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草民的好手藝唯殿下一人知耳
草民的好手藝唯殿下一人知耳
八歲時,秦歌和母親福氏跟着父親秦白從京都搬出,來到江南道鎮守邊境。
梁家做綢緞生意,上好的綢緞總是第一時間送到泸水及周邊一些地方達官貴人的手中。秦歌的母親福氏喜歡女紅,對梁氏送來的布匹總是誇贊有加。
逢年過節,不是秦白将老父親接到府上住幾日,就是他帶着妻兒親自去護國公府參拜父親。
秦氏父子感情極好,秦歌又是秦家上下最小的孫輩,秦長峰格外寵愛。福氏自然對公公也是尊敬又孝順,得空就會給老人家親自做幾身衣裳。
秦家上下人口衆多,福氏喜歡梁家綢緞,漸漸地,秦府衣料便大多向梁家訂購。
梁桐的父親是個重信用、知禮節的,對大主顧的生意照料心存感恩,過年時,總會親自登門拜謝。一來二去,兩家人熟絡起來,梁父有時也會帶着女兒一起上門拜謝。
秦歌與梁桐相差四歲,梁桐是個小大人很會照顧妹妹,秦歌雖是個混不吝的,卻偏偏吃這溫柔一刀,特別喜歡纏着梁桐。
兩年前,梁桐年滿十六,梁父張羅着給女兒找個好人家,不知怎地這消息傳入秦歌耳中,大鬧梁府。梁父拿這嬌小姐沒辦法,不得已找秦将軍商量。
秦白是個辣手的,将女兒叫來,左右開弓就是兩個大耳刮子,勒令女兒不許再去騷擾梁桐。秦歌哪裏肯,死活要跟梁姐姐在一起,父女倆鬧得不可開交,秦歌始終不肯低頭,最終被趕出家門。
趕出家門後,秦歌無處可去,最終還是找了她的梁姐姐。
梁桐心疼她,悄悄将她安置在自己的一處私人別苑裏。梁桐雖不像秦歌那般剛烈直白,但她非暴力不合作。既不在梁父面前提秦歌,也不肯相親成婚。
梁父拿她沒辦法,與女兒敞開談了一夜後,對二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是默認了兩人關系。
為二人今後生計着想,梁父親自帶女兒打理綢緞莊,思來想去與其将家産交給女婿打理,不若就交給女兒管,今後老了兩個女兒在身邊陪伴也是美事一樁。
至此,這對苦命鴛鴦算是開始過起了好日子。可惜甜蜜不過兩年,梁氏綢緞莊的倉庫照了大火,又被七州商會排擠,陷入破産境地。
“張階怎麽說?”獨孤伽羅當初選擇插手秦歌的事,一方面是因為秦歌身份特殊,另一方面則是想借機探探七州商會虛實。
沒想到秦歌與那梁家女子還有那樣的恩怨情仇,倒是被那位南楚的公主窺了先機。
夏至一路風塵仆仆,馬不停蹄,又一口氣将秦歌與梁桐的事說了個梗概,氣喘籲籲:“這便是奴婢着急忙慌的原因。”
“你先喘口氣喝口水,不急,慢慢說。”獨孤伽羅親自将水遞給她。
長公主的禦用茶杯,夏至哪裏敢僭用,連忙推辭,被對方一個眼刀止住了,道謝後小心翼翼喝了口,潤潤喉:“張大人對奴婢很是客氣,但對秦姑娘卻有些不以為然,當面斥責她颠倒陰陽、不知羞恥,咳咳。”
獨孤伽羅眉心微皺:“這個張階,還是那麽死板,不懂變通。”
“對對,這張大人雖正直不阿,但實在……哎,奴婢也不知怎麽說才好。奴婢與張大人說明來意,張大人對殿下倒是敬重有加,只是對梁家一案,張大人說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是什麽意思?”
“張大人說梁氏一案證據确鑿,沒有回轉餘地。不過,張大人看在殿下份上,還是讓梁姑娘與其父親見了一面。張大人還說,梁家倉庫被燒不假,但欠債還錢也是天經地義。”
獨孤伽羅一聽這話便有些明白了:“七州商會呢?商會的存在不就是為了在這種關鍵時刻給小商家一些幫助的嗎?聽秦歌所述,七州商會似乎不但不幫梁家一把,還落井下石?”
“奴婢也是這麽問張大人的。張大人親自跑去泸水調了案卷,詳細查問泸水郡守,狠狠斥責了郡守強買梁姑娘一事,讓人打了十大板。不過将梁父下獄一事,張大人認為并無不妥。”
夏至察言觀色,見殿下面色似乎越來越不善,心中忐忑,還是大着膽子說完最後一句:“張大人說,七州商會本就民間組織,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不管怎樣也輪不到他這個地方官員插手。”
“混賬。”獨孤伽羅氣得拍案而起,“這個張階怎麽就這麽死腦筋,要不是看他清廉正直,本宮決饒不了他。那他準備如何處置此案?”
“張大人說自當依法秉公辦理。”
“那七州商會呢?”
“張大人說商會那邊沒問題,不會随意訊問。”
好一個随意訊問。長公主氣得甩袖而走,留夏至一人在西次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這件差事可真不好辦哪。
一腳踏進東次間,雍久與夕霞正在騎車玩。獨孤伽羅聽着她們歡聲笑語,臉色稍霁。
“殿下。”
“嗯,你先下去吧。”
“喏。”還好殿下沒生氣,夕霞低着頭迅速退出,将門輕輕關上。
“你們倒是玩得開心。”
殿下的語氣聽起來怪怪的,雍久将車推過去:“殿下現在會騎了嗎?”
