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争執與吻
第20章 争執與吻
池洌沒想到君溯會在這個時候來封單城,還來得如此之快。
等後背貼上冰冷的牆面,他才意識到自己被君溯困在牆角,無處可退。巷內過于逼仄,兩人挨得極近,君溯的右臂撐在他耳側,莫名帶來一陣難以言說的壓迫感。
“去那邊查一查。”
不遠處,傳來流利的大勒語,往巷口逐漸靠近。
池洌心知這裏不宜交談,艱難地擡手,扯了扯垂在君溯頸側的一縷碎發。
熾灼的盛火霎時凝固,池洌仿佛聽到身前微弱的呼吸聲也随之一滞。
池洌比了個手勢,示意君溯先走開一些,讓他打開密道。
君溯依言後退,原本撐在一側的右手卻順勢抓住他的左腕,緊緊地箍着,沒有半點遲疑。
池洌因為他這一動作而分了神,差點沒能打開密道。他立即調整好狀态,用最快的速度拉開暗門,帶着君溯進入。
土灰色的牆面在他們背後悄無聲息地關閉,将所有熱度悄然掩蓋。
靴履落在冰冷幹燥的臺階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池洌從懷中取出一枚熒光石,借着盈盈暗光,無聲地在前方引路。
另一只被桎梏的手腕仍被不輕不重地扣着,池洌稍有些不自在,卻不願掙開,維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步一步向前。
不知過了多久,亘久的沉默才被一聲嘆息打破。
“倚清,回去吧。離開封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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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安谧的夢境被一聲鐘鳴打破,從意識深處破開一道道白色的裂紋,将他丢回清醒的現實。
池洌抽回自己的手,繼續向前。
“我有我想做的事,等做完了,自然就會離開。”
他的語氣帶着幾分梆硬,一如腳下的步履。
短暫的對話帶來更深悶的沉默。
比剛踏入密道的那份沉默持續得更久。
一直到臺階的盡頭,即将走完這漫長得令人窒息的一程,身後凝滞的腳步驟然加快,幾個大步從身側邁過,攔在他的前方。
“封單沒有解藥。這些年,我亦派人在封單調查,所得的結果大差不離——”
“不用與我說這些。”自從得知真相那一刻起,就一直壓抑在內心深處,被池洌強制用冷靜與思謀鎮壓的隐懼終于在這一刻爆發。鋪天蓋地的惶然被無措與緊迫驅趕,裹上掩飾己身的怒火。
“文钰,你是不是一直都這樣——自作主張、若無其事地為我安排合适的方位,絲毫不顧我的意願?你對我表現出毫不避忌的疏遠與厭惡,現在又跳出來管制我的意願與行動,你把我當成什麽了?任你擺弄的牽絲木偶?”
昏暗幽昧的地下通道,難以辨認全影,只能看見模糊輪廓的視野中。
池洌看到擋在自己身前的黑影微乎其微地震了震,近乎失态地往後退了一步。
傷人之語,如劍戟之痛[1]。
在惡語出口的那個瞬間,池洌已心生懊悔,可他沒有解釋,更沒有推翻剛才的話,只狠下心,繞開前方的身影,去開入口的暗門。
“對不起,倚清……我并不是……”
身後的聲息漸趨微弱,池洌驟然想到君溯身上的毒與他剛才趔趄那一步,心中一慌,連忙轉身。
黑暗之中,那道高大的身影正背靠着石牆,隐隐彎着腰,似在輕輕顫抖。
“君溯!”
瞳孔驀然收緊,池洌立即沖過去,扶着他的肩,在黑暗中努力辨認光影,試圖探查他的狀況。
模糊的黑影上下晃動,似乎是一個擡頭的動作。
因為靠的太近,池洌還未來得及分辨,就感到唇上傳來冰涼柔軟的觸感。
如同用果凍做成的羽毛,在唇上輕飄飄地劃過,留下沁人心脾的甜。
池洌無從辨認這奇異的觸感,直到被他扶着的那道身影變得格外僵硬,有急促而滾燙的吐息噴灑在他的唇角,池洌才如夢初醒,猛地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麽,渾身的血液立即沖到臉頰。
這份剛剛騰躍不到半秒,就被濃重的擔憂蓋下。
他立即想要退開,決定先帶着君溯離開這個黑漆漆的地方,去外頭好好查看他的身體情況。可才退後一步,身前的那人就像擔心他獨自離去,下意識地攬住他的背。
冷不丁的一陣推力,即使并不強勁,也讓腳下不穩的池洌短暫失重,再次前傾。
冰冷柔軟的觸感再次貼上唇瓣,這一次不再是輕飄飄的觸碰,而是密不可分的緊貼。
池洌只感覺腦中仿佛有一團白光炸開,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或許是因為唇上的觸感太涼,泛着許久不曾飲水的幹燥,有些刺刺的異感,又或許是某些不知名的情緒蠱惑,池洌下意識地将唇張開一些,用舌尖舔了舔那片幹燥的觸感。
時間如同在這個時刻凝固。
