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是病亦是餌

是病亦是餌

每年換季時,獨孤伽羅總會咳嗽一番。太醫藥沒少開,但也命說那是百日咳,但非得咳上兩三月,才會有所好轉。

今年做足了保暖工作,原本以為不會複發,沒成想,那次的落水,将這咳嗽的老毛病又激了出來。

獨孤伽羅對這咳嗽束手無策,好在有了這薄荷糖,今年的百日咳好像也沒那麽難捱。

長公主殿下含着清清涼涼的薄荷糖,回想那天,向來面無表情的雍久竟破天荒地沖她笑着說:“殿下試一下這薄荷糖吧。是我自制的,對緩解咳嗽有些效果。”頗有哄小孩的架勢,生怕獨孤伽羅拒絕她,滿面笑容,眼神中充滿了柔情。

這樣的雍久,和獨孤伽羅認知中雍之禮的女兒雍久又不一樣了。

一直以為雍久這樣聰慧的女子經歷過家族巨變,做過階下囚,又挨過餓、受過苦,冷漠一些才是她的保護色。

沒想到,她依舊保有溫柔的一面,那晚她溫柔的笑似春風似驕陽,足以融化世間一切冰冷。

獨孤伽羅完全可以拒絕,畢竟入口之物不是兒戲,但她沒有。一來,長公主殿下對溫柔又漂亮的人向來無法抗拒;更重要的是,她看得出,雍久很希望自己可以嘗嘗這糖的味道。

或許這是拉近兩人關系的契機。她要她的全部信任和真心,那麽不抛出點魚餌,魚兒又怎麽會上鈎呢?

果然,雍久見長公主殿下沒有拒絕自己的好意,滿臉都是壓抑不住的喜悅。她記得她說:“殿下不必咀嚼,只需含在口中,待薄荷慢慢融化即可。”

此刻,獨孤伽羅照着回憶中雍久說的話那樣,将薄荷含在口中,靜待它融化後,絲絲涼涼的感受一點一滴沁入五髒六腑,很舒服。

那股子喉間的癢意就這麽被安撫住了,同時,魚兒也上鈎了。

穿越前,雍久就是個久病羸弱的身子。父母因她體弱,更是将她放在手心上愛護,家中囤滿珍貴藥材,到處尋醫問診,就希望寶貝女兒健健康康。百日咳這毛病,雍久熟得很,小時候磨過她好多年,後來父母總算給她找到一劑偏門良方,年年用,年年有效。

原本給長公主薄荷糖只是善心之舉,但見到朝露和夕霞驚恐的表情時,雍久才發現不妥——皇親國戚吃東西那可都是要先有人試毒的呀!

她後知後覺,手伸在那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頗為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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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長公主并不以此為忤,甚至連眼都沒眨就接過吃了,還笑盈盈地誇贊她做得好吃,當時的尴尬才緩和一些。

這種被認可被信任的感覺叫雍久感動極了。

士為知己者死。

長公主不嫌棄她,雍久就覺得自己當湧泉相報,得知公主得的是百日咳後,當即拍胸脯,要替公主殿下找到秘方,治好這磨人的毛病。

朝露進來通報時,長公主正在臨新的一張魏碑,但咳嗽磨人,又順手撿了粒薄荷糖來吃。

前晚雍久走後,太醫便來驗過這糖,沒有任何問題,确有壓抑咳嗽之效。

想到那日雍久言之鑿鑿要找出秘方的樣子,獨孤伽羅就有些想笑又有些期待,停下筆,稍作整理:“快讓她進來。”

“參見公主殿下。”雍久行禮後,掏出一個深棕色的壺,“這是我做的秘方,包準有效。”

我?

