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19、罪孽
崔響一屁股坐在地上,險些吓尿,結結巴巴道:“于于于、于婉兒。”
葉巧巧也已經吓癱了,藤條脫手落到一旁也顧不得撿,只拿一雙僵硬的眼珠瞪着不遠處的白衣女子。
崔響已經開始磕頭,腦袋撞在石板上發出“咚咚”地悶響聲:“于婉兒你是失足落水的,跟我們沒有關系,我們沒有害你,還有你丈夫,公婆他們是病死的。我知道你身世可憐,但我們真的是無辜的,求求你放過我們……”
他忽又想到城中也有人說于婉兒可能是被人害死的,便道:“如果你真是有冤情,去找殺害你的人吧……”
葉巧巧的潑辣勁兒早就不見了,她縮在崔響身後,崔響每說一句,她的臉色就灰白一分,身體抖動的更加厲害。
崔響自己叩頭還不算完,見旁邊的妻子沒有動靜,趕緊拉着她的衣袖,讓她不要發呆。
葉巧巧如夢方醒,也跟着一起叩頭。她不敢留力,哐哐哐每一下都磕的很用力,額頭細嫩的皮膚很快就出了血,然而她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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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來,閉着眼睛不停叩頭。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一點動靜也沒有,崔響顫巍巍擡頭望了一眼,眼前空空蕩蕩,于婉兒已經不見了。他像是被抽離了所有力氣,直接癱軟在地。
然而崔響并沒有癱軟太久,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此刻也顧不得血肉模糊的額頭和崴傷的腳,起身就去開院門。葉巧巧也趕緊跟了上去。
院門很輕易就打開了,只是院外空無一人,馬車仆人都不見了。
此刻崔響,葉巧巧也顧不上那麽多,相互攙扶着往家去。這一路走的十分艱難,兩人卻不敢有一句抱怨,不知走了多久,崔府的大院終于出現在眼前。
兩人還沒來得及松口氣,看見院門前站着的人時,身體再次劇烈顫抖起來,像是希望被突然抽空,整個人肉眼可見的驚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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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看到了林瓊——于婉兒的丈夫。
林瓊是被崔府的人趕出來的,鼻青臉腫,顯然遭受了一場毒打。
崔響臉色發白,記起了跟林瓊之間的恩怨。
一年多以前,風回鎮忽然鬧了疫病,每天都有人去世。整座城的人都沉浸在恐懼之中。
崔響索性閉門不出,把藥鋪都關了。後來林瓊來找他,說是有了醫治疫病的法子,只是事态危急,出去買藥已來不及,希望崔氏将藥鋪打開,同他一起醫治百姓。藥錢他會按市場價支付。
“醫者仁心,救死扶傷”是林瓊一直遵守的準則,然而他卻忘了,崔響是商人,商人重利。
崔響看到了商機,他同意提供藥材,只是這方子要交給自己,才好配藥。
林瓊的世界很單純,得知崔響答應後,驚喜至極。虛名對他來說并不重要,這滿城百姓的性命才重要。
林瓊把藥方交了出去,然而崔響毀諾,用高價賣藥,若是沒錢,可用田地、房屋甚至兒女抵押。
沒有?那就回去等死吧。
林瓊在得知這個消息後,找上門,不想被崔府惡仆揍了一頓。
崔響跟葉巧巧戰戰兢兢看着林瓊下了臺階往家裏去,他們不敢追上去,然而林瓊的身影一直在眼前。
他們看到林瓊又去了官府,然而官老爺懼怕崔氏,稱病不見。林瓊只好一瘸一拐回了家。
他也顧不得自己的傷,他的醫館中還有些藥材,能夠救治那些病患。
*
傾家蕩産也好,抵田賣地也好,只要能活下去,再貴的藥也有人買。林瓊痛恨自己的無能,每日備受煎熬。
一個月後,鎮上的情況得到好轉,小鎮一點一點恢複生機。
林家醫館中最後送來的病人是一直住在橋下的小乞丐。這樣流浪乞兒,如果他不管,真的就只有等死這一條路。
好在家中藥材還夠醫治一個人,然而誰都沒想到,林瓊每日近距離接觸病患,自己也感染上了。
是救毫不相幹的小乞丐,還是救自己,這對林瓊來說根本無需考慮,他把活命的機會給了小乞丐。
于婉兒自然不能眼睜睜看着丈夫死去,瞞着丈夫去崔府求藥。崔氏藥鋪中明明囤積了如山的藥,卻不肯施舍給她半點。
崔響冷笑說:“啊,染上了?不應該啊,他不是活神仙嗎,救了那麽多人救不了自己?”
