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月亮的致意

第52章 月亮的致意

關于儲藏室,支恰知道它的存在,卻從未進入過。

它位于主樓後面,應該是從某處挪過來的現成建築,像被整個挖起又放下的沙堡,因暴力搬遷,長窗全部碎裂,房頂歪斜坍塌。

它掌管學校的大部分資産,卻沒得到應有的善待,可見主人心性。

趁着月色,餘晝拉着支恰逐層跑下樓,來到儲藏室,走進形同虛設的門,從左數起排列的櫃子。

虛拟管理員在這時蹦出來,暗藍色的影像疊手鞠躬,禮貌詢問,“兩位晚上好,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您可以輸入指令,由我為您……”

餘晝輕車熟路地踹了一腳櫃面,粗暴地将影像關閉,自己開啓一個櫃子,伸長胳膊,在最深處翻找。試了試無果,小聲嘀咕着,“應該是這個沒錯……”

又一陣翻騰後,他緊擰的眉頭忽然舒展,從櫃子深處拽出兩副一模一樣的望遠鏡,樂呵呵地分了一副給支恰。

手上的望遠鏡款式老舊,無法自動對焦,且經過改裝後,看起來更像節慶用品。支恰看着餘晝先戴上,轉而面向月亮,也戴好,慢慢調節太陽穴處的焦距齒輪。

随着轉動,月球在視線中漸漸放大,銀灰色的表面,也在齒輪細微的咔噠聲中逐漸清晰,直至身臨其境。

望遠鏡中,衆多環形山高聳連繞,月海依舊低沉寂靜,一切如常,沒有任何變化。

餘晝望着月亮沉默一陣,“這他媽是覆蓋影像吧?”

支恰也沉默一陣,“應該是。”

月亮被藏了起來。

安全區這做法,完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但很奏效。将他們在做的事情,藏在一切如常的假象下,塵埃落定前,決定權握在少數人手種,不會有人真的去冒險一探究竟。

感覺身旁人的視線轉到了自己身上,支恰掀開望遠鏡,立刻看到鏡片下放大變形的滑稽眼睛。

餘晝也将望遠鏡推至頭頂,顯然怕支恰失望,眼睛轉了轉,“等我一下,我們看更漂亮的月亮。”

說完,他立刻鑽進七扭八拐的儲藏櫃中,一陣翻找後,拿了只寬口瓶回來。

“這是我的秘密,本來不和別人分享,但你不算別人。”餘晝拎着瓶子在支恰面前晃,笑容明晃晃的,“效果都不一樣,沒有任何副作用,挑一個?”

透明瓶子裏,裝着十幾顆爆汁軟糖似的東西。球形的透明膠衣裏,顏色可愛夢幻的液體随着餘晝的動作搖晃,混合着不易察覺的細閃,仿佛一群在甜蜜糖漿中歡呼雀躍的細小分子。

支恰随意伸出手,餘晝立刻倒出一顆給他。

将有彈性的圓球按進嘴裏,口腔溫度下,膠衣即刻融化。

如支恰所想,裏面的藥劑确實是甜的,順着嗓子眼流下,不過幾毫升的劑量,給人的感官卻像奔湧溪流,迅速蹿向身體各處,連指尖的毛細血管都被兼顧,橫沖直撞的,想讓他快樂。

支恰只有兩秒鐘的驚詫,随後,人類的視覺結構在藥物刺激下重置,前所未有的光影色彩從四周簇擁而來。身處的建築還是那座建築,面前的窗也還是那扇窗,給人的感受,卻完全不同了。

這時,支恰擡眼望向月亮,因藥物的催化,又或因視覺的新奇感受,他确确實實感覺到了快樂,沒有任何因由的,發自內心的輕松愉悅。

看着他揚起的嘴角,餘晝也不由自主笑起來,側身靠近,幫支恰放下望遠鏡戴好,在他耳邊小聲說,“這樣更漂亮。”

多了一層輔助,支恰周遭的一切雜物,忽然都被隔絕,唯剩挂在天邊的那顆,神秘清冷的天然衛星。

在他的眼中,粉色的月球正在呼吸,它瞧着支恰,先是掃落身上的隕石碎屑,後從內部慢慢伸出一只長笛,汽笛似得聲響響起,開啓了月亮的致意。

長笛轟鳴不停,似煙似霧的白團從孔洞中湧出,閃動着細小光影。完全脫離長笛後,光影快速膨脹,形成形狀各異的光環,飄向空中四處,環住并喚醒被月亮掃落的隕石,帶着它們旋轉升空,漂浮在月亮周圍,替它跳舞。

支恰深吸一口氣,輕快地越上窗戶,“這是什麽味道?”