就因為吃了這人的薄荷糖,又随意聊了幾句,這人就立馬變得親近起來。獨孤伽羅注意到雍久對她态度的變化,更加明确了讓此人誠服的方法。

同那些賢明之士一般,君主只要禮賢下士,讓他們覺得受到尊重和共鳴,這類人很容易就能為自己所用。

“九姑娘不必多禮。”長公主殿下不但親自扶起雍久,而且還十分自然地拉着她往殿中的清風榻上去,“你的薄荷糖十分有用,本宮這幾日都有在吃。雖然咳嗽還未痊愈,但每次吃了都感覺很舒服,多謝了。”

殿下的手纖細、嫩滑,看起來柔弱無骨,拉着雍久往榻上去的時候又确确實實充滿了力量。這麽高貴的人兒親自扶她起來就足已讓雍久受寵若驚,望着長公主笑意盈盈的臉龐,耳邊是長公主如沐春風般的感謝之詞……

本就對公主有所改觀的雍久現在對長公主逐漸有了更加主觀的認知:聞名天下的長公主殿下果然沒有那麽糟糕,而且似乎很優秀。

獨孤伽羅見雍久呆呆坐在榻上不說話,示意夕霞去沏茶:“怎麽了?可是本宮唐突你了?”

“不不,”雍久拉回思緒,急急擺手,“在下實在是受寵若驚。”

雍久瞥眼朝露,對方正低着頭在一旁聽候吩咐,很有規矩;長公主則十足耐心地望着她,美麗的雙眸溫柔似水,仿佛她說什麽都沒關系,“我以前對殿下沒什麽了解,總是……”

懷有戒心和質疑。

雍久抿緊唇,停頓下來。和長公主殿下似乎還是沒有那麽熟吧?交淺言深是人際關系中的大忌,剛剛頭腦一熱差點就說了大不敬的話,還好現在冷靜下來。

她組織了下語句,繼續道,“總之,殿下待我…待我們兄妹極好,我們兄妹都萬分感謝。以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請殿下盡管吩咐。”

那雙眼眸烏黑晶亮,誠摯地盯着獨孤伽羅,閃得她心虛地垂下眼睑,飲口茶後,方又擡眼望着雍久道:“是九姑娘待我真誠在先。先是救本宮一命,又熱心腸地給本宮吃糖,今日還特地尋了秘方來治本宮的咳嗽,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

最後半句話長公主是特地湊近了雍久,悄悄話般說與她聽的,殿中其他人既不敢聽,也是聽不清的。

一個是美人,一個愛美人。

美人的一字一句、語音語調,以及那狡黠動人的表情落入好女/色的雍久眼中,簡直就像一顆深水炸彈。長公主俏皮可愛又誠意十足地感謝她,那一瞬間,她們之間仿佛不再是差距巨大的君民,而是相識多年的朋友。

氛圍一下子變得輕松起來。

雍久不再那麽拘謹,但還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殿下太客氣了。要不要現在就試試?”

“殿下,黃太醫已在外面恭候多時。”朝露适時插了句話,長公主點頭,朝露便下去傳喚太醫。

“宮中規矩繁多,阿九不要放在心上。”獨孤伽羅歉意地望着雍久,邊取過兩個圓木盒并打開,“陪我下一局?”

“不會,本來就應該先讓太醫驗過才行,是我冒失了。”長公主吃雍久薄荷糖的時候都沒懷疑過她,又怎麽會懷疑她制的止咳水呢。只是宮有宮規,雍久完全理解她,長公主喚她“阿九”就夠讓她欣喜的了,“殿下才名,天下皆知,我哪裏是殿下的對手。”

“來一局嘛。本宮自幼與胞弟一同長大,連個親近的姊妹都沒有,阿九甚得我心,下得不好也不要緊的。”

長公主殿下都這麽說了,雍久還能怎麽辦呢?只好領命遵旨。雖然她小時候雜七雜八的才藝都學過些,但雜而不精。

果然,不過是太醫驗藥、試藥的時間,雍久已經連輸好幾盤,只好氣餒地舉手投降:“殿下饒了我吧。”

獨孤伽羅咬唇憋笑,揶揄道:“你不是喜歡下快棋,又愛出其不意,劍走偏鋒麽?怎麽這麽快認輸了?”

對弈剛開始,雍久确實用了幾個閃電招,又毫無章法可循,打得獨孤伽羅有些措手不及。但多來幾次,獨孤伽羅這種基礎功極為紮實的個中好手就摸清了雍久的套路,不急不慢中就将雍久打得落花流水。

雍久得意沒多久就垮下了臉,第一盤輸了還不服氣,嫌獨孤伽羅下棋過于深思熟慮沒意思,要跟她下快棋。

沒想到,棋是越下越快了,輸得也越來越多了:“殿下,你怎麽這樣?”

