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過去·留宿
第21章 過去·留宿
那晚,談逸冉幾乎沒有睡着。
他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父母從小就教他要尊重他人的不同,十多歲的少年還沒有考慮那些問題,即使被無數人嘲笑自己的長發像個女孩子,他也并不對自己的性別認知産生動搖。
他只是單純覺得漂亮,喜歡長發而已。
看過電影後,談逸冉重新審視了自己的性取向。
我喜歡什麽樣的人?他問自己。
中性氣質的男生,或是潇灑飒氣的女生?亦或是像殷朔年那樣的,長着一張英俊逼人的臉,實則內斂憨厚,面對生人有些怯懦的鄰家大哥哥?
這樣的想法讓他覺得很怪異,并且難以理解。
人喜歡的對象是人,是具體的人,而不是把抽象的形容詞安在虛無的面孔上。
他并不糾結于這個問題,相比之下,更讓他在意的是……
殷朔年到底是不是同性戀。
談逸冉對此實在太好奇了。他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一會兒想到要怎麽保護好友的自尊心,一會兒又開始幻想殷朔年被問起後生氣暴怒的樣子——他知道殷朔年不會,但電影裏都是這麽演的。
次日,大課間。談逸冉倚在走廊的窗臺上吹風,遠遠看到籃球場角落裏形單影只的殷朔年。
籃球場裏全是呼朋引伴的男生,呼聲一波接一波。殷朔年則離他們遠遠的,一個人在角落裏打籃球。雖然他全情投入其中,在談逸冉看來,卻顯得格外落寞。
談逸冉又開始胡思亂想。為什麽殷朔年總是一個人?他不習慣和其他男生待在一起嗎?
他不是心中能藏事的性格,但若要直接詢問,又顯得太冒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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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他對殷朔年的态度都變得有些奇怪。
殷朔年打完球回來坐下,習慣性地掀起衣角擦汗,露出一小截結實覆着薄肌的身體。談逸冉僵硬地挪開視線,渾身覺得不自在。
快到午飯時間,殷朔年湊過來小聲問他中午吃什麽,他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天,殷朔年沒提出和他一起放學。
回到家裏,談逸冉給初中的朋友打了個電話。
“喂——你怎麽啦?”朋友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
談逸冉抿着嘴,思量片刻。
“你說,看同志電影的男生是gay嗎?”
女孩在那頭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男生,我怎麽知道。你是男生,你自己怎麽想的?”
談逸冉忽然便明白了。
“不是。”他釋然地笑起來。
想明白了這件事,談逸冉覺得自己和殷朔年之間的奇怪氛圍便消失了。
殷朔年對于友誼都有些木讷,怎麽會有那樣的煩惱呢?他只是喜歡那些凄美的文藝片而已。
談逸冉如此想着,決定将這個單方面的誤會忘掉,不要再提了。
但他沒想到,主動提起這件事的,是殷朔年。
周末,談逸冉的父母出差回來,聽說兒子交了朋友,便邀請殷朔年來家中住一晚。
談父談母聽說殷朔年成績好,吃飯時便說起談逸冉從前淘氣不聽話的事情,對兒子交了這樣的朋友而開心。
殷朔年面對兩個陌生的大人,比平時更加少言寡語,吃完飯便和談逸冉進房間寫作業了。
作業很多,談逸冉懶懶地坐在旁邊晃腿,披散開長發,手裏玩着皮筋。殷朔年則搬來椅子坐在他身邊,做完一門,就給他抄一門。
殷朔年寫作業很認真,但耳朵上挂着耳機聽歌。
他分了一邊給一旁玩皮筋的談逸冉,兩人共用一個耳機,一個寫作業,一個等着抄答案。
談逸冉簡直愛死這個好學生同桌了,抱着殷朔年工工整整的作業本,恨不得在他臉上親一口。
上世紀的老歌帶着電子樂的味道,他哼着歌兒抄作業,抄着抄着,一只手忽然伸過來,摘了他的耳機。
歌聲戛然而止,殷朔年正側身看着他,房中一片靜谧。
“怎麽了?”
