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島
第3章 上島
一月一日。
由東海駛向新西蘭的游輪航線上,風暴席卷了整個海面。
談逸冉不知道自己在水中浮浮沉沉了多久。他凍得四肢都快失去知覺,肺裏的氧氣越來越稀薄。
等到意識再次恢複的時候,他發現有人在吻他。
陽光落在身上,周遭溫暖幹燥,勉強驅散了身上濕冷的寒氣。
不真實的舒适感充斥着他的感官,有人将他緊緊抱在懷裏,嘴對嘴給他渡氣。
對方用虎口捏着他的下巴,嘴唇發着抖,濕漉漉貼在他嘴上。談逸冉被迫張着嘴,迷迷糊糊間,忽然覺得周遭的氣息很熟悉。
他的大腦一片混沌,想不起這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但直覺讓他感到無比安心。
唇齒之間夾帶着海水的鹹味,一雙有力的手按着他的胸膛。
談逸冉大腦缺氧,肺裏幾乎快爆炸之時,終于“哇”地吐出一口水,醒轉過來。
“小冉!”
談逸冉倏然睜開眼,一個熟悉的面孔遮蔽着頭頂刺眼的日光,出現在他面前。
殷朔年臉上挂着水珠,頭發也濕漉漉貼在額上,臉色蒼白而狼狽。
談逸冉一驚,當即用盡全身的力氣推了他一把,翻身從他懷裏掙脫,跌在地上。
幹燥的沙礫沾了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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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喘着氣,迷茫地看向自己沾着沙礫的手,又擡起頭,打量着四周。
他們正處在一片開闊海灘之中,殷朔年狼狽不堪地跪坐在沙灘上,身上的風衣濕漉漉地滴着水,整個人局促而緊張,胸膛劇烈起伏。
談逸冉趴在地上,一頭淺亞麻色的長發貼在臉側,身上又濕又重的毛衣淌着水,将他身邊的沙灘浸濕了一小部分。
他努力回憶着落水前發生的一切,記憶卻定格在被巨浪卷走的那一刻。之後的事情,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再醒來的時候,眼前便是這片荒無人煙的叢林島嶼。
海浪沖刷着海灘,天地間只有海鷗的叫聲。
談逸冉與殷朔年對望着,癱坐在地上,久久沒有回過神。
殷朔年端詳他蒼白的臉,躬身要來扶。
“謝謝你救我,”談逸冉伸手擋開,臉色沉了下來,不住往後退,“但從現在開始,請不要碰我,我很不喜歡。”
“好……我不過來。”殷朔年舉起雙手。
“船上其他人呢?”
談逸冉從地上爬起來,撐在礁石上,迷茫地環顧四周。“救生艇呢?這是哪裏?”
“不知道,”殷朔年脫下了身上濕透的風衣外套,“浪把船掀翻了,我被沖到這個島上,醒來的時候,我看到你躺在這裏。”
他指向不遠處的一塊木板,“我從那裏上岸的。”
木板破破爛爛,卡在礁石之間。
談逸冉籲了口氣,找了塊石頭坐下。
他看了一眼同樣渾身濕透的殷朔年,不免想起一段糟糕至極的回憶。
“真是不湊巧,”他冷冷地說,“和前男友流落到一起,你的小情人該吃醋了。我們分開的時候說好的,就算我以後活不下去,也不需要你施舍。”
殷朔年垂眸,将手中的外套擰幹,不回他話。
海水從風衣外套上滴落下來,砸在沙灘上。殷朔年默默擰幹衣服上的水,站在原地,看了他許久,忽然開口道:
“沒有人照顧你,你一個人活不下去的。我救你,也只是順手。”
“行了,”談逸冉被觸及了雷池,想起一些惱人的往事,“我現在不想跟你吵。”
他暫時無暇與殷朔年計較,坐在礁石上把鞋襪都脫了,扔到一邊,轉身抱起一旁的救生衣,徑直走進了淺水裏。
“有人嗎——”
海水沒過了他的小腿,談逸冉扯着嗓子,朝無際的海洋大喊,“有人嗎!”
天地之間只餘湛藍的海水,波光粼粼,目光所及之處,連船只的影子都沒有。
他又轉身朝島上喊了兩聲。
“別喊了,不會有人來的。”
殷朔年站在岸邊說。
“不試試怎麽知道?”
談逸冉反問:“你知道風暴能把我們沖出去多遠?說不定救援船只就在附近,你能保證不是嗎?”
“我就是知道,”殷朔年态度很強硬,“小冉,回來。”
“不要用男友的語氣命令我,我們已經分手兩年了!”
