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李蓮花被人拖着在石頭中間亂撞,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好不容易再一次見到光亮,身體已被人狠狠擲在地上。他喘了半天才坐起來,眼前是一個寬闊的石屋,四壁上也都刻着和先前差不多的石刻,兩側還立着很多造型古樸的銅鶴。那些銅鶴雖也鏽蝕得厲害,但口中銜着的燈卻都亮着,兩個灰衣人站在光亮處,四只眼睛正盯着他看。

丢他的人力氣很大,也沒有任何手下留情的意思,李蓮花現在胸口氣血翻湧,好不容易才平息一些。他朝兩人看了看,慢慢扶着石壁站起來。

兩個灰衣人一個年輕些,雙腕上紮着牛皮護腕,一只右手如同枯枝,仿佛沒有血肉,正是剛才抓他那人。另一人看起來四十多歲,面白有須,雙目炯炯,見李蓮花站起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李蓮花笑了笑,伸手拍去衣擺上沾到的土,對着那年輕人拱了拱手說道:“早就聽聞萬鬼手□□廬的萬鬼同哭勁力霸道,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這一抓一擲,可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你是什麽人?”□□廬并不理會他的恭維,只是冷冷問道。

“我嘛,”李蓮花攤攤手,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路過的,路過的。”

“路過?”旁邊的白面中年人笑道,“然後順手破了門口的石鎖,看來這位兄臺也不是随随便便路過的。”

“好說,好說。”李蓮花眼睛四下一轉,這石屋原本恐怕也是山裏的一處山洞,雖也有人工挖鑿的痕跡,但頂部仍然保留了山洞原來的樣子,只是四周修平了牆壁,做上石刻。石屋四周大大小小立着起碼百來個仙鶴銅燈,如今被點起十七八只,有些小銅燈歪倒在地上,像是被随手丢棄。

石屋的中央只有一座低矮的石臺,臺座刻成蓮花形狀,座上有一個半人多高的東西,外面遮了一塊鑲金絲的雲錦,只是年歲久遠,那雲錦光澤漸失,但這片雲錦裏金光流動,工藝極精,也是一件貴重之物。

他的目光又在白面中年人身上停留片刻,說道:“這位想必就是俠名遠播,鼎鼎大名的威遠镖局常總镖頭,失敬,失敬。”他故意把俠名遠播、鼎鼎大名八個字說得又慢又重,還時不時瞟一眼□□廬。

威遠镖局也算是正道裏挂上名號的,如今镖局的總镖頭和萬鬼手混在一處,要是被江湖上知曉,只怕威遠镖局的招牌也要砸了。

常傾倒也不生氣,依舊含笑道:“閣下好眼力。”

李蓮花指了指他腰畔的刀:“昨天威遠镖局失火,屋裏一共有五位受害者,然而镖局管事卻說镖局的另一位老總杜瀾失蹤了,如果屋裏死的人确實镖局的老總王猛、關平和段文延,以及前來保紅貨的莫白雪,那麽剩下的一位,大約就是常總镖頭和杜老總其中之一了。杜瀾的彎刀形制古怪,而常總镖頭的刀卻是普通的直刀,這樣看來,那屋裏另一位就是杜瀾。”

常傾拍了拍刀鞘說道:“可杜瀾也能換一把刀,閣下又如何認定是我,而非杜瀾?”

李蓮花看向他的手掌:“杜瀾就算是換了一把刀,但他修習彎刀多年,他的彎刀弧度很大,常年練習使用,刀柄會在小指和無名指處留下繭子,小指和手掌的骨頭也可能因此有輕微的變形,但你卻沒有。我又想了想當日驗屍的時候,其中一具屍體右手小指骨和手掌骨頭之間縫隙确實比一般人要大一些,當時并沒有太過在意,現在倒是想通了。”

“閣下看來是個聰明人。”常傾颔首微笑道,“既然是聰明人,那便不該留下,還是早點去死吧。”

“死”字剛一出口,□□廬已縱身躍起,朝李蓮花一掌劈來。李蓮花足尖一點,人倒退出去一丈有餘,誰料□□廬竟似黏在他身前,枯如惡鬼的手掌始終不離他面門。眼看這一掌就要劈在李蓮花臉上,□□廬心中暗喜,耳邊卻聽到奇怪的呼嘯聲,李蓮花右手成拳,徑直向他胸口擊來。

李蓮花袍袖飄飛,這一拳來勢兇猛,□□廬吓了一跳,沒想到這個剛才被抓時毫無還手之力的人竟然有這等功力,他要是知道這呼嘯聲是李蓮花手心裏捏着方多病先前給他的那個哨子,怕是要氣得吐血。

