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孤獨
孤獨
許秀麗當時正做着晚飯，小小在房間裏寫着作業。那天是盧富铨的八十大壽，許秀麗做了很多他愛吃的飯菜。明明只有三個人，許秀麗為了慶祝老頭的生日，硬是把餐桌填的滿滿當當的。
本以為那會是他們一生中又一個幸福的日子，誰料想盧富铨在上廁所的時候腳滑了一下，整個人直往身後倒去。大腦本能的讓他雙手護住頭，只可惜還沒來得及護住，他的後腦勺便狠狠地朝地面砸了下去。
廁所地面的瓷磚有一塊碎掉了，邊角上有塊凸起的水泥。
盧富铨倒下去的時候，後腦勺正好撞上了那塊凸起。
一瞬間，鮮血直流。
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沒有一點聲響。
許秀麗在廚房忙活着飯菜，直到小小去上廁所的時候才看見外公睡在了那裏。
“外婆，外公怎麽睡在廁所裏呀？”小小天真的眼神像是在和許秀麗開着玩笑。
直到她真的走到廁所看見了那老頭睡在地上。
她那一刻心跳猛地一個加速，眼前頓時一黑，她也跟着睡了過去。
那時候，小小心裏是害怕的。外公和外婆都睡在了廁所裏。無論小小怎樣叫喊，他們都沒有醒來。
直到小小敲響了張智飛家的大門，王曉虹和張智國急忙撥打了 120。
可惜，太晚了。
盧富铨永遠的離開了，只剩下許秀麗茍延殘喘地活了下來。
回想盧富铨的一生，多麽值得歌頌啊！
可是老天爺不長眼，最值得歌頌的人卻以最“特別”的方式離開了。
許秀麗的心快死了。
當她還是個溫文爾雅的姑娘時，盧富铨追了她整整三年才追到手。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她們一起在大槐樹下約定，生死不離。
可是，他陪着她走過了年少、青春、婚姻、白發，卻在最後一小段路到達之前，先行離開了。
甚至，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沒有留下。
甚至，他到死都不知道許秀麗當年在槐樹下所許的願望。
“我寫好了！”
“我也寫好了！”
“你寫的什麽？”
“希望我和麗麗，永遠在一起，生死不離，永不分開！你呢？”
“等你老了我再告訴你！”
許秀麗從書包裏拿出一個那個年代的綠色破布挎包，在裏面翻出了那張陳舊的老照片，翻看背後，寫到：“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騙了他。
許秀麗看着一旁熟睡的江衍，又扭過頭望向夜空。
在做好一切心裏準備之後，她靜靜地拔下氧氣罩，扯掉針頭，站起身。然後在桌上留下了那張老照片和一張銀行卡，還有一張名叫沈青的明信片。
她拉開隔簾，看見臨床的老婆婆也睡得正香。
許秀麗挺羨慕她的。
至少，她現在是幸福的。
快要走出房門時，她回過頭看了眼月光照映在隔簾上的身影。
是外婆對不起你。
她有些舍不得，但是她更舍不得自己的愛人。
或許，這就是命吧。
她累了，她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太多太多。
現在，她在這個家裏唯一的精神支柱也走了。
總不能，剩下的時間裏讓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小孩兒照顧吧？
她有想過繼續茍延殘喘地活着，但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與其半死不活的拖累着江衍，不如一走了之。
只是，她唯一的遺憾是沒能看着江衍和小小長大以及自己女兒的回來。
但是她不想再繼續下去了，她決定要離開了。
哪怕是被所有人安上個“惡人”的稱號。
随便吧，她的一生已經圓滿了。
