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鱗翅目展館
第8章 鱗翅目展館
轉天一早,支恰睡下沒多久,就感覺有人在他被子裏鑽動。掀開被子一看,季方允,不知剛從哪個被窩裏爬出來。
見他醒了,季方允懶洋洋開口,“昨天篝火那兒一直沒看見你,跑哪兒去了?”
“禮堂。”
季方允下巴壓在他胸口,覺得無趣,“還惦記那仿生人呢?要我說,要确定他是不是再簡單不過,要麽找人把他鋸開,要麽找人睡他,鋸人司洛特和納提擅長,睡人嘛……”說着他朝支恰暧昧地眨眼,“我願意為你排憂解難。”
不等支恰說什麽,季方允又嘆一聲,“不過就算他真的是,那又怎麽樣呢,讓安全區來抓人,得一筆賞金?還是說通過他,得到點兒機密消息,別怪我沒提醒你,只要他嘗試連接安全區網絡,安全區的人就會定位來抓捕,到時候連我們都會一并被處理掉。”
支恰悠然道,“只是好奇而已。”
當下,好奇已難能可貴,就像曾再平常不過的求知欲及善意,都已快消失在這個世界。季方允沒再繼續,又躺回支恰胸口,調整了一下姿勢,舒服得哼哼兩聲,準備睡個回籠覺。
沒等他泛起睡意,觸摸窗先突兀亮起,一個女人的影像出現在屏幕上,電流音滋啦兩聲,開口下達命令,要他們即刻到指定地點集合。
影像消失,支恰枕下的通訊器震了一下,顯示屏上,小人的頭頂冒出一顆螺絲釘。
“媽的,老子才剛睡下!有這麽使喚人的嗎!”補覺被打擾,季方允極度不耐,翻了個身躺到支恰身邊兒,罵罵咧咧地埋怨,“翻翻黃歷,找個好日子,他媽的接手這裏得了。”
支恰哄着他,“好主意。”
兩人出了房間再看通訊器,才發現定位在樓內,在三樓的某個房間。
因為人員衆多,主樓的房間多數都住着人,他們找到指定位置,看到開着門的房間外,正排着隊,不知在等什麽。
排了幾分鐘,兩人才進到房間裏面。
同衆多房間一樣,這裏也是某個人的卧室,只是窗下擺了張工作桌,桌旁堆着字跡模糊的紙箱。桌後,年近四十的男人,正面目嚴肅地記錄和分配,身旁立着塊顯示屏,寫着福福工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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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最前面,忠姨領完了東西,經過兩人身邊時低聲叮囑,“什麽也別問,拿東西就行。”
又四五個人後,輪到支恰,他聽見前一位要了十顆螺絲釘,便也要了十顆,然後看着福福從紙盒裏一顆顆地數出螺絲,動作不太利落,但格外認真,好像手上生鏽的螺絲釘是什麽精密物件。
輪到季方允,他看着福福慢吞吞輸入着自己的名字,勾唇道,“一百顆。”
聞言,沒等福福反應,倒是季方允身後的彪悍男人先狠狠推了他一把,“小子!你他媽找事兒是吧?”
聽見争執,忠姨立刻上前,“好了!鬧什麽!”說着他沖季方允使眼色,“要多少?”
季方允嬉皮笑臉地攤手,又笑着看福福,“十顆,謝謝。”
拿到螺絲,忠姨和兩人一起出門,直走出主樓,帶着兩人來到牆角的鐵桶,将領出的螺絲扔進去,才說,“他之前是我們的程序設計師,絕對的天才,一年前做意念測試傷了神經,智力受損,他一直記得自己有工作要完成,鬧得很兇,已經魔怔了,沒辦法,只能給他安排些工作,每周一天,就當哄他開心了……當然,他現在就是這裏最快樂的人。”
經此一鬧,兩人睡意全無,忠姨還有別的事情要忙,兩人準備出去透透氣,順路跟他一起走到停車場。空地前,篝火的灰燼還沒清理,卻停滿了車,車隊明顯分成兩撥,其中一隊人正在卸東西,應該是剛從外面回來。
見了這風塵仆仆的一隊人,忠姨喜出望外,立馬迎上去,“都回來了嗎,狄音呢,我寶貝兒子呢?”
