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珍珠湖
第7章 珍珠湖
再等三人趕到金蟾蜍街,天已經黑透。
曾經的商業街現已蕭條,絕大多數招牌滅着,唯有巨大的雙面佛線燈,亮于高空,但眼鼻處因年久失修也融入黑暗,只得閉着眼普度衆生。
據說這裏因植物變度較低,曾也在安全區的規劃範圍內,不知什麽原因,沒有歸入。
他們要收賬的酒吧是街上唯一開着的店,後門堆滿垃圾和紙箱,振翅聲惱人的各色昆蟲萦繞其中。懸浮壁燈下,本挂着招牌的地方用鐵鏈吊着只酒瓶,以形代字。
來到後門,支恰先簡單囑咐雙胞胎,“進去告訴他們來意,拿到東西就出來,別貪玩兒。”
納提率先提問,“可以打人嗎?”
支恰,“如果他們不禮貌的話。”
司洛特接道,“那怎麽算不禮貌?”
支恰笑笑,“不說你好,也沒有歡迎光臨。”
雙胞胎進去後,支恰獨自走到巷尾等着。因難得的晴天,當夜天空不見烏雲,深空零碎點着幾顆星星,散在佛頭燈周遭,稍不留神就要熄了似的稀疏。
他在原地站了沒一會兒,巷子裏的酒吧便傳出不小聲響,伴着隐約的古老爵士舞曲,猶如擊打在鼓點兒上的金屬音,沉重有力,節奏兇暴。
近半分鐘後,音樂聲戛然而止,司洛特和納提一人抱着箱壓縮纖維粉,出了酒吧。東西扔進後備箱,三人揚長而去。
聽方才那動靜,支恰總算确定,餘晝是想讓他們吃些苦頭的。但那人失策在,他不知道,司洛特和納提,是砸場子專業戶。
回程,支恰一路飛馳,在午夜前進入學校區域。
不等靠近,熱烈的火焰已沖進視線。主樓前平闊的空地,巨大的篝火堆正熊熊燃燒,遙遙望去,風中搖曳的火焰就像只通身燃燒的雄鹿,高聳的鹿角直指天空,蓬勃張揚,以熱焰恫吓鬼祟,驅散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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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圍着篝火狂歡,司洛特和納提最是難以抗拒這種熱鬧,在經過篝火時一同跳車,眨眼就不見蹤影。
支恰把車停進車庫,繞到後備箱,正要搬出東西,借着昏暗的光,先察覺到身後閃過一個暗影,他下意識回身,便看見了那張完美得讓人腿軟的臉。
“你回來了。”餘晝的臉浸在暗中,眸子卻微微發亮。
支恰無視他欣喜的語調,側身,“東西都在這裏了,要不要點一下?”
餘晝瞧都不瞧後備箱裏的東西,轉而關切詢問,“一路還順利嗎,說實話,你一走我就開始後悔……後悔讓你去那裏,因為擔心你會受傷。”
支恰瞧出他在端詳自己,故意揉着肩膀一嘆,“嗯……是遇到了點兒麻煩。”
話音剛落,餘晝立刻貼近,雙手抓上他雙肩,不輕不重地漸漸向下捏着,似乎在确認他的身體情況。
因他額頭幾乎抵上自己,支恰這才注意原來餘晝比他還高出半頭,雖然年輕,但體格和力量卻不含糊。昏暗中,他覺出餘晝的呼吸被放緩,有些蓄意,像在引誘。
“你沒事兒就好。”餘晝的手一直下滑到支恰的手上,見他沒有抵觸,嘴角暗自翹了翹,然後拽上他就往外跑,“機會難得,我帶你去個地方!”
兩人一路跑出很遠,遠離篝火,将染紅天際的火光抛在身後,直到天邊只剩冷灰色的月光,才在一處巨大的湖邊停下。
支恰猜這湖該是他們自己挖的,四下寂靜,只幽深的湖面微微泛着水波,但直覺告訴他,有什麽隐藏其下。
他們的身影在空靈的月下拉長,周遭不見第三個生命體。餘晝拉着支恰走到岸邊,只差一步,就要踏入水中,然後他溫柔問道,“會游泳嗎?”
