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萬幸

第43章 萬幸

一月二十一日。

談逸冉醒過來的時候,依舊被殷朔年抱在懷裏,身上蓋着殷朔年的風衣。陽光從屋頂的縫隙照進來,暖融融的。

夢中的寒意已經完全被陽光驅散,殷朔年的身體很溫暖,緊緊貼着他。

這樣久違的惬意讓人覺得很舒服,談逸冉不想動彈,也不想面對殷朔年可能感染了病毒的事,只想就這麽睡下去。

他疲憊地閉上眼,剛打算再睡一會兒,殷朔年卻忽然翻了個身,醒來了。

談逸冉閉眼裝睡,感覺殷朔年的手指在自己臉上蹭了蹭,之後便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殷朔年坐起身,把風衣完全蓋在了他身上,而後從他身旁離開。

草棚外的陽光被完全遮擋住,談逸冉緊閉着眼,卻依舊能感受到,殷朔年正坐在一旁看着自己,那視線灼烈至極,讓他十分不舒服。

這是在幹什麽?

談逸冉心中疑惑,過了許久,身旁的草席再一次發出輕響,殷朔年起身出去了。

到了這時,談逸冉才敢睜開眼,偷偷看向草棚外。

殷朔年今天沒杵拐杖,走起來稍微還有些慢。他先是借着折疊刀的刀面打量額頭上的傷口,把額前的頭發扒拉下來弄了個側分,勉強遮住結痂的傷口。

做完這些,他又走到火堆前添柴火,在一旁用來切食物的石面前坐下,開始切土豆。

他的刀工很熟練,有條不紊。很快把土豆處理完之後,他起身拎起空的塑料桶,還背上了竹筐,往溪邊去了。

過了大概一個小時,殷朔年扛着裝滿水的塑料桶,用繩子拖着身後滿滿一籃的樹枝柴火,面色不改地走回來。除了腿腳還有些不便,看不出任何身體不舒服的跡象。

談逸冉趴在草棚裏,殷朔年走回火堆邊,放下塑料瓶,與他四眼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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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了?”

他掀開身上的風衣鑽出來,上下打量殷朔年,發現殷朔年氣色挺不錯,襯衣的衣領敞開着,除了身上曬黑了不少,沒什麽別的問題。

殷朔年有些尴尬,“應該……沒事了吧。”

談逸冉眼中閃過一絲欣喜,但很快又意識到了什麽,臉上呈現出尴尬的神情。

“今早起來的時候,我就在想,”殷朔年有些不敢往下說了,“昨天低燒,可能不是感染,也有可能是傷口發炎或者着涼。”

他撓了撓額頭上的傷口,聲音越來越小:“其實昨晚……你睡着之後,我就覺得好多了。”

談逸冉渾身緊繃,腦袋裏飛速過着昨晚發生的一切。

昨晚他都做了什麽?

他先是在殷朔年面前卸下了自己光鮮亮麗的外表,苦心講述了兩年來敗絮一般的生活。然後,他們躺在一起,擁抱、接吻。如果沒記錯的話,昨晚他親得非常投入,簡直是到了擦槍走火的程度。

殷朔年昨晚吻出了一身汗,顯然當時就已經退了燒;他整日頭痛頭昏,可能是輕微腦震蕩引起的;而他白日裏畏光的狀态,也完全可以用日光太強來解釋……

談逸冉回顧完荒誕的一晚,有種想要轉身跳崖從此再也不和殷朔年見面的沖動。

然而,殷朔年似乎并沒有發現他的神色變化。

“小冉,”他沉下聲,認真地握住談逸冉的手腕,“我有話要跟你說。”

談逸冉飛速掙開他的手,揚起的長發掠過殷朔年的臉。他轉頭鑽回草棚裏,臉上的表情難看至極。

他跪在地上,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面,伸手進去掏了掏,拿出一堆東西。

日記本、防曬服、還有殷朔年給他做的石刀,都是他從洞穴裏帶過來的東西。

談逸冉抱着東西鑽出來,殷朔年立刻慌了神,伸手要去攔。

“你又要去哪?小冉!別走,你聽我把話說完……”

談逸冉耳根紅透了,他冷着臉,對殷朔年的解釋視若罔聞,拎着東西轉頭就走。

殷朔年拖着受傷的腿跟上去,卻根本追不上,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後。

回到洞穴,談逸冉一腳踢開椰殼,把它直踹到沙灘上,砸出一個圓形的坑。

“簡直是有病……”

他氣急敗壞地罵自己,一屁股坐下,好久都緩不過來。

陪着睡了兩天,又是枕大腿又是聊心事,害他把自己最糟糕的秘密抖露出去,結果全都是他弄錯了!

