起了勇氣,悄悄擡起腦袋,小心地觀察着季冷的反應。
嗯……好像還挺正常的。
就是眼尾有點紅,因為皮膚白,所以格外明顯。
是不是着涼了?
姜姝猜測道。
有的時候,第一印象會刻在腦子裏。
自從姜姝小時候發現了躺在床上滿臉潮.紅、不省人事的季冷,“季冷身體很差”的刻板印象便镌刻在了她的腦海之中,哪怕他從那以後都沒生過什麽病,甚至連小感冒都不曾有過。
幾乎是下意識的,姜姝往前邁了一步,自然地撚起季冷的校服,替他将拉鏈合起,緩緩上拉。
他比她高出一個多頭,姜姝拉至他的胸口便感到有些費力,仰着腦袋望他一眼,黑潤潤眼珠裏的話語清晰明了。
她就是有這樣的本事,總是能夠輕而易舉地将他哄好。
偏偏自己還不知道,無知無覺到令人無措。
委屈了不知道、生氣了也不知道,就連已經在心裏原諒她了,她還是不知道。
偷偷喜歡一個人這麽苦嗎?
季冷慢慢呼出一口氣。
姜姝疑惑地歪歪頭。
“我夠不着。”她直白地說道,想要他做什麽,全都寫在臉上。
季冷垂眸,薄薄的眼皮将深處的暗湧悉數遮擋,在姜姝放下手時拉住了拉鏈,一直拉到了下巴。
近乎于賭氣的動作,姜姝看出來了,問:“怎麽拉這麽上?”
“這樣就不會着涼了。”季冷悶悶地回,他倔強地別過臉去,故意不看她,聲控燈撒落的光令他陷落在昏黃的光影中,模糊不清似的。
這不是他第一次暗暗地将小脾氣釋放出來,卻是他第一次這樣穿校服,将領子豎起來抵到了下巴。
老實規整的校服被他穿出了幾分桀骜,使他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之前被他掩藏的很好的銳利勢如破竹一般溢出,要不是他的頭發依舊規規整整,倒真像個十足的不良。
姜姝輕輕“嗯”了聲,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擺,發出了求和的信號。
她好像越線了,季冷不高興,也在情理之中。她不該不經過允許就對他做出這樣親密的動作的。
畢竟他們都不是小孩了。
可是……
明明以前可以的。
姜姝松開手,甚至不等季冷做出什麽反應,便與他擦肩而過,自顧自地慢慢下樓,倔強的後腦勺仿佛都被擰巴占據,酸澀難當。
她其實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心理,只覺得胸口悶悶的。
這應該就是所謂的落差感吧?
姜姝胡亂地想道,站在下幾階樓梯處擡首上望,憂愁與疑惑在她的臉龐盤旋。
季冷愣了片刻,一言不發地跟上去,與她并肩而行。
薄薄的唇角快被他抿成直線,煩悶堵塞在心口,無頭蒼蠅似的不斷地打轉,遲遲早不到出口。
季冷知道姜姝不開心,可他笨嘴拙舌,根本想不出合适的話語來安慰。
他怕弄巧成拙。
更何況——因為懷藏私心,他甚至分辨不出姜姝情緒低落的理由。
月光冷冷清清,所到之處皆為涼薄,卻為這兩個并排走的小人籠上層溫存的紗,長長的影子綴在腳下,緊緊相依,看上去密不可分極了。
但那卻是他們在三月裏的最後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