被牽了一路,又聽他出聲,支恰才發覺自己的鬼使神差。他心道長一張漂亮臉蛋兒是有用,連他一時都被牽着走了。他面帶惋惜,自然地收回手,“我不太方便下水。”
餘晝歪頭看他的義肢,笑起來,“沒關系,我水性很好,如果你游累了,我帶你上岸。”他再次追回支恰的手,誠懇地望着他,“我真的希望你能下去看看。”
随着他的牽引,支恰看到一個立着的标志牌,畫着水下階梯并指示着入水位置,水位波動時,能隐約看見第一階樓梯。
“順着樓梯可以一直到水底,你先,我跟在你後面。”餘晝語調雀躍,期待地沖他眨眼。
支恰向來不排斥意外和冒險,他踏上階梯,一階階向下,走完第四階,微涼的湖水已經沒過小腿,他接着去踩第五個臺階,卻意外踏空,整個人瞬間跌入湖中。
涼意浸透四肢,也瞬間剝奪了他的呼吸。因他的意外墜入,水面激起大量泡沫和水浪。他下意識翻轉身體,但因沉重的義肢,還是快速下沉,他沒有掙紮上游,而是隔着冰藍的湖水和氣泡,看站在岸上的那個人。
水紋模糊了餘晝的五官和神色,只覺深沉得不真實。
支恰剛吐出一串氣泡,便看見上方水面再次被沖開。
比之荒夜,湖中卻光亮得多,餘晝縱身躍下,五官在湖中逐漸清晰起來,他游向支恰,并在水中攬住他的腰。他嘴角含笑,看了他片刻,忽然就靠近吻上,輕緩的一吻過後,慢慢帶着人上游,浮出水面。
再次接觸到空氣,兩人紛紛大口呼吸,濕漉漉地靠在一起,習慣了水中溫度後,便是舒适的涼爽,是持續夏夜的良好體感。
餘晝一手摟緊支恰的腰,一手撫着他的脖頸,細小水珠沾在睫毛上,他似乎因那短暫的一吻而滿足,神色暧昧,“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想帶你來這裏的。”
他作勢又要吻上,支恰歪頭錯開,讓那冰涼的唇只蹭過臉頰,他似笑非笑,“想把我溺死在這裏嗎。”
餘晝不作答,也沒有不悅,只舔了舔唇,“準備好了嗎,我們現在,去看看我的珍珠湖。”
說完,他率先潛入水中,同時不由分說地将人拽入水中,兩人一同再次潛入湖中。
方才跌下來時,支恰一直背對着湖底下沉。當下面向湖底,看清眼前景象,讓他忽得一滞,瞬時恍惚。
近十米深的湖中,水光悠微,湖底生長着各種屬的水生植物,仿佛一個水下王國,山川叢林,生靈亡魂,相輔相成,共同完成了這一獨立生态。
難得被太陽曬了一天,早就學會放慢光合作用的水生植物此刻還未沉睡,叢叢水草間,無數包裹着氧氣的氣泡悄悄萌發探頭,撥開晃動的枝葉,自下而上,堅定而緩慢地開始一場,有去無回的盛大旅程。
旅程的終點是無聲破裂,途中卻美得像一場珍珠雨。清澈的湖中,氣泡們像被賦予過生命的、最輕盈的生靈,值得歌頌。
支恰輕轉着目光,看面前美得近乎失真的景色,然後又注意到不遠處,正有只巨大的海刺水母向他們推進。
直至游到他們身前,本生活在海洋的神秘水母也沒有躲避,徑直穿過支恰的身體,随即消逝一瞬,之後以一群藍白相間的斑馬魚姿态離開。
如果放慢幾千倍速度,就可以看到水母的數據序列被撞散,然後随機重生成其他生物,繼續在湖中游蕩。
餘晝先一步游向湖底最深處,沖支恰招手。他觸手所及的地方,有個用圓滑石塊搭成的拱洞,裏面放着個密閉的盒子,被沙土埋住小半。
待支恰游近,餘晝拂去沙土,将盒子拿出舉給支恰看。