瞥了于婉兒一眼,眼底浮現出垂涎的笑意,甚至湊上去想要拉于婉兒的手:“不過既然是林娘子開口,萬事好商量……”
他話還沒說完,葉巧巧就殺了進來,将于婉兒羞辱了一頓,趕了出去。
于婉兒的頭發和衣服都被那瘋女人撓亂了,她出來把自己收拾整齊才往家中去。在崔府所受的委屈,一句也沒跟公婆,丈夫提起。
林瓊操勞多日照顧病患,身體本就虛弱,所以一染上疫病,發作的非常快。臉頰、四肢開始泛起濃瘡、潰爛。
于婉兒抖着手去翻找藥材,打翻了抽屜,瓶瓶罐罐落得滿屋子都是,卻沒有一樣是她所需要的。
林瓊趕她出去,不要跟自己在一起。于婉兒就抱着他,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我不走,被趕我走,我們永遠在一起。”
小乞丐吃住都在醫館,自然知道林大夫把最後一副藥給了自己。他剛能下地,就趁着夜色去崔氏藥鋪偷藥,差點被惡犬咬死。
他是一路爬着回到的林家,然而還是遲了一步。
屋內,于婉兒抱着丈夫的屍身痛哭,小乞丐靠着門外的牆壁咬着牙抹眼淚,手邊散落的是染了血的草藥。
林瓊的死對二老打擊很大,沒多久也相繼離世。
孤女于婉兒又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小乞丐怕她看到自己會難過,不敢出現在她眼前,只一直在林家附近徘徊,默默守護着她。
城中疫病已經徹底消失,很多人垂涎于婉兒的美色,又見她此時孤身一人,就起了歪心思,經常半夜三更也敲她的門,更有人強行闖入。
守在附近的小乞丐曾幫着于婉兒打跑過好幾個不要臉的臭男人,沒想到第二天男人的婆娘氣勢洶洶殺上門,說于婉兒勾引她丈夫。
小乞丐很想翻白眼,就你們那肥豬一樣,渾身惡臭的醜男人,也只有你們自己當寶,于姐姐根本看不上。
他更知道于婉兒每日睡覺,枕頭下面都放着匕首。
然而那些人根本不聽,他們甚至給于婉兒的“勾引”安排了一個合适的說辭
——她沒錢,要生活。
小乞丐簡直要氣死了。
這些人其實早就看于婉兒不順眼了,那麽漂亮,走在街上,自家漢子總是要偷看幾眼,還上去獻殷勤。
現在終于找到了發洩渠道,那噴薄呼嘯的惡意如同海嘯山洪,遮擋不住。
于婉兒家的門前總是被人仍臭雞蛋,爛菜葉甚至還有狗血。
小乞丐每日天沒亮就拎着水過來,偷偷用自己的衣服擦拭,收拾。于姐姐已經夠可憐了,他不想讓她看到這些更傷心。
某一天,他又偷偷過來,剛撿了地上的爛雞蛋,房門忽然打開了。他第一反應是逃跑,于婉兒叫住他,讓他進門,給他煮了碗面。
原來他這些日子的舉動,于婉兒都看在眼裏。
小乞丐心中對于婉兒有着一種濃重的愧疚感,這次之後他雖不再躲避,卻也有些不敢直視于婉兒。
兩人就這樣生活到在一起,并以姐弟相稱。小乞丐有了家,有了名字,感覺像是做夢一樣,他非常珍惜眼下的生活,甚至學會了做飯。
又過幾日,于婉兒問他:“阿遙,你願不願意跟我離開這裏,到其他地方去生活?”
