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過去
第52章 過去
*
高中。
卿臨晚自習下的很晚。
卿百戶不讓他住校, 說是住宿費太貴了,那點破地方居然還要花幾百。
稍微在複習一下,整理好東西從學校出來, 都已經接近淩晨了。
自行車拿去修車店修了,卿臨背着書包走在回去的路上。
月亮孤單立在梢頭, 黑雲遮了一半顏色,漆黑狹長的窄巷望都望不到頭。
學校離他家還是有些距離,這麽幹巴巴的走,都弄不清要走多久。
離住宅區還有小段路的時候,從前面冒出來了幾個黑影。
他們擋在路前,把卿臨圍了起來。
站在最前頭的那個大高個說:“喂,卿百戶人呢。”
卿臨只是看了一眼, 沒說話,轉頭要往旁邊走。
結實得如牆一般的混混用力地推了一下卿臨的肩膀,喊道:“我問你卿百戶人呢!”
卿臨被推得往後退了幾步, 左右環顧了一下,發現他也逃不掉了,于是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要債的大高個拍了拍手上拿着的棍子,“你不知道個屁!他他媽不是你爹嘛!”
Advertisement
卿臨語氣還是很平靜:“他已經五六天沒有回去了。”
“操……”混子撓着頭發, 看着這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害怕的孩子就來氣,“我他媽懶得和你廢話,給我打!”
黑影子向卿臨撲來。
卿臨用書包擋了幾拳,想丢下書包跑,卻被人群拽了回來,攆在了地上。
他不是沒背發酒瘋的卿百戶打過, 但不知道是不是這次人太多了,他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你回去和你那個死老爹說, 要是他他媽不把欠的前還上,明天我們就去把他家給砸了!”
卿臨倒在地上,渾身酸痛。
他硬是緩了半個小時,才從夜中捕捉到一絲清晰。
沉沉的夜,濃墨撲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都沒有了。
卿臨往前走了一會,忽然在一巷口聽見了聲動靜。他朝裏看了一眼。
居然是卿葉傑。
卿葉傑坐在箱子延邊凸起的石磚上,頭埋在□□,整個人抱得緊緊的,手上腿上都有着傷。
卿臨驚了一下,連忙走過去。
“你怎麽在這?”卿臨問。他怕要債的也來找過他。
卿葉傑擡頭,眼睛紅彤彤的,明顯是哭過了。
他發現是卿臨後,原本還在泛紅的眼立刻鎖住,連忙偏過頭去,倔着聲音啞啞地說:“不關你的事。”
卿臨:“打架了?”
卿葉傑沒吭聲。
卿臨皺了皺眉。
他蹲下身,看着卿葉傑腿上磕破的傷,從書包裏拿出醫療包。
“你幹嘛。”卿葉傑想掙紮開,卻被卿臨一把拽住腿,沾着酒精的棉簽就被摁了上去。
“嘶!”卿葉傑疼得龇牙咧嘴,碰到酒精的傷着火了一般,“靠,哪有男生會随身攜帶這種東西……”
卿臨垂着眼,淡淡地說:“哪有男生會怕疼。”
卿葉傑雖然還是覺得疼,但因為卿臨這麽一句話,後期他死活摳着手指,強忍着一聲不吭。
他也悄悄看了看卿臨。
還是那麽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寡淡冷靜,恹恹耷着和那人一樣淡得沒有啥味道的眼,可眼旁卻多了一塊淤青,嘴角居然也破了皮,滲出引人注目的血。
卿葉傑沉默地看着他。
過了一會兒,他踢了一下腿。
“喂。”卿葉傑說,“給我。”
卿臨擡頭,疑惑。
卿葉傑見他沒反應,煩躁地“啧”了一聲,一把搶過卿臨手裏的棉簽,拿了一根新的沾了酒精,按在了他嘴角的傷口上。
卿臨疼得擠了一下眼。
“好學生也會打架啊。”卿葉傑哼了一下,幫他嘴上的血擦了,不屑地把棉簽丢在一旁,“你和我有什麽區別。”
卿臨沒有回話,瞥了一眼卿葉傑的手,看見他那指縫裏還殘留着沒洗幹淨的顏料,才喃喃:“是啊。”
随後,他站起身來:“趕快走吧。”
可他還沒有往前走幾步,就感覺身後有什麽東西在拽住他。
卿臨回頭,發現卿葉傑正拉着他的衣角。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兩人對視許久,身後人才燒着耳根羞惱地喊了句:“我是他媽是怕你跑了!”