盒子裏的東西多是些金屬殘骸,不知是什麽機器的,其中還有些鏈條及很多枚徽章,都看不出用途。
直游到筋疲力盡,兩人才拖着水跡回去。至于那個埋在湖底的盒子,餘晝只神秘兮兮地告訴支恰,那是他的寶貝,從不給別人看。
篝火還在燃燒,音樂鼓點時快時慢,人們依舊熱鬧,開心得好似得以永生的聖徒。人群中有人發現了餘晝,将他簇擁上高臺,歡呼叫喊,期待着他說些什麽,将狂歡推至高/潮。
臺上,濕漉漉的餘晝有禮鞠躬,在一聲高過一聲的聲浪中,露出完美微笑,後高聲道,“不存在的第二十一顆乳齒,燈下結網的蜘蛛,演奏自己身體的枯木,娛樂至上的,我們……敬我們。”
話音落下,歡呼立刻蓋過一切,瘋狂且純粹。高臺上,餘晝随着音樂搖晃起來,滴酒未沾卻像醉了,黑沉的眸游離在人群中,但不在任何人身上多停留。
支恰站在外圈兒,以防被亢奮中傷,短短幾分鐘,他身上的衣服就已被篝火烘幹。圈兒內的游戲區,季方允和新看上的小美人相聊甚歡,司洛特和納提正排隊和機械臂的大力士掰手腕。
“喂,新來的,喝點兒什麽?”耳側響起一個粗粝的聲音。
支恰回頭,一個背着鐵箱的男人正看着他,手裏捏着橡膠管,身旁還站了個端杯子的小個子。
支恰接過遞過來的杯子,調侃道,“來杯複合果汁?”
男人二話不說将管子伸進杯子,加滿清水,然後從小個子身後的箱子裏抓了顆氣味模拟器,塞給支恰,又粗聲粗氣道,“你的複合果汁,請用,複合水果味要多按幾次記憶重疊鍵。”
支恰喝光水,又轉向高臺。
餘晝帶領狂歡,高/潮已至,卻不見了蹤影。
随後支恰在人群中粗略找尋,但并沒看到康博的身影。熱鬧是雙胞胎的摯愛,但讓他覺得煩躁且疲累。他扭頭遠離人群和喧嚣,再次去了禮堂。
窗和他上次來時一樣支着,昭示最近無人光顧。他坐到窗戶上,遠離了喧鬧,感覺好了些。
“我覺得他是。”他輕聲自言自語,停頓片刻,又說,“要你會怎麽做?”
只他一人聽見的回答聲消隐進月夜,風吹進窗口,扯動雜草,發出簌簌聲響,除此之外,走廊上也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慵懶中環繞着歡愉的蹦跳。
從門口看出去,支恰正看見餘晝被一個面生的男孩兒挽着,兩人纏綿歪斜,後退着進了對面的房間。
男孩兒一直貼得很近,輕聲講些私密且缱绻的的情話,手摸些惹事兒的地方,後見餘晝僅是含着笑意看自己,不回應也不動作,索性将人推到桌上坐着,虔誠又熱切地仰視他片刻,然後慢慢獻上自己的唇。
餘晝卻不由分說地掐住他的下巴,冷冷轉開了他的臉。
支恰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內容,只見餘晝将男孩兒的腦袋壓下,伏在了自己腿間,在一個呼氣起伏後,又恢複了面無表情的臉。
男孩兒很是賣力,他似乎卻覺得無趣,伸手進月光能照到的區域,漂亮的手指翻轉,指尖追逐着月光中漂浮的塵埃。
他黑色的指甲中嵌着精細的芯片,支恰不知其作用,也并無意偷看,只是覺得月光下,情緒截然不同的情事,挺有意思。
正想離開,以免打擾對方,毫無預兆的,餘晝忽然朝他的方向看過來,隔着靜谧的走廊,冷漠的臉上再次浮起笑意,讓衆人淪陷的眉眼被月光襯亮,像一個玩弄人間的大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