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照顧
第17章 照顧
一月七日。
海岸線上浮現出粉白色的朝霞,一個身影赤腳走過海浪翻滾的沙灘,背上的男人蓋着風衣,泛紅的臉頰被縷縷發絲遮掩,面容蒼白。
殷朔年雙眼熬得通紅,手掌上全是血泡。
談逸冉已經病得渾渾噩噩,沉默地靠着他的肩膀,兩條胳膊虛虛環着脖頸,異常的乖順。
殷朔年攥緊了他的手臂,小心撥開叢林中肆意生長的橫枝。
冷淡的光落在談逸冉滾燙的臉上,他閉着眼,喉嚨裏發出幹嘔的聲音。
“……看我這樣,”他順了口氣,發出了極其沙啞的聲音,“你開心了?”
殷朔年不理會他,艱難地往溪流的方向去。
他一直待在廢棄的營地裏,借着月光生火,已經兩晚沒合眼了。
制作工具,生火,失敗,重來。他反反複複地嘗試,一刻未曾停下。
昨晚他冒險進入叢林中尋找合适的木材,卻不巧引來了那群野狗,于是生火的進度又被一再拖延。
他知道談逸冉病得很重,正是因此,才一刻不敢停下。只有成功将火升起來,談逸冉的病才能緩解,他們也能安全地住在營地裏,徹底地安頓下來。
“……去哪。”談逸冉斷斷續續地說。
“帶你去喝水。”
“誰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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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病的時候,你也管我了。”
談逸冉的腦袋轉不過來,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只好乖乖閉嘴。
殷朔年背着他穿過竹林,微風吹過,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他反手拽了拽談逸冉的外套,不讓他着涼。
他們在竹林中穿行,靜谧中,談逸冉迷迷糊糊地又醒了。
“殷朔年,”他阖着眼,說夢話似的,“你是不是還喜歡我?”
殷朔年腳步一頓,風從他們背後吹來,金色的發絲拂過臉頰,像細細密密的吻。
粗重滾燙的呼吸落在耳側,與從前無數個夜晚一樣,讓他想起親吻時香甜的氣息。
“怎麽,說中了?”
談逸冉迷迷糊糊地笑,湊到他的耳邊,張嘴,咬住耳尖。
呼吸滾燙,伴随着輕微的痛感,殷朔年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你病糊塗了。我對你沒意思。”
他慌張地抛下一句,将背上的人抱緊了些,繼續往前走。
日光漸亮,氣溫也開始攀升,驅散了清晨的冷氣。
殷朔年将他背到溪邊,脫下自己的外套鋪在地上,而後護着他的後頸,讓他躺下來。
“你別動我……”
談逸冉長發散亂,露出臉上緋紅的一片。他緊閉着雙眼,唇色蒼白,漂亮的眉毛擰在一塊兒,難受地發出含混不清的呻吟。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整個人脆弱而灼熱。
殷朔年眉頭緊鎖,開始脫自己的上衣,“別說話,躺好。”
談逸冉有些生氣了,修長的手指伸在半空,無力地推搡他。
“幹…什麽?”
陽光下,殷朔年脫了上衣,露出一身緊實的肌肉,以及肩膀上被曬傷的皮膚。
他沒理會談逸冉,将襯衫浸在溪水裏,打濕之後又擰幹。
“別動。”
他輕而易舉地按住談逸冉不老實的手,将濕潤的衣服疊成方塊,輕輕擦拭他滾燙的臉。
冰涼的濕意貼上來,帶着輕微汗味,在臉上磨蹭一番,又向下延伸至脖頸、鎖骨。
談逸冉一張臉燒得發紅,嘴唇幹得起了皮。殷朔年跪坐在他身側,仔仔細細地擦拭他的臉,最後把衣服疊放在額頭上。
“冷!”
