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離別
離別
“富順早點?這兒轉過去再向右……”顧葛宇站在路口看着導航,愁眉苦臉的,感覺腦子癢死了。
江衍背着小書包,一手擰着午餐一手牽着小小。
此刻,他們正好經過這裏,江衍停下腳步朝他看了眼。
顧葛宇沒注意。
“哥哥,怎麽了?”小小仰着頭望着江衍問到。
顧葛宇擡起頭又看了眼前邊錯亂複雜的小街,唉聲嘆了口氣。
江衍盯着他好看了一會兒,見他有點急切的樣子左看看右看看。
他牽着小小走了過去,“在這兒傻站着幹什麽?”
顧葛宇回過頭,眼神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二人。
“你……”顧葛宇又看了眼一旁的小孩,“你妹妹?”
江衍“嗯”了一聲。
“大哥哥好,我叫孫小小。”小小很有禮貌地向顧葛宇鞠了個躬。
顧葛宇笑了笑,蹲下身,摸了摸小小的腦袋,“真乖。你好啊小妹妹,我叫顧葛宇。”
“你是哥哥的同學嗎?”小小問。
“是的,而且是同班同學。”
“你迷路了?”江衍問。
顧葛宇站起身,又嘆了口氣,“我奶奶想吃豆腐腦,我又不知道那個店在哪兒。”
“是富順家的豆腐腦吧?”
顧葛宇看向他時有些驚訝地眉眼一挑,問到:“你怎麽知道?”
“這附近就一家賣早點的。”江衍說着,就牽起小小往小街裏邊走去,“走吧,我帶你過去,正好小小也喜歡吃。”
“好耶!可以吃豆腐腦了!”小小撒開手,蹦蹦跳跳地往裏面走去。
顧葛宇和江衍各自打包了一份,小小的那份端在她手上吃了起來。
顧葛宇拿出手機準備打個車回去。
“走路吧,沒幾步就到了。”江衍說。
“是嗎?我來的時候走了好久啊?”顧葛宇看向江衍。
江衍手指了指前面的塗鴉街,“從這兒上去有條小路,幾分鐘就到醫院了。”
顧葛宇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過來的時候是從旁邊的大馬路繞下來的,走直線肯定要省時間一些,只是爬坡有點累。
爬坡路上的時候,顧葛宇好多次瞟向江衍那副憔悴的面孔,終于沒忍住,問到:“你身上的傷是?”
江衍冷笑了一聲,淡淡說到:“自己不小心弄的。”
“我怎麽看着像是被誰打了?”他問。
江衍頓了頓,“如果你覺得很潮,我可以免費幫你也弄一份同款。”
顧葛宇也冷笑了一聲,“不說就不說呗,動什麽粗啊!”
顧葛宇從褲兜裏摸了根煙叼嘴裏,“所以,你這幾天沒去學校就是因為你婆婆?”
江衍按住了他摸火機的手,“在小孩兒面前就別耍酷了。”
“噢!行……行吧。”顧葛宇把嘴裏的煙塞回煙盒。
江衍深深地吸了口涼氣,“那是我外婆。”
“生病了?”
江衍沉默了半響,“我……外公去世了。”
“你外公去世關你外婆住院什麽事兒?”顧葛宇問到。
江衍眼神瞅向他的時候像是一把利刃,有時候他真的想讓顧葛宇也嘗嘗心裏頭被插刀的滋味,“我外公……前幾天剛走……”
顧葛宇微微一怔,停下了腳步,再次看向他時臉上寫滿了尴尬。
他剛想說點什麽話安慰時,江衍卻只是笑了笑。他的眼眶微微泛起紅來,整個人一副憔悴無力的樣子,右眼皮上的腫還沒消下去,還有額頭、手上的傷,就好像再次被什麽東西撕開了。
只不過,他習慣了,沒有痛感,只是感覺所有傷口燙燙的。
“就是那晚被陳凱旋叫走的時候。”江衍微微低下了頭。
顧葛宇頓了頓,咽了下口水。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只是想了半天,說了句,“抱……抱歉。”
顧葛宇目光被小小的笑聲吸引而去,沖,等他再看向江衍的時候,他問到:“她……知道麽?”