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池洌渾身僵如木石,唯一讓他慶幸的,只有這個昏暗的空間——黑暗帶走了所有視野,讓他無法看見君溯的神情,也替他遮去了面上的驚慌與忐忑。
幾乎在下一秒,伴着強烈的落荒而逃的念頭,他即刻分開交接的唇,正要解釋剛才的意外。
可他還未來得及發出任何音節,攬在腰間的手已再一次收回。迎面覆來的除了炙熱的氣息,還有鋪天蓋地的深吻,宛若兇狠的野獸,攜着被逼至絕境的煎熬,孤注一擲地在唇間輾轉。
撕破所有克制的外殼,露出從未呈現過狂烈。
這個突如其來的吻太過漫長,池洌被吻得頭昏腦脹,幾近窒息,稀薄的空氣讓他無力地後仰,喉口發出難受的輕哼。
亟雷烈風的攻勢終于停了下來,池洌感到自己被小心地攬入一個寬闊的懷抱,懷抱的主人将下巴擱在他的肩頭,平複着同樣急促的呼吸。
須臾,有了充足氧氣的供應,池洌停擺已久的大腦終于開始重新運作。
如果說最開始的兩次觸碰是因為環境太黑導致的意外,那最後一次……
池洌一動不動地貼着輕軟的衣袍,聽着耳邊那如同擊鼓,怎麽也停不下來的心跳聲。
——劇烈、活躍得過分的心搏,并不僅僅屬于他一人。
那顆用來照明的夜明珠早不知掉到何方,整個密道漆黑一片,完全失效的視覺帶來更敏銳的聽覺,将細弱的呼吸都染上一層缱绻。
在近乎無止無休的寂靜中,池洌斂去所有雜亂的心緒,環住那道比記憶中更瘦削的腰:
“對不起,君溯……我剛才并不是在指責你,而是——”
而是,讨厭一無所知,什麽都做不了的自己。
“不要道歉,”輕柔的吻落在他的額心,烙下不可勝言的珍重,“該道歉的是我,是我一直瞞着你,将你從我身邊一次次推開……讓你傷心那麽多回。”
珍重的觸感一路下落,掠過眼角,側顏。
“是我做錯了……起初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怕你難過,所以遠遠地躲着你;後來,我不知該怎麽向你坦白。”
“那天,冬青湖邊,我并非有意對你視而不見,冷漠決絕……那時正巧毒性發作,我沒有拿穩玉佩,不小心讓它落入湖裏。”
池洌錯愕地睜大眼,那在夢境中出現過無數次,讓他不敢靠近的冰冷面容,如同一面虛假的魔鏡,一寸寸地崩裂,露出脆弱的真容。
“你質問我的時候,我早已忍不下去,很想像現在這樣不管不顧地抱住你,可是——”
可是當時的他,光是勉強站着就已耗費了所有的力氣,沒有辦法再向前踏出半步。
“我只能将錯就錯,繼續疏遠你,漠然以待,甚至否認少時的情誼,斷開過往的一切……”
“可是倚清,我從來沒有讨厭過你——從未,我怎麽會讨厭你,”
沸熱的呼吸再次落在唇角,熱忱若火。
“我愛你,倚清。”
走出密道,回到金銀閣二樓的雅間。
池洌打開暖碗夾層的熱水,倒了一點在銅盆中,與盆內原有的冷水打勻。
逐漸恢複平靜的水面,照出一張仍有幾分酡然的臉……與過分鮮紅甚至被咬破一個角的唇。
這副“尊容”看得他咬牙不已,帶刀的目光投向罪魁禍首,每一眼俱是興師問罪。
君溯正專注地凝視他忙碌的背影,冷不防對上刀子一樣的視線,眸中的溫柔微微一滞。
直到目光輕而易舉地注意到那過分顯眼,有幾分泛腫的紅唇,他罕見地生出幾分赧然與心虛,眼神往一側飄了飄,又極快地收回,露出一個溫順馴良的笑。
“抱歉,因為是第一次……沒收住力。”眼刀子還在落,篤定的致歉逐漸變得遲疑與不确定,“看上去有些嚴重……要不,你咬回來?”
眼刀子緩緩裂開。
池洌實在難以想象,這分道揚镳的七年到底把他熟悉的那位溫和穩重、少年英氣的将軍搗騰成什麽樣了,在攤牌前還持重有禮、沉冷克制的青年将軍,威重俨然的攝政王,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真不是白切黑?
可當析疑的目光落在那張沁着少許冷汗,隐隐發白的英俊面容上,池洌瞬間明白了什麽,立刻擰幹毛巾,三兩步折返。
“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在硬忍着?”
否則,以他的脾性,那句半真半假的調笑絕不會在此刻出現……這并非搖唇弄舌,而是怕被察覺的欲蓋彌彰。
“又一次想要瞞着我嗎?”
“不是,”君溯拉住為他拭汗的手,将池洌攬入懷中,“只是有一點點……可是我現在很高興,不想說這些敗興的事。”
記憶中,君溯的懷抱一直是溫暖的,習武之人的手腳大多滾燙熾熱,即便是寒冷的冬日,也不會被帶走溫度。
可是此時此刻,抱着他的手是那麽冷,冷得像是冬天野外凝結在湖水表面的冰,帶着極力克制的寒顫。
池洌的心也像被湖水一同凍結,僅從中間破了一個車大口子,整個人從那洞中穿過,不斷跌落,跌落,落入深不可測的深淵。
“不要怕,倚清,”
察覺到他一瞬間的戰栗,君溯緩緩收緊懷抱,幾乎要與他嵌為一體,
“相信我,我一定會活着。”
[1]8字出自晉·葛洪《抱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