至于江衍……他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墓地前，江衍久久地跪在那兒。在磕完第三個頭時，他再也沒擡起來。他把頭埋的很深很深，就好像要鑽入地底再确認一下她們是不是在和自己開着玩笑。
“盧富铨！許秀麗！我恨你們！我恨你們……”江衍怆地呼天地嘶吼着，他用額頭使勁撞向墓碑，拳頭用力砸向地面，一拳，兩拳，三拳四拳……
直到再也沒了力氣，直到聲音如呼吸般渺小，直到額頭和手上的傷口再次裂開，紗布再次被侵染出的鮮血染紅。
他還是不肯停下。
“為什麽要抛棄我？為什麽連你們都要抛棄我？為什麽？為什麽！”江衍泣不可仰地自嘲到。
老天爺，你能不能睜開眼睛好好看看你到底做了些什麽？
這時候，好似上天聽見了他的呼喊。烏雲密布，天空中又下起淅淅瀝瀝地小雨。黑暗從遠方襲至頭頂，好似認準了地方，好似是為了他而來，好似這一次勢必要把他完完全全地吞沒。
他緊緊抱着墓碑，全身顫抖着蜷縮成一團。他拼盡全力地嘶吼，可沙啞而弱小的聲音就像是在盡情地嘲笑着他的無能為力。
“我好害怕！我現在……到底該怎麽辦？我和小小該怎麽辦？你們告訴我！我和小小該怎麽辦！”
他不知道該怎樣生活下去了，生活帶給他的從來沒有甘甜，甚至連微苦都是奢望。
雨越下越大，直到和外公去世那晚的雨一樣。
江衍閉上眼，嘴裏喘着微弱的氣息。
那一刻，他多麽希望自己也随着去了。
就這樣，江衍一直在墓地裏哭泣到天黑。
直到張智國和顧葛宇找了過來，他們走到墓碑前才看見，
他，睡在了這裏。
顧葛宇把江衍背進了張智國的車裏，張智國一腳油門踩到底的沖向醫院。
那一刻，顧葛宇才明白。
原來他的痛楚只不過是日常家庭裏的繁雜小事。
而江衍“擁有”的，才是真正的絕望。
顧葛宇守在江衍床邊一天一夜，王曉虹和張智國還知道吃個飯輪流休息一下。他們把飯菜端到顧葛宇面前的時候，顧葛宇看都沒正眼看過，只是緊緊握着江衍的手，等着他醒來。
終于，他感受到江衍的手指微微顫動了一下。
顧葛宇急忙靠近，他摸了摸江衍的體溫。
江衍微微眨了眨眼，一下、兩下、三下……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嘴唇發幹。
顧葛宇往他嘴裏塞了顆奶糖，“醒了？”
江衍面無表情地把剛塞進嘴裏的奶糖吐了出來，眼角的淚水順流而下，浸濕了枕頭。
他的嘴唇微微顫動，好像是要說些什麽。
顧葛宇耳朵貼進他的嘴唇，只聽見他沙啞地說着，
“我為什麽還活着？”
然後側過頭哭了起來。
顧葛宇雖然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但是那一刻，他也跟着流下了眼淚。
或許是同情，也或許是看着眼前這副充滿了故事的面孔，他心痛。
“出去。”江衍背對着顧葛宇，聲音沙啞地吼道，“出去！”
顧葛宇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也沒有人能安慰他。
或許只有時間才能做到。
顧葛宇在關上門的那一刻，江衍鑽進被窩裏，撕心裂肺地哭吼起來。
顧葛宇在門外看着他狼狽不堪的模樣，心裏像是刺了把刀子一樣的痛。
失去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是什麽感覺？
他好像能懂得一點，但和江衍比起來，不值一提。
一瞬間失去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是什麽感覺？
他不知道了。
一無所有是什麽樣的感覺？
他更不知道了。
但是，江衍知道。