空了一兩秒,卡車車廂內忽的跳出一個少年,裸着上身,工裝外套系在腰間,漂亮結實的肌肉上還有未幹的汗水,穩穩落地後,掀起蒙塵的護目鏡,朝忠姨露出點兒笑意,一側酒窩深陷,酷得人心悸。
忠姨上前把人抱住,拍了又拍,像個真正的老父親般,關切又唠叨,詢問這次外出的經過。
習以為常的,支恰又聽見身邊的季方允,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下意識掃了人一眼,卻發現,他的神色并不似平常。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季方允不挑類型,直到看見當下他臉上近乎憂愁的深沉,才意識到,原來他有取向,面前這位可能很不幸,正是他喜歡的類型。
并非美豔,也不溫柔,而是由內而外地酷,甚至比他強大,酷到過了生人勿近的勁兒,反而讓人想剖開看看,想找他的命脈,看他腿軟的時候是不是也那麽酷。
“……就他了。”季方允愣愣的,旁若無人地念叨一句,手在褲裆上撈了一把,給自己鼓了把勁兒,目光挪都挪不開了,“瞧見了嗎,那憂郁,那深沉,就差我的溫暖了。”
在招蜂引蝶上,季方允确實有點兒天賦和能耐,在見一個愛一個的本性基礎上,支恰頭一次見他勾搭誰前緊張。
季方允颠着流氓步朝人去了,接着支恰便聽到忠姨招呼另一隊人,準備裝車出發。停在眼前的加長廂貨開走,幾秒鐘的時間,季方允和狄音就沒了影子,倒是對面,餘晝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
靠在半人高的車輪上,貨車揚起得灰燼在他們之前翻飛,餘晝抱臂看支恰,“要不要一起去,就當散散心。”他眼含笑意,補充道,“康博也去。”
十分鐘後,要帶上路的東西依次裝好,支恰估計這個時間雙胞胎還沒醒,便只叫上了正做清晨瑜伽的阿佘。
至于為什麽不是季方允,因為那人消失幾分鐘後,被發現昏迷在車輪下,被揍得不輕,斷了鼻梁和胳膊,直接扔進了醫療艙去挨釘子。
路上,支恰才得知此行目的是交換物資,目的地是直線距離幾百公裏外的昆蟲博物館。他對附近區域的構成并不太了解,只知道博物館算幾個幫派的中間人,牽線搭橋後,再從中牟點兒小利。
聽忠姨的意思,學校是想通過博物館,從醫院那弄點兒東西,詳細的就沒再多說。
從學校到博物館,途徑的大多是變異區,為保證安全,路線盡量隔開繞遠。無論走到哪裏,餘晝他們似乎都能找到樂子,在跌落的飛船上賽車,亦或在車子馬力最大時玩兒抛接球,都是他們消遣的好方法。
中途他們失訊近十個小時,車隊行駛了近二十個小時,于淩晨到達目的地,被接待修整,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晚上。
博物館的首領是個幹瘦的東南亞老頭兒,半句中文不會,靠擴耳裝飾裏的同聲翻譯交流。他和餘晝似乎是老相識,熱情周至,邀請他這次一定多住幾天。
晚餐他們用了鮮魚招待,眼珠凹陷的河魚躺在冰冷的金屬盤,湯水在燈光下渾綠,一動勺子,魚鱗就在湯中打旋兒。
餘晝悄悄塞了塊壓縮餅幹給支恰,解決了他難以下咽的窘迫。
吃過飯,餘晝被首領邀去暢談,其餘人又各自回房間。他們的房間安排在地下室,空氣不算太好。支恰補得那覺睡得不錯,過了午夜也沒有睡意,便去敲阿佘的門。
門開了,阿佘斜斜靠在門邊,臉色生冷,“打擾我休息,你最好給一個能讓我滿意的理由。”
支恰眼眸含笑,格外真誠,“長夜漫漫,有美人陪伴總是好的。”
他的眼睛極吸引人,總是真誠,卻又掩藏許多情緒,尤其笑起來,動人心魄不說,還要魂牽夢萦。但不巧,阿佘近視很嚴重。
支恰摸摸險些被門撞到的鼻子,無人相伴,便獨自上樓去了。
這座博物館在本世紀維修過,保留了每個展廳的實木展櫃,已入夜,展櫃的底燈卻還亮着,将将襯亮玻璃後的标本,在昏暗巨大的空間裏,猶如串聯過往的時光碎片。
支恰悠閑地看過鞘翅目後,長久地停留在鱗翅目展館。
他從沒見過活着的蝴蝶。
——“巧了,這裏也是我最喜歡的展館。”
暗中,餘晝特意放輕了聲音,以免驚擾他,然後從支恰身後經過,在高牆拐角找到開關,推開蓋子,輸入密碼,輕車熟路。
随着叮的一聲,系統開啓,冰冷的機械女聲随之響起,展櫃玻璃也依次亮起,粉藍相間的發光字體快速變換排列,後定格住,透過玻璃的光影映在标本上。
除了機械女聲變換着語言的參觀聲明,展廳房頂的立體音響還播放着場景音,不知是原景收音還是合成,雨林中豐富卻精細的生命皆被捕捉到,在沒有真正生命的标本室循環播放。
在大多數昆蟲已消失的這個世界。
“我下樓時,正看到你進來。”餘晝說着走近,“沒有打擾你的興致吧。”
有了燈光,一切都清晰起來,支恰同他一樣客氣道,“怎麽會呢。”
“你看。”餘晝站定在支恰對面的展櫃前,聲音輕得像是也怕驚擾這些帶翅膀的小生靈,“一對保存很完好的綠龍尾,這裏曾經還有幾只很漂亮的玻璃翅蝴蝶,但被拿走了……”
支恰掃過他的側臉,察覺到他說這話時,眼底浮現的寒意。
“安全區裏的人就是這樣,冠冕堂皇地掠奪一切。”轉過身時,餘晝又恢複了笑意,甚是溫柔地看支恰,“我能看出來,你不是普通人,但為什麽會被驅逐呢,只因為這條腿?”
支恰不答反問,“那你呢,為什麽會被驅逐?”
“我是重刑犯。”餘晝聳聳肩,平常聊天似得,“在篩選之前,就已經殺了很多人。”
“哦?因為什麽殺人呢。”
“不太順眼。”餘晝似乎回憶了一下,又篤定重複,“确實不太順眼。”
支恰笑笑,“那希望以後我們能多溝通,讓我及時改正一些讓你不順眼的惡習。”
餘晝樂出聲來,“你還當真了?我要真那麽兇殘,都等不到居民篩選,早該被無害化處理了。”
當夜的對話,支恰一個字都沒信。他能看出來,餘晝身上有很正規的訓練痕跡,就像他總能悄無聲息地接近,不是軍隊出身,就是有相似歷練。
絕不是一個靠抓阄當上老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