卿臨覺得有些該笑,便附和地說:“行,那你拉緊點。”
卿葉傑:“……”
兩人回了家。
破爛的住宅樓,他們那間房子裏居然還有光亮。
卿臨打開門,看見門口出甩在地上的鞋,擡眼就看見了坐在餐桌前面的卿百戶。
“喲,你倆今天一起回來啊,兄弟感情不錯啊。”卿百戶喝着啤酒,心情好像挺好。
卿臨沒想到他會回來。
“來來來,今兒享福了啊,我剛小賺了一筆,買了烤雞回來。”
卿臨和卿葉傑一動不動,站在玄關處沉默地盯着他。
卿百戶看他們這表情,怒氣一下就上來,他一腳踹上桌子,指着就罵:“草你們什麽表情,老子他媽給你們帶吃的,你們他媽那這種嘴臉看我!”
卿臨神情沒有變化,冷冷地開口:“還錢。”
“還狗屁錢……”卿百戶,“我特麽不是說後天就給的嘛,怎麽今天又來找了!草好不容易賺點,有他媽要賠進去了!”
卿葉傑皺着眉,向前走了一點,擋在卿臨的前面。
但是過了一會兒,卿百戶好像又想到了什麽,眼睛狡邪地打了個圈,竟然好聲好氣地說:“我會去還的,你們先早點睡,明天不是還要上學嘛。”
卿臨和卿葉傑沒再理他,走到房間關上了門。
然而第二天,卿百戶就消失了。
卿臨怕要債的盯上卿葉傑,放學後要去他學校接他。
卿葉傑臉上雖滿是嫌棄,身體卻總是很誠實地跟着卿臨走。
一次卿臨考試留的晚,出校門便看到靠在圍欄旁踢石頭的卿葉傑。
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或許是等的太久了,看到卿臨後轉身都站不穩,可依舊別扭地說:“你怎麽這麽磨磨蹭蹭的。”
卿臨不置與否。
卿葉傑“哼”了一聲,表情難看得很,卻一定要拉着卿臨的手腕回家。
本來應該是沒事的。
但不知道要債的怎麽找到他的學校的,在一節午休課的時候,教室裏傳來了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
“哐嘶——!”
巨大的響聲撕裂在教室上空。
卿臨班級的窗戶被石頭砸碎了。
“啊!!”班級的女生傳來尖叫,大家紛紛去看,誰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卿臨收完作業回來,一個女生怯怯地來提醒他:“卿臨,你小心點,你的位子上都是玻璃碎片……”
卿臨到他的課桌前,看見他旁邊的碎裂的窗戶,折射着七彩的玻璃碎片,雜亂地散落在他的課桌上。
他垂眸,沉默地站着。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天晚上,卿臨自己走夜路回了家。
要債的寸頭像是在那裏等他似的,看見背着書包走過來的卿臨,笑着圍了過去,語氣挑釁地說:“我們的禮物收到了嘛?”
卿臨眉頭緊鎖,冷眼看他。
“喲喲喲小孩子這麽兇。”要債的人笑了起來,掐着煙吸了一口,朝他吐了一口霧。
“但你比你弟強,我聽黑子說,他收到‘禮物’時差點被吓哭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笑得前仰後合。
卿臨咬了一下後槽牙,說:“你們也去找他了?”
“嗯……怎麽說呢。我們找不到卿百戶那個死人。”要債的人故作思考狀,“倒是沒有堵過你弟,不過……”
他把香煙碾在牆上,說:“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嘛~”
卿臨心忽然涼了大截。
煙味太熏人了,在這狹窄的巷口無限發酵。
沉默還是沒法給這個事情終止的交代,卿臨頓了又頓,最後還向命運低下了頭:
“錢,我來還。”
—
又是一個夏日。
卿臨難得逃了一節課,一個人跑到了學校的天臺。
夏季炎熱潮濕,空氣中帶着将要下暴雨的黏膩感
他臉上的傷還沒好,嘴角結了血痂,因為睡眠不足,眼睑泛着灰青,沒有一點血色。
高中部的天臺的構造是沿邊有個向上凸起的平面,卿臨站在上面,周圍沒有任何防護,就安安靜靜地站着。
他剝了一顆糖含在嘴裏,聽說甜味能緩解疼痛,讓心情變好。
這時候,突然來了一個聲音。
“你要跳樓嗎?”