談逸冉有氣無力地抗議。
“擡手,”殷朔年撥開他胸前的碎發,“配合一下。”
他兩手拉住談逸冉的衣角,将貼身的毛衣往上推,堆在胸口。談逸冉嘴裏呢喃着,擡起雙臂,任由殷朔年把他的衣服脫下來,露出白皙勻稱的身體。
他的身體沒有被曬黑,白皙的皮膚上彌漫着病态的、悶熱的紅,起伏的胸膛暴露在視野之下,平坦的胸前還有幾道被樹枝劃出來的痕跡,就這樣被身下的黑色風衣襯着,如瓷一般美麗脆弱。
殷朔年眼神晦暗,貪婪地多看了兩眼,轉身将襯衣再次浸到水裏。
片刻後,談逸冉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正光着身子,于是下意識地将脫下的衣服抱在懷裏,又開始小聲哼唧。
溪水很涼,正好可以用來降溫。殷朔年将襯衣的水擰幹,拉扯着将他擋在身前的手扒開,沒收了他拽着不放的衣服。
“唔……”
談逸冉眼神迷離地擡起手,被殷朔年柔聲勸着摁住了手腕,而後被迫擡起胳膊。
殷朔年疊好浸濕的襯衣,将他上身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
腋窩、鎖骨、胸膛,再向下到小腹,動作非常熟練。
這種事情,他以前沒少幹。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慣着談逸冉成了他的生活常态。
同居的時候,談逸冉常常趴在沙發上看晚間電視劇,他便拿着毛巾過來給他擦臉、換睡衣,再把他抱到床上去。
又或者是做過之後,談逸冉總嫌棄自己身上黏糊,卻又懶得下床洗澡。殷朔年也會幫他去浴室擰毛巾,再将他全身幹幹淨淨擦過。
整個過程中,談逸冉連動也不動一下,通常是被殷朔年按着翻來翻去。他也不害羞,大喇喇躺着,随便殷朔年怎麽擺弄他。
殷朔年總記着這些事,但在談逸冉看來,或許只是些不放在心上的瑣事罷了。
他收回心神,快速地将談逸冉身上擦一遍,将他落在胸前的長發撥開,又牽起他的手,手心手背都擦拭過。
這樣來回了幾遍,談逸冉身上總算沒有那麽燙了。
他的睫毛撲閃着,勉強睜開眼,在看清殷朔年疲憊的面孔後,瞳孔短暫聚焦了幾秒。
樹影搖晃,詭谲的陰影落在兩人赤裸的身體上。
談逸冉沒動,眼中迷茫一片,似是還有些不清醒。
殷朔年挪開視線,扶着他的後頸,讓他靠着樹幹坐起來。
談逸冉歪斜着靠在樹邊,上身赤裸,長靴裹着長褲,鞋帶散亂。
“怎麽還穿那麽長的靴子。”
殷朔年給他系好鞋帶,轉身用手捧了一汪清水。
“喝了。”
談逸冉瞥他一眼,喉嚨動了動,“我穿什麽是我的自由。”
殷朔年單膝跪地,雙手捧着溪水,伸到他面前。
指縫間,水珠一點點滲出來,淌到他的腿上。
寶貴的水資源是不能被浪費的。
談逸冉垂眸,猶豫片刻,遲鈍地傾身下來,把臉埋進他的手掌間。
殷朔年的手掌很寬大,談逸冉整張臉都快埋進去,碎發落在手邊,有些發癢。
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在手心留下密密麻麻的觸感。
就像是在輕柔地吻。
殷朔年低頭看着他,談逸冉半垂的睫毛撲閃,幹燥的嘴唇在浸潤後重新變得紅潤。
他從殷朔年手掌間擡起頭,水珠從唇角滑落下來。
或許是還有些頭暈,談逸冉喝過水便閉着眼躺下了,眉心緊蹙着,緊緊抱住自己的毛衣。
殷朔年跪在他身側,看了一會兒,眼神逐漸變得溫柔。
“小冉。”
他緩緩伸手,在談逸冉光滑的側臉滑過,指腹在豐潤的嘴唇上摸了摸,流連于他那雙英氣的上挑眉。
他初見談逸冉時心中便想,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漂亮的男生呢。
談逸冉平日嬌氣又自負,但骨子裏是個特別堅強的人。就像當初提分手那樣,一旦決定了一件事,就絕不會回頭。