小乞丐阿遙自然是願意的,只是疑惑她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念頭,而且此時于婉兒的精神心情瞧着都很好,他有點擔心。
這不太正常。
于婉兒卻笑起來,跟他說自己有了身孕。
對于婉兒來說,腹中胎兒是丈夫林瓊生命的延續,她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目标。
兩人在清晨一起離開,行至半途,于婉兒想起有東西沒拿。是林瓊留下的東西,很重要,她要回去取,讓阿遙在城門口等她。
不料于婉兒在回去的途中碰到了葉巧巧。
林瓊死後,崔響心中越發急切的想要把于婉兒弄到手,奈何家中葉巧巧盯得緊,他一直沒有辦法。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在睡夢中都叫着于婉兒的名字,葉巧巧心中大恨,這次意外相遇,自然要洩憤。
兩人扭打間,于婉兒被她推下了水。
當時葉巧巧已經瘋了,見人落水非但不救,還拿起橋邊專門用來救落水之人的杆子使勁打壓浮上來的于婉兒。
沒多久,于婉兒力竭沉了下去。
直到這時,葉巧巧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萬幸此處偏僻,沒什麽人,她匆忙離開,哆嗦着交代小九把事情處理幹淨。
小九忠心耿耿,辦事也利索,潛入林家,模仿于婉兒的字跡寫了一封忏悔信。
于婉兒出生書香世家,字寫的很漂亮,經常幫林瓊謄抄藥方,只是沒想到,她辛苦抄來濟世救人的方子,被人用來遮掩殺人的真相。
這封信,就是縣老爺判定于婉兒自殺的證據。
何其可笑。
阿遙在城外等了許久不見于婉兒出來,心下不安便尋了回去,遠遠地就見河邊擠滿了人。他心下一緊
喃風
,擠上前去,看到于婉兒蒼白冰冷的屍體時,直接崩潰了。
拿到判決書的那一刻,阿遙厲聲吼道:“我姐姐不可能是自殺!”
縣老爺卻說證據确鑿,已經定案,說他惑亂公堂,打了十個板子攆了出去。
阿遙惱的直哭,可他無權無勢,再加之年幼,什麽都做不了。于婉兒的屍體還停放在府衙,他要将姐姐安葬。
于婉兒的魂魄跟在阿遙旁邊,麻木的看着他一邊徒手刨坑一邊抹眼淚。
遠處忽然竄出來幾個人,都是街坊鄰裏的年輕人,那幾個人圍着她的屍體轉了轉,直接掀開草席去翻她身上的飾品。
于婉兒素來節儉,身上飾品不多,唯一的兩件是林瓊送她的簪子和婆婆給的玉镯。
那些人強行摘了她屍體上的飾品,還把阻攔的阿遙揍了一頓,之後嘻嘻哈哈的走遠了,說要去好好吃一頓。
阿遙絕望的哭叫,一聲一聲刺痛于婉兒的心髒。
天上忽然落起了雨,于婉兒看着眼前宛如鬧劇一班的畫面,忽然瘋了般大笑起來。
她跟林郎一世溫良,給予這個世界的都是善意,卻被如此對待,連死了都不能安生。
那些人甚至是她跟丈夫一起從閻羅殿拉回來的。
林瓊一直說治病救人不求回報,于婉兒也從未想過要什麽回報,可她一家落難至此,那些人就算做不到出手相助,冷眼旁觀她也不會有半句怨言,沒想到竟是落井下石。
仿佛跟着衆人一起就是正義。
這讓她如何能不恨。
她好恨!
她想要看一看那些人的心是不是都是黑色的。
于婉兒跟上了那幾名年輕人,把他們的心挖了出來。她捧着手中溫熱的心髒,眼底流出兩行血淚。
真是奇怪,她想,那麽紅的一顆心,怎麽能做出這樣惡毒的事。
之後,她再也停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