毫不知情的□□廬自然不敢跟李蓮花硬碰硬,撤掌移步橫切他的左腰,李蓮花雙腳在空中連踏兩次,就像是踏在什麽東西上一樣,身子竟然借力橫飛,瞬間又退出兩丈,身子貼在另一側的石壁上。這下常傾也吃了一驚,他手撫刀柄沉吟不語,□□廬雙手一揚,袖口飛出七八塊飛蝗石,全都照着李蓮花的要穴打去。李蓮花腳跟輕輕一頂石壁,好似一條游魚順着石壁滑了出去,身後火星四濺,那些飛蝗石全都打得嵌入石壁中半寸有餘。

□□廬大怒,手腕一翻,牛皮護腕中彈出一雙峨眉刺,直插李蓮花的雙眼。李蓮花順手撈起地上一只小一些的仙鶴銅燈,一手抓住鶴腳,一手捏住鶴嘴往前一送,堪堪擋住峨眉刺的來勢。□□廬雙手一錯,峨眉刺轉了一個方向,一攻上路,一攻下路,只見他兩臂如剪,兩根峨眉刺忽上忽下,招式越走越快,李蓮花用銅鶴招架,漸漸地有些支撐不住。

常傾也不上來幫忙,只是退在一旁目光游移不定地看着李蓮花。眨眼間,□□廬已攻出七招,招招都是要命,李蓮花用銅鶴按住一根刺向腰間的峨眉刺,胸前正是一處空門,□□廬冷冷一笑,另一根峨眉刺已經向他胸口點去。

他以為自己就要得手了,沒想到對面這個馬上要死的人卻對他笑了一下,還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廬從未想過一個馬上要死的人還會笑,心裏疑惑,手上卻沒有停。

那個人笑過之後,手中銅鶴忽然一扭,先前被按住的峨眉刺“喀啦”一聲卡進銅鶴身上的花紋縫隙裏,還順勢向下拉了一下。□□廬右手一滞,身子也是一凝,左手的峨眉刺就此緩了一剎。

也就在這一剎,李蓮花肩頭微晃,峨眉刺只在他肩上劃過一道血口,他嘴一張,從舌頭下翻出一只哨子猛地一吹,那哨聲異常響亮,如同蒼鷹嘯鳴,整個石屋裏俱是一震。哨尾突然翻起,自裏面噴出一片白色粉末,正噴了□□廬一臉。

□□廬慘叫一聲,捂着臉跌倒在地,片刻功夫就沒了聲息。李蓮花用手捂住肩頭,幸好□□廬的峨眉刺上沒有喂毒,只是勾破了皮肉,鮮血洇濕了衣服。

常傾目光灼灼,牢牢盯住李蓮花,半晌才陰恻恻地道:“婆娑歩?你是李……”

李蓮花雖然擊退了□□廬,但此刻胸中氣血已是有些壓不住,他沒有內力護身,全憑招式精妙,□□廬萬人冊江湖排名二十三,自然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角色,要沒有方多病給的天機堂特制的哨子,李蓮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打敗他。

他胸口起伏,眼前有些發黑,此刻淡淡一笑道:“在下李蓮花。”

常傾看也不看地上的□□廬,緩步朝李蓮花走來,一邊說道:“怪不得能破門口的石鎖,想必和你一起進來的人就是方多病了。”李蓮花心中一定,看來這裏只有常傾和□□廬兩個人,外面沒有其他接應或者幫手,不然他一定知道進來的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他們在石室中察覺外面有人進來,□□廬就利用這裏的鏡子機關破鏡而出,抓了自己,常傾則沒有出去過。

只是如今以自己的狀況要制住常傾,已經難如登天,哨音他已發出,就看方多病和笛飛聲多久能夠找到自己,現下只有用一個“拖”字訣。

常傾冷笑着抽刀,一步步走向李蓮花:“沒想到李樓主雖然留下絕筆信,卻并未身死,這兩年江湖上對神醫李蓮花的傳聞頗多,人人都敬仰你,傳頌你的故事,我也對你久仰得很。”他走得并不快,刀尖遙指李蓮花心口,“只不過今天你既然到這裏來,也就留你不得了。”

李蓮花對亮閃閃的刀刃絲毫沒有懼色,反而嘴角一揚道:“你既知道我就是李蓮花,也應當知道,李蓮花曾經是誰。”

常傾腳下一頓。

他自然知道。

那日李蓮花以李相夷的身份回到四顧門,當衆放了雲彼丘,後笛飛聲與他相約東海,等來的卻是一封李相夷的絕筆信,此後李相夷也好,李蓮花也好,再也未曾在江湖上出現過。常傾雖然久居江南,但這麽大的事情他當然聽說過,只是自那以後李蓮花和他那座神秘的蓮花樓都不見了,很多人都說他真的死了。

沒想到他竟然還活着,竟然出現在這裏。

常傾臉色陰沉,半晌後終于說道:“你想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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