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落水
第30章 落水
這是他們上島以來,在海面上見過的第一艘船。
談逸冉的呼吸急促起來,他快步出了洞穴,脫下身上的衣服,邊揮舞着邊朝船的方向呼喊。
“喂!這裏有人!救救我們啊!”
他雙手發顫,一顆心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聲嘶力竭地大喊着。
然而那船并未有任何的轉向,繼續朝北邊行駛。
談逸冉喊了幾聲嗓子就啞了。他毫不猶豫地脫了衣服,抱起救生衣跑出洞穴,一頭紮進海裏,不管不顧地朝那艘船游過去。
海水籠罩着感官,讓他無法用理智思考。他發瘋一般朝那個方向游,只想抓住這根救命稻草。海水弄得眼睛發疼,模糊的視線下,依稀能看到那個白色的輪廓緩慢移動着,松綠色的海面讓人頭暈目眩。
海浪迎面而來,耳邊響起巨大的嗡鳴聲。
他游出去百米的距離,很快體力不支,手中的救生衣也漂了出去。
視野中的海岸向上飛掠,談逸冉整個人猛然沉入水中,再也看不到那白色的輪船。
熟悉的窒息感湧進肺裏,他睜眼望着面前藍綠色的一切,身體動彈不得,從心底生出一種絕望。
肺裏的氧氣逐漸耗盡,他無力地仰着頭,眼睛被透過海面射下的陽光照得發疼。
他盯着那刺眼的白色光暈,意識開始逐漸變得模糊起來,一如當天遇上海難時那樣。
搖晃的海面,冰涼緊繃的手臂,沉重的呼吸聲,一一在他腦海中掠過,喚醒了暴風雨夜裏迷失的記憶。
松石綠色的海底,海草交錯,如同一張大嘴,要将他吞噬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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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雨來臨的那晚,天上落下滾滾驚雷,談逸冉被巨浪拍進水裏,厚重的衣服滲透了水,整個人不可控制地往下墜去。
巨大的沖擊力将他狠狠拍在堅硬冰冷的船體上,額頭撞向堅硬的鋼板,發出恐怖的震蕩。無論他的水性有多好,在這樣的鎮痛裏也無法動彈。
閃電再次照亮海面,三艘救生艇起起伏伏,船上的人尖叫大喊着,船員們努力駛向他落水的方向,抛出用繩子綁住的救生圈,海浪卻把他朝反方向推去。
混亂之中,一個身影從最近的救生艇中沖出來,奪過旁人手中的救生衣,一頭紮進水裏。
被雙手托住的那一刻,談逸冉徹底昏了過去。
“小冉!你別怕,我抱着你,你不會有事。”
“你醒醒,別睡過去,看着我……來,看着我。”
“——小冉,快睜眼……我們在岸上了!”
記憶中的聲音與耳邊的聲音重合了。
忽然間,一股力量從背後襲來,拽過他的腰,把他往上猛地一提。
“談逸冉!”
再次呼吸到空氣的那一刻,殷朔年帶着怒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談逸冉渾渾噩噩地吐出喉嚨裏的水,耳朵裏嗡鳴陣陣。他茫然地睜着眼,眼神失焦,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
他微微轉過頭,看向海天相接處,輪船開遠了,化為一個白點,消失在海平線。
殷朔年一手撐着在岸邊撿來的木板,一手将他摟在懷裏,費力地向岸邊游去。
談逸冉側着頭,開始不住地咳嗽。
片刻後,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眼神逐漸變得清明,轉頭,看向攬着自己的殷朔年。
殷朔年攙着他回到淺海,耳鳴聲消失,對方憤怒的聲音終于清晰地傳進他耳朵裏。
“你要不要命?你以為這是游泳館嗎?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
談逸冉喘着氣,上岸,跌坐在沙灘上。
他迷茫地盯着海面,良久,終于緩過神來。
“剛才…”他啞着嗓子,說,“我看到一艘船。”
“我知道!”
殷朔年像野獸一般,緊緊箍住他的胳膊,“這種時候,你能追得上船嗎?”
談逸冉沒答話。
“你可以叫我來,我們一起想辦法!”
他們渾身濕透地癱坐在地上,赤裸的上身沾滿了沙礫,一如上岸醒來那天,狼狽不堪。
過了許久,談逸冉擡眸,用那雙被海水弄得通紅眼睛,看着殷朔年。
“我想起來了。”他忽然說。
“殷朔年,”他迷茫地轉動眼球,看着殷朔年,“你為什麽會和我出現在一個島上?”
殷朔年腳步一頓,身上焦急的怒意一點點褪去,眼神躲閃,充滿了不安。
“我想起來了,”談逸冉平靜地說着,從地上站起來,“我看到你從救生艇上跳下來了。”
他湊近了,被礁石劃出血痕的身體快要貼上殷朔年,呼吸交錯間,氣氛降到了冰點。
談逸冉盯着殷朔年的眼睛,把剛才那句話原封不動地交還給他:
“殷朔年,你要不要命?”