回想殷朔年的症狀,完全和狂犬病半點關系也沒有。

他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一腳踢上去,“你怎麽這麽賤?!”

談逸冉氣急,兩三步爬進洞穴,撈過生火的竹片,将一腔怒火全部發洩在可憐的竹片上,轉化為一團真實的火焰,将洞穴裏的石堆重新點燃。

他在心裏暗暗發誓,下一次無論是摔破頭還是砸斷腿,都絕對不會上殷朔年的當了。

如此想着,他脫掉沾染了殷朔年氣息的衣服,憤怒地擲進海裏,用力地搓洗。

一月二十二日。

營地不遠處,一只白色的鳥兒落在草叢中,眼珠轉了轉,看向某個物體之下的腐爛漿果。它朝着食物的方向跳過去,鑽進那個倒扣着的竹筐,正要将那漿果吃進嘴裏的時候,腳下卻絆到一根細細的東西。

沒等它反應過來,細線拉動另一頭,支撐着竹筐的木棍倒了,頭頂的竹筐瞬間籠罩下來,将它困在其中。

鳥兒瘋狂撲棱翅膀,殷朔年從營地中走來,取下挂在樹上的漁網,把那只鳥裝進去,重新調整好陷阱的角度。

鳥兒羽毛豐滿漂亮,殷朔年垂眼撫摸它的脖頸,狠下心,手起刀落。

放幹淨血,他拎着鳥兒去了南邊的海岸,在那裏将血漬清洗幹淨,又回收了提前放在那兒的捕魚陷阱,把抓到的魚也處理了,全都裝在破爛的漁網裏,往談逸冉住的地方走。

他的腿還沒痊愈,走得很慢。

礁石群之間,海浪翻滾,不見談逸冉的影子。

殷朔年小心翼翼地張望了一陣,看到了晾在樹杈之間的衣褲,以及放在石頭上的長靴。

談逸冉應該在午睡。

他松了口氣,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将漁網中的鳥兒拿出來。

他拎着鳥腿,調整角度,将它放在幹淨的海岸邊,營造被沖上岸的假象。

做完這一切,他留戀地看了洞口一眼,拖着幾條死魚,轉身走了。

叢林裏透着濕熱的泥土氣息,殷朔年回到營地,疲憊地脫下襯衫,躺進草棚裏。

陽光透過不算密實的屋頂,斑駁地照進來。沒有談逸冉在身邊擠來擠去,這裏顯得格外寬敞。一個人躺在裏面,空曠得有些落寞。

殷朔年望着縫隙之間的光斑,從錢包中取出那張照片,向着陽光,細細端詳着,而後放在胸口,頹然閉上眼。

最為不堪的回憶,在閉上眼後,瞬間席卷而來。

他從淩亂的房間裏醒過來,耳邊嗡鳴陣陣,身體像是被鬼壓床一樣沉重,還沾着黏膩的液體。他努力地翻身,從床上滾落下來,頭撞在床頭櫃上,倒在長滿長刺的玫瑰花堆裏。

玫瑰花把地毯弄得全都是水,那是談逸冉最喜歡的一塊地毯,現在卻弄得髒兮兮的,還沾着別人的血。

那個趁虛而入的家夥已經跑了,殷朔年支撐着身體站起來,猛灌了一杯水,舉步維艱。

他忍着心髒的不适,用手機一遍一遍撥着談逸冉的電話。

起初只是被拒接,到後來,對方直接關機了。

殷朔年從來沒有如此焦躁過,他反複地撥着談逸冉的電話,又跌跌撞撞地穿上衣服,跑去外面找他。

漆黑的夜晚壓得他喘不過氣,藥效未過,他找遍了周圍的所有地方,街道、商店、廣場……最後,他累到寸步難行,只能在公園的長椅上過夜。

談逸冉的手機關機了整整一周,在這一周的時間裏,殷朔年不斷地給他發短信,一遍一遍地解釋着,那些消息卻都石沉大海。

他推掉了所有應酬和工作,每日将自己困在房間裏,對着沒有回複的手機發呆。

一周後的某個下午,沉寂多日的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是談逸冉。

他接通電話,那邊卻傳來談父的聲音:

“小子,他不會再來了。上周他去找你,本來就是要和你提分手,至于你的那些事,有或沒有,都沒有區別。他已經答應我回家了,上午剛給他辦了入職手續。小殷吶,你只是個剛畢業的學生,房子和錢,你能給他哪一樣?”