談逸冉徹底爆發了。
昔年充滿争執、不歡而散的回憶湧上心頭,他想起自己即将泡湯的工作,想起這莫名其妙的海難,理智在瞬間被瓦解。
他站在淺灘裏,怒視着殷朔年,一頭亞麻色的長發被海風吹起,濕透了的衣角不停往下淌水。
兩人對視片刻,談逸冉忽然轉身沖進淺海中,一頭紮了進去。
游出去沒多遠,一個浪迎面将他打了回來。
殷朔年站在沙灘上,無動于衷。
談逸冉沒放棄,繼續往前游。
他在冰冷的海水裏游出去很遠。水深沒過頭頂後,漸漸覺得體力不支,身體往下沉去。
快要嗆水的時候,殷朔年卻不知何時跟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生拉硬拽地往回帶。
“你放開!”
談逸冉不斷掙紮着,殷朔年攥着他的手腕,橫臂将他死死摟在懷裏。
“冷靜點!這樣游出去是想死嗎?”
“我在新西蘭還有工作要做!我得賺錢!”談逸冉眼眶泛紅,崩潰地掙開束縛,“你以為我是你嗎?大老板!你和你的小男友把公司開得很好啊。”
殷朔年也生氣了,一張臉漲得通紅。“你不是被你爸養在公司裏嗎?你什麽都有了,吃穿不愁,為了這點小錢還值得拼命?”
兩人在水裏撲騰了許久,殷朔年的臉上挨了一下,手上卻握得更緊,将談逸冉的腕骨捏得發紅。
“好了!”
談逸冉沒了力氣,終于敗下陣來,“我不游了!你放開我!”
殷朔年喘勻氣息,松開手,架着他的胳膊開始往回游,直游到礁石之間,才安心放開他。
淺海處的水面清澈見底,談逸冉用完了一身的力氣,剛才的沖動也慢慢消解。
“小冉,”殷朔年看着他的背影,“公司是我用你留給我的錢做起來的,和那個人無關。”
“我現在不想聊這個。”
談逸冉攏起濕漉漉的長發,将海水擰出來,沒搭理他。
沙灘邊有幾棵傾倒着生長的椰子樹,談逸冉扔下救生衣,随手将毛衣外套搭上去,水滴不斷從衣擺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個小水窪。
殷朔年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摸了摸左臉上的紅印。他站在一旁,低頭解襯衫的紐扣,目光在談逸冉蒼白的臉上掠過。
談逸冉扶着椰子樹喘息片刻,轉過身,對上他的視線。
“看着我做什麽。”談逸冉問。
殷朔年盯着他看了很久,目光落在他臉上。
“沒見過你染頭發,”他略顯局促地解開襯衫紐扣,“你瘦了。”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談逸冉發現他的思維和自己完全不在一條線上,忽然有種同居時吵架的既視感,心裏更加不爽。
他不能在這兒待下去了。離和攝影師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天,他得回去找自己的助理,然後立刻趕往新西蘭。
最近經濟不景氣,各個公司都在裁員。談逸冉自知自己混得很差,也不受上司待見,若是這次工作泡了湯,別說一千五的出差費沒法報銷,公司能不能把他留下都是個問題。
更緊要的是,他不想和讨人厭的前男友待在一塊兒。
他們分手時就說好的,既然鬧到這種下場,還是再也不要見面為好。
就像殷朔年當時說的,他們這樣性格水火不容的人,無論怎麽磨合,都沒辦法永遠在一起。
談逸冉心裏煩躁,幾步走到殷朔年面前,揚起臉,湊得極近地盯着他。
“看夠了嗎?看夠了我要去島上找人救援了。”
他的呼吸撲在對方臉上,輪廓柔和的臉上挂着水珠,一對上挑的眉毛卻顯得咄咄逼人,“放心,今天的事純屬意外,以後我不會再聯系你。”
他說完轉身就要往叢林裏走,殷朔年愣了一瞬,而後快步趕上,攔住他的去路。
“這裏是荒島,沒人住,”殷朔年急切道,“裏面太危險了,你應付不了的。”
他态度堅決,談逸冉聽着,臉色冷下去。
“你怎麽能确定沒有人?殷朔年,你怎麽總是一副篤定的表情,我現在已經不吃你那套了,放手。”
他拼命想要掙脫殷朔年的束縛,殷朔年急紅了臉,迫不得已沉聲道:
“談逸冉!”
談逸冉渾身一顫,像只被野獸咬住脖子的貓,不動了。
殷朔年喘了會兒,又恢複了沉穩的語氣,內疚地看着面前的人,極其別扭地擠出一句: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談逸冉側過臉,冷冷将他的手甩開,轉身面向這巨大的島嶼。
與海灘兩米落差的高度是一片淩亂的叢林,遠處則是層巒的闊葉樹。深綠色蔓延至山頂,幽深而密集,确實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
談逸冉望着這片叢林,由心底生出一股絕望。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一旁的岩石上,脫力地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