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砍樹
第29章 砍樹
一月十二日,天氣放晴。
上午陽光明媚,殷朔年艱難地坐起身,難得晚起一次。昨晚他的胃病犯了,半夜起來煮了些熱水喝,過了許久才睡着。
談逸冉已經出去了。
昨晚他和談逸冉各自睡在角落裏,一夜無話,全因那條草裙。談逸冉顯然非常不喜歡,将它從舒适度到美感進行了一番的吐槽,滿臉寫着嫌棄。
殷朔年以為他又把這個看成對他的施舍,于是好心地解釋了一番,表示這只是測試實用性,之後也會給自己做。
談逸冉更生氣了。
殷朔年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剛準備起身,就聽談逸冉的聲音從外邊傳來。
“喂——殷朔年!你醒沒醒啊?我手都快斷了,你能不能下來幫一下忙啊!”
殷朔年探頭往下看,看見了滿臉疲憊的談逸冉。
談逸冉上身穿着撿來的半透防曬服,拉鏈沒拉上,敞着胸前白皙的肌膚,下身則穿着殷朔年做的草裙。一頭長發用樹枝挽起,露着線條優美的脖頸,覆着薄肌的身體敞露着,竟有些另類的時尚感。
“拿着,”談逸冉頗為不耐煩,把沉甸甸的水桶塞給他,“你不是說我要負責弄吃的嗎?喏,夠不夠喝一天?”
今天的任務是砍樹和收集物資,殷朔年負責伐木,收集用來支撐草棚的木材,談逸冉則負責收集食物,以便省去之後幾天花在覓食的時間。
昨晚睡得不好,天剛亮他就醒了,先拎着水桶去溪邊打水,又摘了許多漿果帶回來。
大塑料桶非常沉,從溪邊一路拎回海灘,談逸冉的手都勒紅了。
殷朔年看見了他通紅的手心,但什麽也沒說,扛起那個足有五升容量的水瓶,放進了洞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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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漿果吃不吃?”
談逸冉從防曬服的兜帽裏掏出一把漿果,濕漉漉的,已經用溪水洗過。他盯着殷朔年的臉看,微微蹙眉。“你不舒服嗎?”
“謝謝。老毛病了,”殷朔年接過他手中的漿果,“工作應酬,傷到了胃。”
談逸冉沉默了半晌,低頭看自己被勒紅的手掌紋路,不答話。
“……以前,你還幫我擋酒,”半晌,殷朔年沉聲說,“我常常怪自己沒用。”
“對,我也覺得自己很沒用,”談逸冉擡起頭,冷笑着與他對視,“幫一個滿嘴謊話的人擋酒,還給他那麽多錢創業,真是蠢到家了。”
殷朔年還想說什麽,談逸冉拍拍手上的灰,生生打斷這個話題。
“說這些也沒用了。走吧,今天不是要砍樹嗎?”
他光腳踩在沙灘上,不耐煩地将那盤漿果往殷朔年懷裏一塞,“早餐。愛吃不吃。”
雨後的荒島空氣清新,叢林的土地泥濘難行,談逸冉拎着撿來的竹筐,跟着往裏走,長筒靴上沾滿了泥巴。
殷朔年在叢林中四處張望,走過營地旁一段下坡路。這裏的樹木很茂盛,枝幹長得堅韌,但年份不長,只有胳膊粗細,用來做支撐柱很合适。
談逸冉四下張望,在不遠處的草叢中,發現濕潤的泥土裏長着些蔥一樣的東西。葉片細長,莖幹筆直,就是上次殷朔年挖過的生姜。
他放下竹筐,蹲在地上,開始挖那些姜塊。
兩人隔着幾米遠,生長茂密的叢林遮掩着視線。談逸冉讨厭指甲裏弄進淤泥的感覺,掏了掏口袋,從日記本的夾縫裏拿出殷朔年的銀行卡。
五十萬的黃金鏟,勞動人民的勞作利器。
談逸冉在心裏默默吐槽一句,開始用卡片撬濕漉漉的泥。
他慢吞吞地挖出來幾塊,抓着葉子拔出來,扔進竹筐裏,便覺得有些無聊了。擡頭望了眼照進林間的光束,心中生出無力感。
十二天像是過了一年那麽漫長,救援隊沒有來,海面上甚至連一艘行船都沒有。
談逸冉呼出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可能性。他拎着竹筐,從小腿高的叢林間走過去找殷朔年。
“怎麽樣了?”