江衍朝小小往去,他意味深長地點了下頭,“你看她,多開心啊。她這個年紀,你跟她說外公被天使接走了,去了天堂,她肯定笑嘻嘻地接受。”
顧葛宇沒說話,只是從兜裏拿出紙巾擦了擦江衍眼角的淚珠。
江衍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
“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我是個弟弟,小小是姐姐,那該多好。我也可以開開心心的,像她現在一樣。就算有人離開了,我也可以認為是天使牽着他們的手去往了天堂。”江衍有些抽噎着說。
顧葛宇望着眼前這張疲憊不堪的面孔,或是出于同情,他側過身抱向他,右手拍着他的後背,安慰到:“沒事兒,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其實在陳凱旋告訴江衍他的外公去世的時候,江衍還以為是陳班在和他開玩笑。直到陳凱旋給了他假條,讓他回家的時候,他才像是發了瘋一般往家裏跑去。在看到盧富铨安詳地躺在棺材裏的那一刻,他沒有尖叫,沒有嘶吼,臉上甚至連一絲表情都看不見。他只是感覺全身無力,喉嚨像是被刀片卡住了一樣說不出話來。當周圍的領居們圍過來替他外公向老天爺打抱不平的時候,他好像失聰了。
聽不見任何聲音,外公的心跳聲也聽不見。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棺材前,不知道外公吃藥了沒,不知道外公現在想不想抽煙,不知道他老人家現在這個時間是不是睡着了,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醒過來。
就那樣傻傻地站着,等周圍領居都離開了,江衍眼角處才落下一行淚。
那一刻,他的心好似被千千萬萬把細小纖長的利刃紮穿了。
他也好似沒了呼吸一般的安靜。
淚水順着他的臉頰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他目光呆滞,雙目毫無神采,有的,只是無盡的空洞和黑暗,仿佛靈魂被掏空了一般。
他的心好痛。
他食指貼着唇邊咬了咬,身體微微顫抖。
他絕望了。
這是真的嗎?
他還想試圖欺騙自己,用力咬破手指。
不是痛的,不是!
他咬破了一整只手的手指頭。在所有能讓他驗證真假的事情做完後,他放棄了。
他垂下手,用額頭不停地撞向棺材,直到在棺材邊上留下血的印記他才停了下來。
不能讓外公看見他這副模樣。
那一刻,他終于崩潰地哭出了聲。
那種聲音,就像是用手指活生生地把喉嚨撕開,刀片掉了出來,喉嚨卻不再是喉嚨。
他的雙手在棺材上擦拭着剛剛留下的血印,只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木屑像是一根根長釘刺入他的手指裏,好像就是為了告訴他,是痛的,外公真的走了。
他扶着棺材邊,顫顫巍巍地嘗試了幾次想要站起來,只是全身上下都在顫抖,他根本站不穩。
就在這時,上天好像被他的真誠“打動”了,竟然下起雨來。
雨下得很大,像是高空中抛下一把把石子,惡狠狠地打在地面上。
狂風、閃電、雷鳴。
他是最害怕這種天氣的。
那一刻,他好像卸下了所有的僞裝,因為他真的害怕了。
屋外的閃電時不時照進門面裏,他被吓得擡不起頭。
他整個人蜷縮在棺材旁邊,屋外的聲響仿佛要淹沒他一般,再也聽不見男孩的哭聲,無論他怎樣哭喊,都沒有人聽見。
冷,太冷了。
天使啊,帶他走吧。
帶着他一塊兒,去往天堂。
他像個剛出生的嬰兒般哭泣着,每一次的雷鳴巨響,都像是上天對他的嘲笑。他捂住耳朵,嘴裏喊着媽媽。十八年來的壓抑、孤獨、痛苦全在那一刻一幕幕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他小的時候周圍的同學會欺負他,放學了會圍堵他。他們會把口香糖黏在他的頭發上,他們會把他堵進廁所裏滋尿,他們會把他一個人關在教室裏直到第二天上課。他們把他推下過河裏,在岸邊嬉笑地看着他拼命掙紮。他們把他母親留給他的信上寫滿“雜種”再當着他的面全部點燃,燒掉。他們把他按在天橋底下四五個人輪流拳腳相加。種種受辱和欺負,全都是外公外婆去為他打抱不平的,可是現在,外公走了。
他的母親殺了人,殺了小小的爸爸。父親是個賭鬼,他“殺死”了江衍的姐姐。母親進了監獄,父親斷了手。現在,外公也走了,外婆又躺進了病房。
上天,你為什麽看不見?你為什麽還要奪走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為什麽所有的災禍與不幸全都降臨在他的身上?
那晚,江衍真的希望天使能來到人間好好看看,這就是所謂的“美好”。
那晚,江衍真的希望這一切不曾發生在自己身上。
那晚,江衍真的希望外公外婆還有小小,能夠一直幸福美好的生活下去,直到他的死亡。
他蜷縮着身子哭到了天亮。直到王曉虹到門面安排盧老師的後事時才發現了蜷縮在角落裏的江衍。
王曉虹靠近他的時候,只看見江衍全身還在發着抖,嘴裏一直虛弱地喊着“媽媽”。
王曉虹把江衍送去醫院的時候,小小悄悄從樓上跑了下來。她知道這些天所有人都在欺騙她,她明白死亡和離開的含義,她懂得外婆的思念。
趁着所有人都離開後,小小走到外公的靈堂前。
她從書包裏拿出了一朵紙折的白玫瑰放在了靈堂前。
她也哭了。
只不過,沒人看見。
無人知曉這個 8 歲的小姑娘已經懂得了很多很多,也沒人注意外公的靈堂前多了一份禮物。
花朵裏藏着小小想對外公說的話,那是她對死亡的理解,也是對外婆的思念的傳遞。
“如果我們不能一直一直在一起,
那麽我希望,
你可以永遠開開心心,
無論你在哪裏,
無論你是否還記得人間的我們。
愛,永遠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