“自然。”夕霞都會騎,她堂堂長公主殿下怎能不會,“不過本宮手指還沒恢複,現在不騎。”
“啊~”雍久看她臉色不太自然,換了平時說不定還要取笑一番,不過想到殿下在撫寧受的傷,有些着急,“是大拇指嗎?好些沒?太醫怎麽說?我看看。”
雍久關切的模樣叫獨孤伽羅心情好許多,将手遞過去:“太醫說沒什麽大問題,注意修養就行。”
“那有沒有配點外敷的膏藥什麽的?”這個時代的太醫最喜歡給人配外敷的藥了。
果然,獨孤伽羅從多寶閣裏抽出一盒藥膏:“嗯,太醫吩咐每日早中晚各塗一次。”
“給我,我來給你塗。”看看日頭,也差不多是中午時分了。
“怎麽這麽殷勤?還記得某人曾罵本宮美人皮蛇蠍心,嗯?”長公主殿下似笑非笑地盯着雍久。
雍久撓撓臉,頗為狗腿地拉過獨孤伽羅的手,領着她往卧榻邊坐下:“殿下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同我一般計較呗。”
“現在又你啊我啊的了?不是喜歡自稱草民嗎?叫一個我聽聽。”長公主心情一差就喜歡陰陽怪氣,拿雍久出氣。
雍久拿着軟膏仔仔細細地在殿下大拇指邊緣塗抹一圈:“殿下是不是又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說出來,草民給您出出主意。”
又或者,說出來樂樂?這話雍久只敢腹诽,絕不敢宣之于口。
軟膏涼涼的,塗在手指上還挺舒服,把獨孤伽羅心頭的火壓下去不少:“還不是那個張階。”
“張階?”雍久轉轉眼珠,“平州刺史張階張大人?”
“你倒是知道不少。”獨孤伽羅抽出手指,不給她再揉搓,否則注意力便無法集中,昨夜畫面時不時閃過,打攪兩人談事。
“斟氏錢莊一直想在平州開分店,不多了解了解這位平州刺史,如何推進,是不是?”雍久稍作解釋,不想長公主思慮太多。
長公主斜她一眼,挪了個靠枕過來,惬意地趴在上面:“繼續說,給本宮捏捏。”
必須捏。
雍久手法很好,三兩下就讓獨孤伽羅放松了身子,心頭是一點火氣都沒有了。
“張大人出生寒門,痛恨貪官污吏,心系全州百姓,是個難得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官。不過嘛,他為人呆板不靈活,一切以大周律法優先,即便是像殿下這樣的達官貴人落入他手中也是讨不着一絲好處的。殿下,我說的對不對?”
“哼,枉費本宮一手提攜他。”為她做點事都不肯,誰能不生氣?
“相信殿下當年提拔他也必是看上他那清廉不屈的品格,如今怎能又因他不肯徇私而苛責他呢?”
“你又知道本宮是要他徇私了?本宮不過是想讓他好好查查這七州商會和梁家一案罷了,怎麽就徇私枉法了?”說的她獨孤伽羅好似個纨绔子弟一般。
“七州商會犯法了?”
“沒有。”
“既然沒有,他一個地方刺史如何查這民間組織?”
“如何不能?地方刺史本就身負檢核問事之責,七州商會有問題,自然應該查。”
“有什麽問題?可有證據?長公主派私屬要他一州刺史查那麽大一個商會組織,他張階是查出什麽來好呢,還是查不出好呢?殿下又想讓他查出些什麽呢?”
一個個問題犀利得叫獨孤伽羅一時答不上來,猛地轉身:“你幫誰呢?”
“我自然站在殿下這邊,只是按照張大人的性子給您分析罷了。”雍久繼續給她揉肩,肩胛骨上的肉有些僵硬,得揉化些,“殿下要真想查這七州商會不若交給大理寺去辦,免得張大人僭越難做。”
獨孤伽羅閉目養神,舒服得差點睡過去,聲音沉沉:“此事不宜大張旗鼓。”
七州商會現在連同斟氏錢莊正一起研制大周的第一批國債,過後還需他們一起承銷債券,若是知道長公主在查他們,恐怕會節外生枝。
“那便由暗衛去查,殿下不必煩心。”
暗衛自然可以查,但暗衛查出來的東西怎麽上達天聽?若是能借由地方官員之手則截然不同。
獨孤伽羅做事不但要達到目的,更恪守禮儀規章,必須每件事都要做到天衣無縫,叫那有心人抓不住半點漏洞。
“知道了。你按得真不錯,本宮都快睡着了。”雍久的好意,獨孤伽羅自然明白,此刻也不願再多加讨論。
“那殿下便好好享受,暫時抛開那些煩心事。”
按完肩胛按背部,雍久挪開矮幾,讓獨孤伽羅躺平,獨孤伽羅乖乖聽話,脫了鞋,趴在卧榻上。
雍久十指交叉在一起,而後伸直手臂往外一推,傳來“嘎嘎”脆響聲,她搓搓手掌,開始在獨孤伽羅背部游走。所到之處,揉捏得當,輕重适宜。
長公主忍不住喟嘆一聲:“阿九真是好手藝。”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草民的好手藝唯殿下一人知耳~”
每個字都沒問題,怎麽連起來、從雍久的口中說出就不對勁兒呢?長公主預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