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宮宴(二)

宮宴(二)

暫時跳過這位神秘嘉賓,長公主又同雍久一一介紹了其他使臣,有來自東北的高麗、西域的月氏和焉耆的使臣以及一些西北草原的部落首領。

“焉耆?可是那個吞并了龜茲的焉耆?”

雍久這幾年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南楚和東魏,但西域一直都在她的計劃之中,所以對西域有些了解。

“是,阿九可還記得穆沖?”

朝中大臣知西域者不過二三,沒想到雍久竟知道焉耆與龜茲之間的糾葛,獨孤伽羅頓時來了談論的興致。

雍久眉尾一挑,揶揄道:“您金屋藏嬌的那位沖兒?”

長公主輕“啧”一聲,嗔怪道:“尋我開心。他就是龜茲後人,龜茲滅國後流亡大周。”

怪不得長那樣,雍久又偷偷摸摸拿小手指勾了獨孤伽羅的:“殿下心疼人家,所以收他入府了?”

“嘁,”獨孤伽羅任她勾着,心裏甜滋滋,嘴上不饒人,也不知什麽時候跟雍久學會了嘁人:“阿九小心眼,還在呷醋呢?”

“才沒有。”雍久嘟着嘴咕哝了句。

獨孤伽羅聽得不清楚,但還是耐心解釋,生怕雍久一直小心眼下去:“是他自己托人把自個兒送進我府邸來的。原因嘛,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

稍作思索,不難猜出穆沖的目的,定是奔着長公主手中權力而來,想通過做大周最有實權人的禁脔來複國。

“還好你不是什麽色/欲熏心之人。”否則,這西域說不定就真的要再起烽煙。

賓客到齊後,塗石玉宣布宴會開始。獨孤伽羅匆忙間收回手指,也沒注意雍久最後說了什麽,和衆人一道起身恭迎聖駕。

雍久手中沒了把玩的手指,空落落的,目光追随着獨孤伽羅,也起身迎接皇帝、皇後和一衆後宮妃嫔。

“衆卿平身。今日宮宴一為賀皇後千秋壽辰,二為皇後肚中龍兒。”皇帝笑望國外友人,“諸位遠道而來,朕實為感激,還望今夜諸位能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皇帝話畢,塗石玉拂塵一甩,尖聲道:“入座開宴。”

衆人跪坐回席中,每一席旁邊都有女婢伺候。随着塗石玉的一聲令下,女婢們錯落有致地開始傳菜上桌。

殿外絲竹聲漸行漸近,踏樂而來的是一行舞女,動作優美,舞姿輕盈,端的是賞心悅目。

第一支舞是開胃菜,不算出彩,但緊接着的兩支舞一曲比一曲精彩,席中不乏掌聲獵獵。外國的賓客們一邊賞舞,一邊和左右鄰座社交,相當熱鬧。

大周宗氏和朝臣這邊倒顯得有些冷清。

皇帝右手邊第一位是獨孤氏現存輩分最長的獨孤長風,是文帝的堂弟、皇帝與長公主的叔公,掌管宗正寺。獨孤長風向來遠離紛争,不問世事,兒子獨孤伯玄也是孤僻寡言之人,各自飲酒,安靜得很。

再往下是長公主,接着是禹王獨孤誠、長樂郡主獨孤曼以及朝中一至三品的大員。

三個獨孤家的人互相看不上眼,自然不會多說話,不過點頭、隔空敬敬酒罷了。那些朝中大臣如薛崇仁等更是古板、拘束,哪裏會在宴會上交頭接耳。

所以這宴會看起來就像鴛鴦鍋,一邊熱火朝天,一邊清湯寡水。

雍久吃了幾道菜就飽了,虧得獨孤伽羅還囑咐她填飽肚子,省得一會有人敬酒容易醉。除了剛開始有朝臣同她打招呼,開宴後壓根就沒人理她。

獨孤伽羅坐在雍久前面,所以她不知道這宴會不過開個頭,雍久已經吃飽喝足了。

百無聊賴中,雍久四下張望,一會感慨金銮殿的威武,一會兒發現月氏和焉耆的服飾別有特色。

大概因為騎射的需要,月氏服飾窄袖裹身;焉耆的則更花裏胡哨些,男女都一樣,配有許多裝飾品,裝飾品中還有些會發出清脆的響聲,叮叮铛铛好不熱鬧。

往旁邊看是一群顯然游牧民族打扮的人,有的部落甚至只着一件獸皮,文明程度有待提升;往另一邊看,一道深邃視線射來,對方拿起酒杯,隔着一群舞者,敬雍久一杯。

正是東魏那神秘女人,雍久皺眉,就着手中杯盞,回敬對方,随即移開眼,又看別的地方——她不明白這位來大周一趟,到底意欲何為?