也只有在這樣生病的時候,他才會露出乖順迷茫的表情,撒嬌地問“你是不是還喜歡我”。
殷朔年靜靜的看了許久,不禁俯下身去,吻了吻他的左眉。
整個上午,殷朔年一直守在談逸冉身邊,将滲着涼水的襯衣敷在他額頭上,過十分鐘換一次,談逸冉的體溫總算降下來。
殷朔年松了口氣,費力地給他穿上衣服,将他從地上抱起來。
談逸冉身上不燙了,将醒未醒,下意識環着殷朔年的脖子,嘴裏不知在嘟囔什麽。
“已經沒事了,”殷朔年低聲安撫着,“我帶你回去。”
談逸冉的睫毛顫了顫,睜開眼,愣怔地盯着某處。
殷朔年左手抄着他的膝彎,右手環過他背後。談逸冉怔怔看着殷朔年右臂上的疤,伸出手摸了摸。
他小聲地說了句什麽,側頭埋在殷朔年懷裏。
殷朔年沒聽清。
他沉默着,穿過竹林,抱着談逸冉往回走。
頭頂高大的樹林遮蔽着陽光,落在談逸冉垂下的眼簾上,如同許多年前初見時那樣。
開學第一天,他趴在教室最後一排的座位上補覺,忽然被一陣動靜吵醒,擡眼就看到了滿臉是血的談逸冉。
他留着一頭齊肩的黑發,一雙劍眉英氣俊美,嘴唇和眼睛卻像女孩子一樣漂亮。
這個少年的靈魂幹幹淨淨,闖入了靜谧蒙塵的破敗小城裏。
他身上似乎有什麽讓人着迷的魔力,讓殷朔年永遠挪不開眼。
殷朔年曾發誓要一輩子将他保護在身邊,但那件事過後,他看到談逸冉回到家庭,回到本就應該屬于他的,光鮮亮麗的階級裏。
一瞬間,解釋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裏,根本說不出來。
于是談逸冉紅着眼,拉着行李箱離開了。
回到洞穴,殷朔年将他用風衣裹着,輕柔地放下,又在他身邊留下了一盤洗幹淨的漿果,轉身離開。
“……你去哪?”
談逸冉突然醒了,有氣無力地問。
殷朔年扶着洞口的岩石,并未回答,徑直跳下洞口。
他快步往叢林中去了,越走越快,最後小跑起來。
他追着太陽的影子,快步跑回營地,掃開那些用廢的材料,将濕漉漉的襯衣往樹杈上一扔,在地上坐下。
生火用的木板上全是失敗留下的黑印。
他沉默地坐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麽,起身在那堆木材中翻找起來。
半晌,他從一堆木頭中找出兩片竹子,一根有碗口粗,另一根則正好能握在手裏。
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
殷朔年沉吟半晌,掏出折疊刀,将那竹子立在地上,用力向一端砍了下去,手心傳來鑽心的疼痛。
刀刃在竹竿上留下一個小小的豁口。
殷朔年不斷重複着揮砍,等到他将兩根竹子都一分為二,手掌已經滿是鮮血。
持續的鈍痛并未讓他停下動作,他将粗的那根竹片擱在腿上,拇指抵着刀背,在竹片上深深刻下一條凹痕。
時間在不斷重複的動作中流逝,竹片堅硬,就算有一把刀,卻依舊要花費很多時間。
黃昏時分,竹片上終于刻出了兩毫米寬的凹痕。
殷朔年攥着細竹片,緊扣在凹痕之中,将粗竹片放在平坦的岩石上,開始來回拉鋸。
這個動作比用木弓花費的力氣更大,殷朔年強忍着手掌鑽心的疼痛,死死按住粗糙的竹片,肌肉緊繃,快速地重複着拉鋸動作。
大約四百多個來回後,凹痕兩側堆滿了黑灰,就在那些黑灰之下,冒出了一星火苗。
殷朔年動作一頓,立刻抓了一把引燃的幹草,攏起手掌,奮力将那火星吹亮。
深灰色的煙冒了出來,片刻後,手中的幹草也冒起了黑煙。
濃煙滾滾,像一團黑色的生命,在殷朔年掌中越來越滾燙。
一瞬間,紅色的火焰陡然升起,在火紅的夕陽下跳躍,點燃了冰冷的空氣。
作者有話說:
恭喜殷總生火成功!
畫了開頭畫面的圖,放在wb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