“哈哈哈……”長公主忍得好辛苦,最終還是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阿九怎麽這麽可愛?”

當事人自己都沒意識到她那鼓着臉、嘟着唇,氣呼呼的佯怒模樣既純真又可愛,帶着一點撒嬌的意味,鬼使神差地讓長公主殿下食指大動,忍不住輕輕戳了戳雍久鼓起的側臉。

這下,雍久明媚的雙眼瞪得更大了。

還好,長公主殿下只是輕輕戳了一下就收回手:“咳咳……朝露,給本宮弄點九姑娘悉心調制的秘方來。”

“一小杯就行。”雍久補充道。

朝露笑着打喏退下,很快又回來伺候長公主服藥。

這藥看起來黑乎乎,又黏黏稠稠的,獨孤伽羅猶豫了下:“會很苦嗎?”

問的自然是雍久,她好整以暇地抱着雙臂,咬唇打趣道:“殿下這麽大人了還怕苦?”總算給她逮着機會反揶揄回去了,“殿下放心,我加了甘草和薄荷,不會太苦的。”

獨孤伽羅自小最怕吃藥,偏偏年年咳嗽年年吃,還不見好,更是叫她氣餒。聽雍久這麽說,安心許多,一鼓作氣将藥水一口悶了下去。

确實沒有想象中那麽苦澀。

雖然濃稠,但大概是加了薄荷的緣故,那清涼潤滑的感覺讓她覺得喉頭非常舒服。

獨孤伽羅從朝露手中接過暖帕擦淨嘴角:“味道不錯,沒想到阿九還是個杏林高手。”

“哪裏!”雍久擺手,“是我自小體弱,咳嗽常年相伴,父母替我找了好多名醫,才尋得這個方子。殿下一日三餐後都進食這麽一小杯,大概一個禮拜就能見效。”

送黃太醫回來的夕霞聽了雍久的話,瞪大了眼:“真的呀!那可太好了,我們殿下總算不用再受折磨了。殿下殿下,奴婢看那些話本子裏常說,高手在民間,原來這江湖之中還真有神醫哪……”

殿中唯有長公主、雍久、朝露和夕霞四人,夕霞便管不住自己的嘴,叽叽喳喳個不停。獨孤伽羅也由得她去,只要在外人面前不失禮,她就不會多管。

雍久聽着夕霞連珠炮似的話,心中覺得輕松又可愛,全然忘了這位夕霞姑娘在她與長公主初遇的那個晚上罵她無禮狂徒,還要讓侍衛逮了她們的潑辣女婢。

以前只是從電視劇中對古代宮廷貴族的生活有所窺視,如今在郡馬府中,雖不大見到貴人,但貴人們的吃穿用度、下人該有的禮節都是絲毫馬虎不得,叫雍久這個現代人好不習慣。

公主府邸亦是如此。

長公主殿下一言一行,處處得體,連跟在她身邊的丫鬟侍衛都是規規矩矩,其中尤以朝露為代表。每句話、每個動作都有标準般,一板一眼,容不得半點差錯。

唯獨夕霞,讓雍久覺得親近、放松。

夕霞獻寶似的給衆人講了段單口,哄得一室大笑,獨孤伽羅見雍久聽得開心,也就沒打斷她。

剛想問問她信件的意思,外面卻來報,南楚那邊來了消息,皇帝要她進宮面議。

二人只得暫先告別,約下次再見。

晚上,躺在床上的長公主殿下回想今日發生的事,真是哭笑不得。原本還想同雍久聊聊信件,再探探她的底,最後反倒成了夕霞的專場;南楚送來皇帝親政賀詞,親政儀式上會送一位王子和一位公主來送賀禮,東魏那邊目前還沒有動靜……

一樁樁一件件事在獨孤伽羅腦海中閃過,讓她心憂,還好朝露服侍她用過止咳藥水,咳嗽被壓抑住了,沒那麽難受。

唇齒間殘留的薄荷香,清清涼涼,平了長公主浮躁的心。

事多、夜長,好在還有些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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