談逸冉一臉茫然。
“上次是我不對,”殷朔年鄭重其事地說,“那個電影……你想看的話,我們一起看吧。”
房間裏陷入短暫的沉默。
談逸冉本已經忘了這件事,忽然被提起,也有些不自在。他想了想,索性直截了當地說:
“其實我已經看過了。”
殷朔年一愣,臉上露出了慌亂的神色。
談逸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接着追問:“為什麽不想讓我看,是因為怕吓到我嗎?”
狹窄的書桌前,談逸冉将椅子拉開,側向殷朔年,湊近了點兒。
殷朔年低着頭,像一只被逼到牆角的山羊。
兩人膝蓋相觸,他下意識往後退開。
談逸冉一條腿踩在座椅上,下巴擱在膝蓋上,眨了眨一雙清亮的桃花眼,望向自己的好友。
“……你是嗎?”
他問殷朔年。
殷朔年沉默着,不與他對視,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握着筆的右手停留在草稿紙上,鋼筆筆尖裏滲出墨水,将剛算好的答案暈染成一團黑色。
那一刻,談逸冉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答案。面對這個答案,他又開始後悔自己的魯莽。
“……對不起,我就是随口問一句,”他有些慌亂地安慰道,“你不想說也沒事,我只是,我不會覺得這有什麽……”
“不是。”
殷朔年忽然打斷了他。
談逸冉一愣,就見殷朔年擡起頭,難得地露出一個苦笑。
“我不是,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單純喜歡這個片子。”
他回答得很自然,直接推翻了談逸冉剛才的想法,倒顯得有些出乎意料了。
“……原來是這樣,”談逸冉一時還未回過神,也尴尬地笑了笑,“對不起,誤會你了。”
他頓了幾秒,殷朔年轉回身,扯了張紙巾,将暈開的墨漬弄幹淨,繼續低頭寫作業。
談逸冉看着他的側臉,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想的,又沒頭沒腦地補上一句。
“我也不是。”
“嗯,我知道了。”
殷朔年悶悶地答道。
那晚是談逸冉第一次和朋友睡在一起,或許是因為聊過更加隐私的話題,他覺得自己和殷朔年之間的關系又更好了。
殷朔年睡覺很老實,雙手疊在身前,仰躺着一動不動,似乎是睡不慣這麽大的床。
母親進來和他們道晚安,兩人便關燈睡下了。
談逸冉見身邊人一動不動,于是玩心大起,側身扒在了殷朔年身上。
他的長發落在殷朔年臉上,殷朔年似乎羞得臉都紅了,不知所措地掙紮着,顯然是不習慣這樣親密的舉動。
談逸冉躲在被子裏偷笑,最後又恢複成側躺,自己睡了。
營地裏。
談逸冉正出神地想着,嘴裏嚼着最後一塊海螺肉,正出神間,忽然發覺齒間一陣劇烈的震蕩,竟是吃了一嘴沙子。
他擰着眉,下意識要吐出來,但轉念一想,便不敢浪費食物,只好忍着咽了下去,只吐出一些沙礫。
談逸冉被惡心得不行,掐着脖子一頓幹嘔,一張臉煞白。
他擦幹生理淚水,擡頭就迎上殷朔年的目光。
“有沙子就吐掉,”殷朔年說,“你什麽時候這麽能吃苦了。”
談逸冉拿過塑料瓶,灌了一小口水,緩了緩。“你還有很多不知道的,”他看殷朔年,忽然有很多話想說。“你總覺得我嬌氣,要人照顧。你一直都不了解我。”
“你父親把你照顧得很好,”殷朔年說,“我見過你拍的時尚雜志。他允許你一邊上班,一邊做模特嗎?”