三支舞跳完,塗石玉又甩着拂塵清嗓子:“上菜。”

哎?這才上菜?感情之前的只是開胃菜,雍久就已經吃飽了。

沒見過世面的市井小民,祖上冒青煙才有幸吃頓帝王宴,這就出洋相了。防止再出洋相,雍久拿眼偷瞧獨孤伯弦,對方怎麽吃,她也怎麽吃。

接下來的每道正菜,塗石玉都會在上菜的同時報菜名。待禦廚介紹完菜的來歷、做法以及食用方法後,約莫過十分鐘左右,女婢就會上前撤走那道菜,接着塗石玉再報第二道菜名,以此類推,一共上了十道正菜,花了近一個時辰。

與二十一世紀的米其林餐廳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新世紀的米其林到底還是比不上這皇家宮宴來得氣派。

雍久神游天外,坐得腿都麻了,宴會才進入重頭戲——獻禮。

皇帝自入殿起就一直在暗中觀察皇姐那位傳說中的面首,但此人躲在長公主身後埋頭吃東西,低調得很。人影幢幢,皇帝甚至都看不清對方的臉。

皇帝無奈,索性在獻禮環節,第一個就把她拎出來,看看這位斟老板給皇後準備了什麽禮物。

獨孤伽羅事先跟雍久交代過今日宮宴的流程,所以雍久早就準備好了皇後的禮物,但沒想到居然第一個獻禮。

她出列到殿中跪下,雙手呈上一個圓筒形的東西:“草民斟九祝皇後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萬花筒一枚,望娘娘喜歡。”

中規中矩的賀詞,無甚新意;倒是這萬花筒,沒聽說過。

皇後到底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得了這新鮮玩意兒,當場就喜形于色。一旁的皇帝見皇後拿眼對着長長的圓筒,不知看到了什麽,咯咯笑個不停,也心癢難耐。

“你就是斟氏錢莊的斟老板?”皇帝從皇後手中取過萬花筒,眯起一個眼,另一個眼對着筒的一端,邊瞅邊問跪在大殿中央的人。

“是。草民斟九參見陛下,陛下萬安。”雍久原以為獻了禮就可以跪安了,沒想到被皇帝逮住。

萬花筒雖稀罕,但皇帝什麽寶貝沒見過,将萬花筒放一邊,鷹般的眼睛盯住跪着的人:“你這玩意兒倒是新鮮,擡起頭來。”

“喏。”雍久擡頭。

瘦黑的臉上兩撇八字胡顯得眼前人既精明又精神,倒是挺像那些民間商人的模樣,也和傳聞中的模樣差不離。

皇帝沒認出雍久,但還記得這賤民曾拒絕進宮面聖。既不知好歹,又小氣瘦弱,看着就像個沒福氣的,也不知皇姐看中此人哪點。

本就對雍久不爽的皇帝此刻更加瞧不起她:“既在皇姐府上做事,還是得體面些,不要丢了皇姐臉面。塗石玉,賞。”

此人一無品階,二無官銜,再結合皇帝的話一想,底下便竊竊私語起來——公主府的面首竟也來了?

塗石玉應聲而去,衆人一看,賞了盒珍珠粉。

塗石玉将珍珠粉放到斟九手中:“斟老板,此乃東海所得的極品珍珠研磨而成,日日敷臉,必能鮮嫩白皙,永葆青春。”

塗公公話說的暧昧,中量聲響,沒有刻意壓低也沒有刻意提高。只是在這回聲相當不錯的金銮殿上,衆人注意力都高度集中,落在耳中,端的是一清二楚。

雍久面首的身份這下是石錘了。

“草民謝過陛下。”雍久低頭,捧過珍珠粉,忽略耳邊各種聲音。

很能忍嘛,難怪能做皇姐的入幕之賓。皇帝嗤之以鼻,再有才能的人沾上“以色侍人”這一條,大衆便往往會瞧她不起。

雍久無所謂其他人怎麽說、怎麽做,反正對她來說,得了珍貴的賞賜,身份也沒暴露,就算過關了。

她巴不得皇帝和其他人更多關注她的“面首”身份,千萬不要去惦記她的錢莊。

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皇帝當衆羞辱雍久,長公主很難堪,既心疼雍久,又覺得弟弟越來越不可理喻。若不是場合不允許,她非得與皇帝争論一番不可。

皇帝見皇姐面色不善,知道适可而止,揮揮手讓雍久退下了。

到底是一國之母的生日,禮物五花八門且價值連城。

長公主的禮物是一對紫羅蘭翡翠耳環;禹王送了一柄整玉整雕的雪花玉如意;東魏送的是一個琺琅彩鴛鴦戲水圖玉壺春瓶;南楚則送了一支據說服百日光華射人、夫妻不識的少女膏,藥方中的黃柏皮唯南楚方有……

以及其他國家和部落送上的各種形形色色的玩意兒,着實讓人開眼。這樣一比,雍久的萬花筒雖然新穎,卻也沒那麽起眼了。

皇室與他國使臣送完禮物之後,輪到大周的臣子們獻禮。美玉在前,大周臣子們的禮物就顯得中規中矩,平平無奇。

最後一位大人獻禮後,薛崇仁的寶貝大孫子說話了:“啓禀殿下,臣另有一禮要獻。”

皇帝奇怪:“薛司谏方才不是獻過禮了,怎麽還有?”