那種感覺就好像你站在一個只有一面巨大無比的鏡子面前，那個世界裏除了你和那面鏡子，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從你出生，哭啼聲就在那個世界裏回蕩。接着聲音被無限放大，那面完整的鏡子破碎了一地。你險些被那些掉落下來的碎片砸到，他們鋒利無比，任何一片都能殺了你。可是你卻不服輸地想要拼好它，于是你又拼命撿起那些巨大的碎片拼湊起來。突然，你想到了一條捷徑，你把那些巨大的碎片破碎成更小的碎片。一面、兩面，三面四面……緊接着你用那些巨大無比的碎片拼湊出來許許多多的小鏡子。你太高興了，你笑出了聲音，笑聲在那個世界裏再次被無限放大，你的鏡子又破碎了。當你還想再把他們拼起來時，卻發現已經不可能了。你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看着無數個碎片中的自己。迷茫、無助、孤獨、痛苦、絕望，這些全都是你一個人。你試圖逃出那個世界，可是無論你跑多遠，那些碎片都能在你逃跑的路上再次出現，他們就好像一個個鬼魂，追着你、粘着你、束縛着你。你再次拿起一塊碎片，卻發現他們變得更加鋒利了。你劃破了手，鮮血沾染到碎片上，接着無數個碎片跳動起來，他們在你的周圍環繞，鮮血在鏡面的反射下出現在無數個碎片中，他們譏諷着你的一生，傷害着你的肉丨體，刺激着你的靈魂！
直到，你的死亡。
顧葛宇蹲坐在門外的走廊上。
那一刻，他也害怕了。
他害怕某一天奶奶也會突然離開，他害怕某一天顧賈會帶着那個女人回家，他害怕某一天自己也會變成孤兒，他害怕某一天……再也見不到江衍。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害怕江衍某一天突然離開，他明明曾是自己最讨厭的人。
可是，一切都會變的。
張智國和王曉虹回來後，顧葛宇照顧好顧靈之便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到了大街上。
不知為何，他好像傷心極了。
他走到了縣中心，大街上燈紅酒綠、車水馬龍、人群嘈雜。
他本該慶幸這些事情并沒有發生在他的身上，可是現在，他感覺整個人被什麽東西掏空了。
心如刀絞。
為什麽要為他難過？顧葛宇，你到底在傷感什麽？
顧葛宇扪心自問到。
他走着走着，經過了一處算命的地方。
緣門診聽。
他擡頭看了一眼，本想勁直路過，卻不想那個店裏的老板竟直接朝他走了過來。
“小夥子，有心事？”大師扶着那長長的假胡須說到。
顧葛宇沒想搭理他，戴上耳機準備離開。
只是那人又跟到他身前，“小夥子，你不妨先聽我說完再走也不遲。”
顧葛宇摘下耳機，剛想開口說話就被眼前這人“堵”住了嘴。
“你家境優越，可總覺得人生不夠如意。你期待關注，可越期待就越是受到冷漠。你愛一人，可不知為何而愛，如何去愛。”大師笑了笑，“我說的是或不是啊？”
顧葛宇愣了愣，好像有點興趣了。
他走進店門，裏面的裝修和小診所差不多，但是那人的穿着又和醫生兩字完全不沾邊。
顧葛宇坐到一旁，那位大師給他把了把脈，說到：“小夥，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傷心的事情？”
“沒有。”顧葛宇說到。
“不可能啊？”大師閉上眼，一手扶着胡須，一手把着脈，再說到：“你心率不齊，經脈紊亂，若不是遇到了什麽大事，恐怕就是得了什麽大病。”
顧葛宇眉宇間透露出憤怒地看着他，然後一把甩開他的手，“你他媽才有病！傻 B！”
顧葛宇放下衣袖，甩門而出，戴上耳機離開了。
他又走到了那個天橋底下，撿起地上的小石頭一個一個地扔向江裏。或許是天色太暗，看起來就好像是江水把石頭吞了下去。
他有些心煩。
他拿出手機，準備切一首歌，卻看見屏幕上有一首推薦歌曲。
《The Way I Still Love You》
他細細回想着剛剛那人說過的話。
“愛上一人，卻不知為何而愛，如何愛起。”
他沒太聽懂是這話什麽意思，他也懶得去想那麽多。
畢竟之前的那幾場戀愛，他覺得毫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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