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征

第12章 出征

“你說什麽?”池洌驀地擡頭,明淨的眼中劃過一道銀光,那是郦歸之從未見過的鋒銳。

郦歸之何曾見過池洌這樣的氣勢,吓得連退三步,一個勁地擺手:“不是我說的,不是我說的!是我兄長要我帶的話,你可千萬別提刀把我宰了啊!”

池洌沒有理會郦歸之的倉皇,從壁挂上取過大氅:“走吧。”

“啊?”郦歸之仍未從剛才的驚吓中緩過來,竟沒來得及反應。

“去找郦澱。”

……

司天閣,面向龍脈的靜室。

跪坐在寮房正中的青年穿着白底缁邊單衣,雙目微阖,手垂落于膝側。

他的眼前豎着一面古怪的羅盤,與傳統的八卦羅盤有着許多不同。羅盤上除了磁針與天、地、龍、人四盤,還在外盤中分劃出無數星軌。九顆銀色滾珠在星軌上滑行,發出輕微的滾動聲。

當其中兩顆滾珠首次相撞,青年驀地睜眼,從手邊取了五十株蓍草,遁其一,其餘諸數隔為天地。

天地生人,四季輪轉。三變一爻,六爻生卦。

滾珠持續撞擊移動,卦象更轉。

青年的額角逐漸沁出汗水,當最後六爻呈現在他眼前,他的眉心狠狠一皺,右手成訣,置于膝上掐算,閉合的眼睑微微顫動,仿佛窺見了繁奧的光影。

半晌,他疲憊地睜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整個人像是從水中撈出來一般,滿是汗水。

他仿佛精疲力盡,渾身都脫了力,懶洋洋地往地上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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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

聲音亦是格外沙啞。

羅盤上的滾珠早已停止轉動,寮室盡頭的一處石門緩緩升起,穿着直裰,帶着小帽的仆從趨步進入,小心地将青年扶起,恭敬地禀告:“司天令大人,瑄王到了。”

郦澱睜開明亮耀目的眼,挑眉,笑得意味不明:“來得倒是快。”

仆從接不了話,只能埋着首,等待郦澱的下一個指示。

“只是我現在累得很,渾身狼狽,見不了貴客。你就讓他在那等着吧,有什麽事等我沐浴完了再說。”

仆從低聲稱是,扶着郦澱到隔間的羅漢床上坐下,到閣外喚人備水。

須臾,池洌接到仆從的轉達,得知郦澱剛進行一次“與命運的邂逅”,現在正在沐浴更衣,不管他心裏再焦灼煩躁,此刻也只能坐在偏堂中靜等,拿司署侍從送上來的溫茶降火。

郦歸之見他灌了一杯又一杯,心驚膽戰地小聲勸阻:

“殿下,你現在在其他人眼裏還是個‘死人’,還是少喝點吧。萬一等一下想要解手,在司署的更衣處碰到別的官員,被認了出來……”

接收到池洌暗含焰光的一瞥,郦歸之秒慫,将自己面前的一壺茶也推了過去。

“您随意,您老請。”

池洌沒有接,也沒有再喝。他坐在偏堂內,無法停歇的焦炙被剛才的幾盞茶水撲滅大半,卻還留下了點點餘火,在他眼中閃爍明滅。

過了一炷香之久,郦澱終于出現。

“你來了,要不要先吃點什麽?”

池洌見他惬意而輕松,似不打算進入主題,直截了當地打斷他的寒暄:“你讓歸之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字面的意思。”

不等池洌動怒,他收了臉上的嬉笑,正冠坐下。

“天命難知。我知你習的本心之道,不信谶緯之言,可我既然身處司天鑒,為國爻蔔,那麽,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有必要向你提出警示——畢竟對于司天令而言,只有攝政王活着,才能更好地守衛大齊,而護衛國運,是司天鑒存在的唯一價值。”

池洌沒有接話,他的心早已攢成一團亂麻,随着郦澱的講述而浮浮沉沉。

“我從不窺視個人之運數,唯獨此次,因為帝王廢立,我按照舊例進行蔔算,發覺大齊未來的國運陷入一團迷霧……大齊的中興與衰退,竟取決于攝政王的命數。”

國運系于個人,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郦澱當即花了七天時間,用盡一切辦法蔔算,除去失敗的幾次,剩下的結果都指向一處。

這讓郦澱極其驚異,且難以理解,

“若攝政王英年早逝,大齊的國運将一落千丈。”

池洌倒是隐隐明白為什麽攝政王個人的性命會與大齊國運有關。

因為這個世界是一本書,而攝政王是裏面的關鍵人物,對主角的成功起着至關重要的推進作用。

如果沒有攝政王的存在,主角将無人賞識,最後也不會登上皇位,成為引領大齊中興的一代明君。

由于池洌只能回憶起半部書的大概內容,他想不起那個會成為明君的主角叫什麽名字,只依稀記得主角名字裏有個“尋”。而攝政王如今推上位的安仁王世子池煌,雖然也是個開明之君,卻英年早逝,在某個寒冷的冬天被一場風寒奪去性命。

結合書中的劇情,與郦澱若有所指的話語,池洌的眉宇越皺越緊。

“你是說……你蔔算到……”剛才喝了那麽多水,池洌的嗓子仍莫名幹澀,幹得發疼,“攝政王會英年早逝?”