“方才是給皇後娘娘的,現在這份是獻給陛下您的。”

薛懷德擡手一揮,有幾人從殿外擡東西進來,“陛下請看。前幾日大雨,這是薛府家丁在京郊一處別院外發現的奇石。”

皇帝擡擡下巴,示意揭開布蓋。

薛懷德領意,走入殿中,笑着環視大殿一周,伸手唰地一下将布扯下來,一塊形狀如磐龍的黃石出現在衆人眼前。

“這可是天降祥瑞哪。”

“惟妙惟肖,妙哉妙哉。”

“此乃我大周之福啊。”

……

周遭傳來的竊竊私語聲叫薛懷德好不得意,皇帝亦非常驚訝,忍不住起身下禦臺,上前勘察。

這磐龍黃石遠看像一條飛龍沖天而起,近看則粗糙許多,确實像是大自然的手筆。

如此,恐怕是真的天降祥瑞。

皇帝極為高興:“薛卿家真是朕的福星,這祥瑞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皇後的壽誕時出現,明年我大周必然風調雨順、興隆昌盛!”

“陛下乃命定天子,不但天降祥瑞,而且發現祥瑞當天,天空中還有異象。”薛懷德再接再厲,非得把皇帝撸得舒舒服服不可。

“噢?還有異象?”

“是。那日傍晚時分出現了□□橫跨天空的奇特景象,許多人都看到了。”

大殿中有臣子一拍腦袋,當場附和道:“後來可是還出現一排排如鳥兒從空中飛過之象?”

不待薛懷德回答,就又有人反駁道:“哪裏是鳥,分明是像一群鯉魚排隊躍龍門呢。”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甫一加試恩科,便天降祥瑞和異象,說明陛下實乃真名天子,天命所歸啊。”薛崇仁老态龍鐘地上前跪拜行禮,其他臣子立即跟上,也都跟着跪拜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諸位請起。”皇帝簡直太高興了,親自扶起薛崇仁,又對薛懷德道,“薛愛卿可是立了大功,賞!”

“慢着。”出聲阻攔者服飾氈褐,斷發無巾,大周官話講得流利,但還是聽得出他的地方口音。

“陛下,這等天象在我焉耆時常能見,絕非異象,這位大人滿口胡言,根本就是在欺瞞聖上。你們中原有個詞叫怪力亂神,我想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

皇帝眉頭微皺,底下大臣位高的各懷鬼胎不吭聲,位卑的不敢搭腔。

薛懷德臉紅得像豬肝,這位落了他面子的人可不僅僅是焉耆的使臣,還是焉耆大王的兒子。

焉耆前幾年吞并龜茲,國力漸盛,處于西域月氏與大周中間位置,與大周向來交好,是大周在西域各國中非常重要的盟友,不好輕易開罪。

現場極為尴尬,皇帝輕咳一聲,坐在禮部尚書身後的林勤書立馬會意。

他起身笑道:“龍婆突屠大人所言或許是真,此等異象在焉耆不足為奇,但在我大周,此等天象卻是百年難遇。不得不說老天爺也是看人下菜,遇上明君方有征兆。”

此話圓得漂亮,令皇帝極為舒暢,朝臣也都松了口氣。

正吃着最愛的烤大蝦的雍久差點噴一桌,不愧是皇帝的狗,什麽盤都能接。雍久差點噎住,微咳了兩聲,獨孤伽羅側過半個身子,輕聲問道:“怎麽了?”

“沒事沒事,被林大人的好口才驚豔到了。”雍久擦了嘴,又道,“這焉耆使臣很敢說啊。”

獨孤伽羅遞了自己未用過的巾帕給雍久:“下巴上再擦擦。”

雍久不好意思地擦擦下巴:“還有髒東西嗎?”

“幹淨了。龍婆突屠是焉耆大王最鐘愛的兒子,可惜他一生放蕩不羁愛自由,喜歡四處游歷,所以才做了焉耆使臣,否則焉耆下一代大王非他莫屬。”

獨孤伽羅對這位焉耆王子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真直爽率性得很,即便林勤書有意鋪了臺階,也被他拆得一幹二淨。

“天象就是天象。在我焉耆是普通的天象,在其他各處也都是普通天象,何來祥瑞之說?不過是欺蒙上位者的佞詞罷了。”

龍婆突屠矛頭直指薛懷德與林勤書兩個“佞臣”,将皇帝倒是摘得幹淨。如此一來,皇帝不好朝他發火,說起來這位使臣也是為他大周着想。

薛懷德與林勤書同是天涯淪落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偏生,還有個愛湊熱鬧的。

“沒想到泱泱大周,朝堂之上站着的都是些巧言令色之徒,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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