殷朔年正在砍一棵将近三米高、有胳膊那麽粗的樹。他拇指抵着折疊刀的刀背,手臂上青筋暴起,用了相當大的力氣,先是劈砍出一個豁口,再用刀刃來回鋸。這麽折騰了好一陣,豁口只有幾厘米深。
“這得弄到什麽時候,”談逸冉皺着眉,“一共要幾根?”
“五根。砍掉分枝,只留下主幹。”
殷朔年喘着粗氣,擡手擦拭額上的汗珠。
“這要花幾天時間吧!”談逸冉十分震驚。
說話間,樹幹上的口子又深了些許,殷朔年用力一掰,樹幹發出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露出層次不齊的斷裂面。
“所以我讓你去找吃的。”
他回頭看了一眼談逸冉手裏的竹筐,“還太少了。”
“我知道,別命令我。”
談逸冉有些惱火,挽起袖子,坐在歪倒的樹幹上。
他把銀行卡用葉子擦幹淨,拿出日記本,把卡放回封皮的夾層裏。日記本已經曬幹了,但有兩頁的內容已經被雨水弄得模糊不清。談逸冉捧着日記看了看,翻到日記主人寫的最後一頁。
“你在看什麽?”殷朔年問。
“日記,”談逸冉晃了晃手裏的日記本,“要我念給你聽嗎?”
殷朔年應了一聲,脫了上衣,繼續弄那根樹幹。
談逸冉逐字逐句,艱難翻譯着潦草的英文,斷斷續續地說給殷朔年聽。
“我已經在這裏待了太久,這座島上,沒有時間的概念。我幾乎每一頓都在吃那些惡心的海魚和漿果,山腳下的檸檬樹葉也已經沒有香甜的味道。
我從來沒有發現自己是這樣孤獨的一個人,我總是祈求着,能有一個同為人類的夥伴,能跟我說一說話,哪怕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哪怕他是我的仇人。”
談逸冉念到此處,瞥了一眼殷朔年。
殷朔年側對着他,專注于手中的那根樹幹,仔細将切面磨平。
“我不記得上一次和人類說話是什麽時候,我是那麽渴望與人交流。我想我的家人。”
“我想,我是時候要離開這裏了。太好了,我要離開這裏了。”
談逸冉把最後一篇日記讀完,羨慕他離開之餘,心中又十分疑惑。
他将日記本攤平,發現緊接着的兩頁被撕掉了。手指摸過下一頁的紙面,還能感受到力透紙背的凹凸痕跡。
撕掉的兩頁上,寫了什麽?
“小冉,”殷朔年忽然開口道,“別擔心。你父母一定會派人來搜的。”
不會的。
談逸冉在心裏想。他的父親把他視為家族之恥,恨不得和他斷絕關系呢。
“那當然,”他自嘲般笑了笑,“我要是死了,他的公司就沒人繼承了。”
殷朔年并未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他擡手一揮,将最後一部分樹皮砍斷,瘦弱的小樹轟然倒下,發出聒噪的聲音。
“小冉,你能過得好,我就滿足了。”他說。
談逸冉聞言一頓,冷臉看着他。
“殷朔年,”他冷聲道,“你什麽意思。”
殷朔年卻未表現出什麽,他用襯衣下擺擦幹淨臉上的汗,猶豫了半晌,說:“其實……上大學的時候,我就想過,要不要放你走。”
“我始終覺得,你應該回到你所在的階層。”
談逸冉一愣,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他克制着內心逐漸燃燒起來的怒火,“你早就想把我甩開了?”