郦澱沒有說話,已然默認。

哪怕池洌并不相信玄術之道,此刻得到的結果亦讓他心神大亂。

“我算到攝政王有三次死劫。這第一次死劫,就藏在這次的北征之中。”

池洌沉默半晌,向郦澱鄭重一揖:“多謝相告。”

“不必謝我。我告訴你這些,乃是出于司天鑒的本職,也存了點想讓你幫忙的心思——”

他湊近池洌,用那雙仿佛能看清一切隐秘的異瞳,“以你與攝政王的關系……應該不介意幫我這個小忙,去函關走一趟吧。”

池洌不知道自己最終是怎麽離開司天鑒的。

郦澱的目光格外邪性,給人一種所有內心潛藏的念頭都被他扒得一幹二淨的感覺。這讓池洌幾乎落荒而逃。

哪怕是跟随他最久的下屬,也只會認為他對君溯的在意不過是對兒時舊友的關切。

唯有池洌自己知道,他對君溯的情誼,當中有多少幼時之誼,又有多少缱绻之思。

……

太微帶回池洌藏在“假屍”上的青鳥玉佩,也帶回一個糟糕的消息。

攝政王君溯——今日一早便悄悄出城,獨自前往北地邊境。

池洌握着玉佩的手驟然一收,等玉佩清冷的觸感帶走手心的溫度,青鳥的尖喙在他的指尖留下淺淺的硌痕,他才調整了呼吸,下達指令。

“備馬。”

宏運遲疑地勸言:“殿下,如今天色已晚……”

“備馬,即刻。”

“……是。”

當晚,池洌與一隊王府精兵悄然出城,一路向北。

縱馬疾行十數日,池洌來到毗鄰邊境的青城。

大勒國自以為掌握先機,在發出先聲奪勢的檄文後,立即率大軍圍城。

他們想趁着攝政王不在邊境駐守的這段時間,一口氣沖破函關的防衛,卻沒想到,大齊并非只有攝政王一個人會打仗。由攝政王親自培養的建威将軍天玑,定國将軍天樞,都是幹城之将,每一個都有将相之器,将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狼狽而逃。

對外不利,大勒終于停止了內鬥。

大勒國君、南大王、北大王三方勢力不再互掐,難得團結一次,共同集結人手,派出大勒戰無不勝的三位大将。

一時之間,大勒與大齊陷入鏖戰。

大勒獨具一格的攻城器械,強盛的戰馬與重騎兵,在攻城之戰占了上風。

大勒士兵頓時士氣高漲。正當他們被主将許下重利,承諾破城後搶到的一切都歸屬于個人,所有兵士都雙眼發紅準備拼命攻城,突然,後方的主城發來求救的急信。原來,不知從何處出現的大齊攝政王與他的赤羽軍,竟然趁着他們攻城的時隙,神不知鬼不覺地攻占了他們的邊境要塞。

整個大勒一片嘩然。

大勒軍隊被阻斷在自家要塞之外,進,攻不下南方的城池,退,進不了自家的大門。

迫于壓力,大勒國君低下那顆高貴的頭顱,親自寫信求和。

信中表明,大勒國君會親自前來邊境,與攝政王商談賠禮求和的細則。

“求和信中明确提出要與王爺和談,只怕……”

只怕權宜議和是假,想殺死大齊戰神是真。

“無妨。”君溯将信紙交給副将,疲憊地閉上眼,“同意便是。”

移喇波想殺死他,他又何嘗不想殺死移喇波?

上天留給他的時間本就所剩無幾,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怎麽可能錯過。

“那些人若是以為大齊沒了我就無人能打戰,那就大錯特錯。”

早在多年之前,他就做好了所有籌劃。他早将一切部署完畢,留好後手,而諸多事态,也确實朝着他曾經規劃的方向穩定前進。

只除了……

倚清。

烏黑的暗影再次浸滿整個世界,緊閉的雙眼看不見任何光源,卻有萬花筒一般的紅色絲線在充滿黑色的視野中來回旋轉。

君溯緩緩睜開眼,望着手中沾滿鮮血的紅纓/槍。

如今他僅剩的一件尚未完成的事,就是切下移喇波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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