殷朔年側過頭,他緊抿着唇,眉心微微蹙着。日光在他眉弓處投射下一片三角形的陰影,遮掩着他的眼神。
半晌,他悶悶地擠出一句:
“但我更怕你死。”
海難當天,在目睹談逸冉掉下去的那一刻,殷朔年抓着救生衣,義無反顧地縱身一躍。海浪把他們越沖越遠,救生艇在海浪中無法往前,殷朔年摟着談逸冉,無法控制地漂向遠處。
他就這樣摟着談逸冉,靠着海面上漂浮的木板,不停地游,從午夜時分一直到破曉,才終于在茫茫海面上,看到了這樣一座孤島。
談逸冉渾身冰涼,嘴裏渾渾噩噩地喘着,不省人事。殷朔年拼盡全力地朝海島游過去,暴雨傾盆之中,他靠近了才發現,這一面全是陡峭的懸崖峭壁,岩石滑膩冰涼,連落腳的地方也沒有。他不死心,抱住岸邊被風吹斷的浮木,沿着海岸一直游,這才在雨停後的正午找到了可以上岸的地方。
到此,離海難發生之時,過去了将近十個小時。
談逸冉靜靜聽完這一切,陷入了沉默之中。
為什麽殷朔年會知道海島東岸是懸崖,為什麽他沒有和救生艇上的員工一起獲救,為什麽他的身體那樣虛弱……一切都有了解釋。
殷朔年頹喪地坐在礁石上,一頭短發濕漉漉地貼着額頭,水珠不斷從發梢滴落,落在幹燥的沙灘上。
“我以為你不會記得,”他說,“所以一直不想告訴你,怕你心裏難受。”
他擡起頭,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談逸冉。
談逸冉臉上沒什麽表情,垂着眸,就這樣呆呆站在原地,渾身上下淌着水。
幾秒過後,他走到岸邊,彎腰拾起被扔在地上的竹筐,把滾落在地的食物扔回竹筐裏。
“……我去找吃的。”
他有些晃神,踉跄着,離開了海岸。
整個白天,兩人再也沒有碰過面。
黃昏,百鳥歸林,殷朔年将砍下的三根木材放在營地裏,返回海岸的洞穴。
洞穴裏發出木柴燃燒的聲音,談逸冉穿着牛仔褲,身上披着毛衣,縮在角落裏發呆。他身旁放着搜集食物用的竹筐,裏面裝着滿滿當當的姜塊、土豆、漿果,以及一些小的海鮮。
殷朔年站在洞口沒動,有些害怕談逸冉趕自己走。
見他回來了,談逸冉沉默地擡起頭,将手邊盛着熱水的玻璃杯推給他,熱水裏泡着一些綠色的葉子。
“喝茶,”他說,“在溪邊摘的。”
他說完話,又挪到一邊,抱着膝蓋,閉眼休息了。
殷朔年有些不知所措,看了他一眼,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
酸澀的味道彌漫在狹窄的洞穴裏,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是檸檬樹葉,哪裏摘的?”
殷朔年在他身旁坐下,手掌一拂,不小心談逸冉撿來的樹枝全部弄倒了,散落一地。
談逸冉罕見地沒有生氣,依舊沉默着,不與他說話。
過了一會兒,談逸冉忽然站起身,抱着地上散落的樹枝,出了洞穴。
殷朔年探頭往外看,只見他在海灘上走來走去,将樹枝攤開擺成巨大的sos。
救援标志被夕陽映紅的海浪翻滾着,如火焰一般沖上岸。
談逸冉在岸邊站了一會兒,抱着剩下的樹枝回來了。
今晚吃的是土豆煮海鮮。
面對沉默寡言的談逸冉,殷朔年顯得非常無措。
從前,無論是吵架還是賭氣,談逸冉都會表現出強烈的情感需求。他知道殷朔年是個直腦筋,所以從來都是有話直說。
像這樣無聲的沉默,殷朔年從來沒有遇到過。
兩人隔着火堆,相對無言,吃過飯後,殷朔年用樹皮編了一會兒草繩,談逸冉在日記本上寫寫畫畫,沒過多久,便準備各自睡下了。
殷朔年将撿來的破布撐開,挂在兩根木頭上,橫在火堆與他們睡覺的地方,做了一個遮光簾。
臨睡前,談逸冉将草裙疊好放在身側,穿上毛衣,将挽起的長發散開。
在島上待了十二天,他的發根已經長出了深褐色的新發,和淺亞麻色的發絲交織在一起。
二十五歲的他仿佛正在逐漸褪去金色的外殼,回到兩年前的模樣。
殷朔年坐在他身側,想要伸手摸一摸他柔軟的發絲,但終究是忍住了。
“小冉。”他喚了一聲。
談逸冉低頭解着長靴的繩子,“什麽事。”
“你在生氣嗎?”他問。
談逸冉将長靴脫下,冷聲道:“一定要我怼你才不是生氣嗎?”
說完,他便挨着殷朔年躺下了。
草席很擁擠,但他今天給殷朔年留了一半空間。
殷朔年望着他的後背,金色的長發散落下來,露出光潔的一截脖頸。
他出神般看了許久,而後脫下風衣,挨着談逸冉躺下,把寬大的風衣蓋在兩人身上。
談逸冉沒有動,靜靜地躺着。
又過了許久,殷朔年緩慢地伸出胳膊,環過他的側腰,極輕地摟住他。
柔軟的發絲貼在臉側,帶着海水幹燥的氣味。
談逸冉沒有睜開,閉眼假寐,一如高中時的那些夜晚一樣,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抱着。
作者有話說:
作者外出中~太累可能有蟲沒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