殷朔年垂眸,轉身将木材撿起來,開始劈砍那些多餘的枝幹。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低聲說。
談逸冉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他身後。
“你是不是在和我開玩笑,”他被殷朔年氣笑了,“我和你認識了七年!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殷朔年斬下一根枝幹,扔到一邊。
“一直都是。”
談逸冉呼吸急促起來,他緊緊攥着手中的竹筐,指尖死死嵌進手心裏。
他就這樣站了許久,直到殷朔年默默地處理好所有枝幹,站起身。
兩人咫尺之間,談逸冉卻覺得像是隔着銀河般的距離。
“只要你能過得好,”殷朔年垂着眼,“我無所謂。”
是嗎?
談逸冉雙手微顫,理智告訴他不要相信殷朔年的謊話,情緒卻不受控制地籠罩了他。
他提起裝滿生姜的竹筐,轉身離開。
雲層飄向遠方,太陽再次出現在湛藍的天空上,陽光照進叢林,空氣裏彌漫着一股鮮草的味道。
談逸冉快步走回海邊,将竹筐往海水裏一扔,在岸邊坐下,把早晨摘的漿果一顆顆塞進嘴裏。
或許是煙瘾犯了,又或許是因為殷朔年剛才說的那些話,他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望着面前廣闊無際的海面,他有一種沖進海裏一了百了的沖動。
殷朔年的話是什麽意思?
為自己的出軌找借口嗎?
他們已經決裂了,為什麽還處處想着自己?
一個聲音在談逸冉心中發問——出軌學弟的殷朔年,剛剛說出那番話的殷朔年,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這兩年裏,談逸冉失去了身上最後一筆存款,失去了兩人共同的關系圈,回不了家,徹底地一無所有。當然,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是他自己拉不下臉找殷朔年要回自己的錢,也不想再和大學好友聯系。
然後呢?
找工作,簽約,公司走下坡路,出頭無望。
他兜兜轉轉,一事無成。而殷朔年卻還蒙在鼓裏,祝賀他分手後的“幸福”生活,對當年的事心安理得。
正胡思亂想着,他嘴裏吃到一顆還未成熟的漿果,頓時酸得他牙疼。
收拾了好糟糕的心情,談逸冉站起來做了個深呼吸,再次拎起竹筐,往礁石群裏去。
食物還沒有找夠,肚子也沒填飽,抱怨的事情還是改天再說吧。
近岸的礁石群中,岩石上的扇貝已經比來時少了很多,談逸冉往海裏走了些許,挽起褲腿,四下尋找食物。
經歷過前幾天的覓食,他已經學會了如何精準地找到食物。小螃蟹要翻開石頭抓,魚類要在退潮後留下的水窪裏找。
然而,這些東西的熱量很少,抓起來也費勁,要是能抓到幾條大魚,他們這兩天的生存就不用愁了。
大螃蟹大蝦也好……
他照例抓了些小螃蟹和海螺,在心中默默祈禱着,前去查看殷朔年之前做的捕魚陷阱。
被拆分組裝成漏鬥形狀的塑料瓶卡在C形礁石的缺口處,談逸冉确認周圍沒有海蛇,才敢走近察看。
陷阱之中,塑料瓶裏的确有幾條魚苗大小的小魚,談逸冉把塑料瓶拿起來,小魚驚恐四散,在瓶子裏四處碰壁。
這些魚只有指節長度,實在太小。談逸冉猶豫一會兒,還是打算把他們放生了。
總是這樣守株待兔也不是辦法。
他上了岸,四下張望着,先是給篝火添了一把柴,而後開始翻找角落裏撿回來的那堆生活垃圾。在洞穴下方的淺灘角落裏,找到了那張綠色的纖維漁網。
他捏住漁網的兩邊,用力一抖,将整張網展開,足足有一米多長寬。
這是個捕魚用的好東西。談逸冉琢磨了許久,暫時沒能想出一個一人能完成的方法,只好先把它帶在身上,去淺海裏看看再說。
正想着,他轉身走向洞口,視線卻定格在遠處的一個白點上。
他起初以為那是只躍出水面的海豚,定睛一看,卻見那東西緩慢地移動着,正在海面上行駛。
是一艘白色的輪船。
作者有話說:
殷朔年曾經因為經濟懸殊很自卑,也是他們分開的一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