餘晝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聞不到,只靜靜仰頭看着站在高處的人,一如停留在月亮身邊的隕石。

支恰從不喜歡缤紛的光線,可當下,月亮周圍的電波逐漸圍成一圈兒,随着它的頻率顫動變化,光怪陸離的光影跳動,足以讓他精神深陷。

支恰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和身心都在被良好地安撫,這種狀态下,即使努力,也想不起任何煩惱。

只是,這樣的快樂很短暫,只持續了幾分鐘。支恰一點點看着月亮收回光線,停止呼吸,放下冷寂的紗簾,褪去色彩,再次沉睡。

他再次深呼吸,眼中的景象回到現實,稍縱即逝的愉悅卻還有停留。他轉過身,正對上餘晝熱忱不移的目光,他輕笑,由衷道,“餘晝,你是個天才。”

餘晝微微回神,聳聳肩,“我只是稍微改動了配方……”他眼中忽然浮現探究,睫毛映下的暗影在顫動,他動了動唇,“那麽,天才會讓你喜歡嗎。”

支恰居高臨下,沉默片刻,首次正視這個問題,“……這不奇怪嗎?”

餘晝輕緩地眨眼,歪頭時目光看向別處,倒出一顆藥球,扔進嘴裏,無奈地獨自嘟囔,“這世界已經這樣了,我喜歡你有什麽可奇怪的。”

支恰看得出來,餘晝已經很疲憊了。

藥效來得很快,支恰不知餘晝看到了什麽,只見他忽然就地躺下,望着房頂,感受絕對的快樂。

支恰覺得他就好像一個負着氣,悶頭玩兒自己的孩子。

“再陪我一會兒,行嗎?”餘晝小聲說。

但是個有些心機的孩子,因為支恰并沒打算現在就走。

支恰在他身邊躺下,餘晝的手立刻握了上來。藥效很快離開,兩人都躺着沒動。

“那對雙胞胎,你在哪兒撿到的?他們……确實有點兒吓人。”餘晝忽然說。

支恰答,“最初是他們先占了酒莊,那時司洛特受了很重的傷,我們找到那裏時,他們正準備燒掉酒莊自殺,季方允救了司洛特,也就救了納提。自那之後,他們決定不再回組織,但也怕會有人來找他們,随時準備着魚死網破……結果直到現在,也沒人來找他們,估計他們那個專搞暗殺的組織,早在災變後就瓦解了。”

餘晝想起兩人第一次去實驗室的事情,“他倆沒什麽問題,可copy為什麽會認為司洛特是仿生人?它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普通型號。”

“不清楚。”支恰想了想,“但如果說,他們兩兄弟中,有一個人在模仿另一個,你覺得是誰?”

“司洛特。”

支恰輕輕嗯了一聲,“納提和我說過,他們在組織時常受到責罰,皮開肉綻都是小事兒,而納提更頑皮,免不了教訓,司洛特便有意模仿他,讓人無法區分他們,代他承受責罰,那時候,他們的相似度非常高,到了只他們自己能區分的程度,久而久之,模仿也成了習慣。”

餘晝會問,并不是真的對雙胞胎感興趣,只是發覺,他和支恰極少會交流。他們不提及過往或許算默契,但無法更親近,不僅因支恰在拒絕,還因不夠了解。

他們已共同經歷很多,卻沒有相持相扶的關系,他們的肉體親近,但在支恰心裏,可能連同伴都不算。

在餘晝看來,他們都是游魂,活在世上,沒有目标,無需定義。也許曾經,他們也滿腔熱血,野心蓬勃,被人稱作天之驕子,但當冷水澆下來,同樣是一文不值的礙眼存在。

這是他們的共性。

他們永遠不會是這世上最悲苦的人,但也已不想做任何改變,他們不需要做什麽,既沒有這樣的義務也不被賦予權力。随心所欲,及時行樂,才對得起自己。

餘晝曾以為支恰也是這樣的,但他漸漸發現,他并不如自己所想。如果同時有一個契機放在他們面前,他會棄如敝履,但支恰,會被動搖。

是被奪走的權利和過往,在不停地拉扯他。

餘晝問支恰,“現在,你還想要離開嗎?”

支恰沒做聲,身旁的人,在沉默中,呼吸漸漸平穩。在睡着前的最後一刻,餘晝放開了支恰的手。

被放開,倒讓支恰稍稍一怔,後他無聲起身,離開了儲藏室。走在月光下,穿過寂靜長廊,回到自己的房間。

回到松軟幹淨的床上,他卻久久未能入睡。

酒吧玩樂的那群人在這時回來了,一輛輛車燈掠過他的窗,游走在床沿和地板。

片刻後,他撈起自己的枕頭,又回到儲藏室。

餘晝依舊熟睡,他放下枕頭,在他身邊躺下,等待入睡。

支恰坦然,無關藥物作用,今夜,他确實想睡在餘晝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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