“我的要求他都答應了,下個月就訂婚,你自己好好想明白吧。你害我兒子陪你受那麽多苦,他已經受夠了。”

殷朔年挂了電話,默默坐在床頭,什麽話也不想說了。

想到此處,殷朔年只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他緊緊攥着手中的照片,懊惱地翻了個身,睡下了。

世上沒有後悔藥,但現在做出選擇的話,或許還來得及。

黃昏。

談逸冉抱着已經發癟的救生衣,艱難地翻了個身,從堅硬的地上坐起來。

他揉了揉脖子,計劃着明天一定要做個草席,走出洞口,打了個呵欠。

剛走到海邊,他就看到了孤零零躺在岸邊的死鳥。

“怎麽又有一只?”

談逸冉滿臉疑惑,赤腳走過去,把那只鳥從地上提起來,用海水洗掉身上的沙礫。

他拎着細細的鳥腿,對着陽光打量這只死鳥。它的肚子被整齊地劃開,裏面的血都流幹了,身上的毛也被拔掉了一大半。

這已經是他撿到的第二只死鳥了,海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無數個科幻電影的畫面在腦海裏閃過,他瞬間腦補出一場來自太平洋奇異磁場導致的群鳥死亡。

但這些都與他無關,不管怎樣,只要吃着沒有異味就可以了。

他拎着已經被海水沖幹淨的死鳥,回到洞裏,用樹枝穿過鳥肚子,架在火堆上慢慢烤。

落日沉入海底,一天又結束了。

談逸冉默默靠在角落,用救生衣墊着腰,又有些困乏了。

他必須承認,一個人生存的時候,比和殷朔年在一起還要難熬無數倍。

他翻着手裏的日記本,忽然間明白了日記主人無盡的空虛感。在面對這片茫茫大海的時候,自己連一個可以說話的同伴都沒有。

——當然,他在殷朔年面前已經顏面全無了,如果要讓他做選擇,他寧願在這裏當個啞巴。

夜幕降臨,談逸冉沒什麽食欲,吃了一個烤鳥腿就躺下了。

山洞裏的地面要比營地堅硬得多,雖然已經鋪上一層草席,但睡在上面依舊難受得很。

談逸冉仰躺着,把救生衣枕在腦後,不由得想起昨晚的事。

他摩挲着自己幹燥的嘴唇,背叛自己的罪惡感頓時湧上心頭。

他怎麽能一時沖動,和殷朔年做那樣的事?自己的心裏難道還在期待什麽嗎?

他回想起兩年前。

發現殷朔年出軌後,他無處可去,于是拖着行李箱回了家。

那時的他,企圖從自己的家人那裏得到寬慰,父親卻将一個信封甩在他面前。

信封的封口敞着,一沓照片從裏面滑出來,落在茶幾上。

那些全是學弟拍的照片,殷朔年躺在他身邊熟睡,胳膊枕在他腦後,兩人依偎着,渾身赤裸,隔着照片也能感受到事後的餘溫。

談逸冉的腦袋裏嗡嗡作響,父親卻比他憤怒更甚,不由分說地甩了他一巴掌,而後叫人沒收了他所有的行李,将他關在家裏整整一周。

臉頰火辣辣地疼,談逸冉滿臉茫然,不明白自己作為受害者,為什麽要承受來自父親的怒火。

一周後,他被批準拿回了手機,心如死灰地在機場和殷朔年見面。見面前,他一遍又一遍檢查自己的手機,卻連一條殷朔年發來的短信都沒有找到。

原來,他甚至不願意為自己辯解一番。

兩人在機場裏,相對沉默着。

談逸冉想等來一個解釋,但他感到無比地害怕。

那天,他穿着父親給他買的新衣服,而殷朔年滿眼疲倦,站在他對面,似乎與他離得非常遙遠。

他害怕面對殷朔年真的出軌的事實,于是只給了對方十多秒的時間思考,而後率先甩出了那句話:

“分手吧。”

殷朔年擡眼看着他,眼神落寞極了。他什麽也沒解釋,柔聲說,要找個更好的人,好好照顧自己。

談逸冉複又想起那些照片,想起父親的那一巴掌,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些可怖的畫面歷歷在目,談逸冉痛苦地皺起眉,自厭地攥緊手心,蜷縮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裏。

作者有話說:

不出意外的話下一章坦白

和談逸冉親親的殷朔年:怎麽感覺我身體倍兒棒什麽病沒有?(思考一下)先親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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