卿臨用餘光瞥見了後面有個男生。
“那可不好受。先是失重的不安焦慮,再是大腦耳朵的充血。風撕裂耳朵,勒死脖子,扭曲關節,束縛住你砸向地面,七分八裂。”
那聲音慵懶,并沒有帶着多少勸人的意味。
卿臨第一反應還以為是哪個中二神經病,誰說站在天臺沿邊就一定是要跳樓的。
雖然他确實有想過,想知道如果真的跳下去,會是什麽樣的感覺。
只聽那男生又說:“怎麽這麽想不開呢。”
卿臨聽到這話,咬碎了嘴裏的糖。
他向上踮了踮腳,視線與地平線其高,淡淡地說:“我不跳樓。只是難得上來罷了。想站在高處,看看風景。”
那男生看上去也不像會管閑事的模樣,但不知是不是眼前的人太易碎,感覺在陽光下這麽曬着都随時會化掉,他才多嘴了一句:“你還是下來吧。”
卿臨并沒有看他,倒是說:“要不你上來吧。”
話裏有點帶着玩笑的意味,但沒想到過了一會兒,那個男生真的上來了。
他個子很高,和卿臨并肩高出了半個頭,戴着很寬的黑色漁夫帽和口罩。
卿臨看不見他的臉。
但他覺得這個人絕對有點毛病,要不就是太閑,要不就是瘋子。
出于對同是“瘋子”的禮貌,卿臨給他遞了一個耳機:“聽嗎?”
“你跑這來聽歌?”男生說。
但他還是接過耳機戴上,當聽見手機裏播放的音樂時,明顯一愣。
安靜凝結了一會兒,男生說:“你怎麽聽這種歌?”
“什麽叫這種歌。”
“……就是這種毫無意義的歌。”
卿臨看着遠方的樓層,平淡地說:“我不懂音樂,對我來說,好聽就夠了。”
“一首歌能讓人共情,說明就是一首好歌了。”
夏季蟬鳴不斷,高處的風景讓本來覺得碩大的一切都變小,只剩下遠遠天際交界處純粹的藍。
男生站在卿臨的身邊,迎着肆意吹拂的風,陪他聽完一整首歌。
兩個人沒有再說話了,沒有其他的交流,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卿臨甚至也不知道他長什麽樣。
走之前,那個人問卿臨道:“所以……你聽的時候,在想什麽?”
“我在想……”卿臨望着那參差的高樓開口,
“死亡好痛苦啊。”
*
*
卿臨從網吧那條街走了出來。
和卿葉傑的交談讓他覺得疲憊,沈緒之的車已經在巷口等他了。
其實沈緒之不應該陪他來的,他是公衆人物,要是被拍到出現在這種地方,影響總歸是不太好。
“沈先生。”卿臨坐上車,他不知道沈緒之會不會問些什麽,比如為什麽要查那個IP,為什麽要來這裏,在這裏幹了些什麽。
但沈緒之什麽也沒問。
他只是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發,說了一句“我們走吧”,然後開車帶他離開了這裏。
黑夜,路燈影影綽綽地從兩邊劃過,卿臨靠在椅背上,困意大增。
沈緒之把他送到學校時,發現坐在副駕駛座的人閉着眼睡了過去。
少年的睡顏和他本人一樣乖巧而安靜,長長的眼睫垂着,呼吸平穩。
沈緒之靜靜看了好久。
他想起了他第一次想去找那個他在天臺上遇到的孩子,特意跑到了普通高中部。
不知道年級,不知道姓名。
沈緒之本來以為會很難找的。
但他在路過高中部校聯考表彰牆的時候,目光立刻被抓住了。
那個在天臺上的少年的照片,正高高挂在理綜年級第一的位置上。
照片上的人清冷寡淡,面無表情,和他那天見的一樣,是讓人不會忘記一張臉。
“ 十校聯考期末年級第一
高一(7)班 卿臨 ”
啊。
沈緒之想。
原來是個耀眼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