談逸冉頓時火了,“那是我自己拼來的工作!”
說完這話,他意識到自己差點露餡,于是又補充道:“我在他手底下做事,有些業餘愛好不可以嗎?和你有什麽關系。”
火堆隔在兩人中間,剛添的柴火燃燒起來,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
殷朔年沉默半晌,長長松了口氣。
“是和我沒關系,”他感嘆了一句,“你過得好就好。”
談逸冉看着他那副不露聲色的模樣,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爆發了。他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行将怒火壓下來。
“懶得跟你吵。談點正事吧,”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我們應該合計一下,現在手上都有哪些工具。我只有一件救生衣,還在洞穴裏。”
殷朔年站起身,從破破爛爛的遮雨棚下搬來一堆東西。
“就這些。”
談逸冉好奇地挪到他身邊,一樣樣将那些東西挑出來。
首先是幾個盤子大小的貝殼和海螺,應當是被洗過,但又沾上了泥。
“餐具。”談逸冉拿着其中一個硌手的海螺摸了摸,遞給殷朔年。
其次是幾塊竹片,都被砍成了兩半,上面還有些黑色的刻痕。
“這是什麽?”
“生火用的,”殷朔年看了他一眼,“下次教你。”
談逸冉把竹片也塞給殷朔年,繼續翻。
殷朔年似乎是把前人留下的東西全部搜集了起來,除了一些無用的食物包裝,還有兩件破破爛爛的純色短袖。
那衣服似乎包裹着什麽長條形的東西,談逸冉把布料一點點剝開,發現那是根手腕粗的木棍。
那木棍有小臂長,一頭被劈出十字形,另一頭則粗糙硌手,似乎是鋸了一半後強行掰下來的。木棍上有許多紮手的毛刺,談逸冉摸了一下,手指就被紮了一下。
“這是做什麽的?”他忍痛将毛刺拔出來,問。
“火把。你早上醒來的時候問過了。”
殷朔年拿過木棍,不讓他再碰。
“是嗎?我忘了。火把要怎麽做?”
“用樹上刮下來的樹脂做燃料,融化後塗在堅果上,再插在木棍裏點燃。”
談逸冉好奇地看了殷朔年一眼。
他們認識了好幾年,他從來不知道殷朔年懂得這麽多,就像一個野外生存的百科全書似的。和他相比,自己就像本十萬個為什麽。
“沒有其他的了,”殷朔年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待會兒再去裏面看看,有沒有能撿的東西。”
談逸冉看着他撓後腦勺,忽然起了玩心,于是一挑眉,問:
“就這些了?我記得你還有個錢包吧。”
殷朔年一愣,茫然地看着他。
談逸冉偏過頭,伸出手,四個手指擡了擡。“什麽東西都能游泳,鈔票還能生火呢。還有信用卡,銀行卡……切土豆也能用吧?”
他上岸那天就發現了,殷朔年似乎對自己的錢包格外愛惜,也不知道裏面裝着多少現金。
然而,他本只是想逗逗這個嗜錢如命的大老板,殷朔年卻忽然變得目光躲閃。
“怎麽,看看也不行嗎?”談逸冉湊近了,兩人臉都快貼在一起。
殷朔年抿着嘴,猶豫半晌,從蹭了泥沙的西褲口袋裏,掏出那個黑色皮革錢包。
他用手指揭開一條縫,将裏面的卡和鈔票一張張取出來。
兩張儲蓄卡,三張信用卡,還有一千元現金。
“你要就拿,”他迅速将錢包收回口袋裏,“挖土豆還是當燃料,随便。”
談逸冉狐疑地瞥他一眼,拿起其中一張紅色的卡。
“這個裏面存了多少?”
“五十萬。”
談逸冉臉一沉,把卡往他手上一拍,不要了。
他的所有存款加起來也沒這麽多。
作者有話說:
求一波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