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壹、

我去見了秦橫波。

他讓我有些意外。

在來見他之前,我想過如今的秦橫波會是怎般模樣,唯獨沒想到,他竟能如此平常。

不錯,秦橫波給我的感覺,就是平常。

好像枕桑的死于他而言并不是何等重要的事。

甚至于他冷靜得如同世上不曾出現過枕桑那樣一個人。

我幾乎要贊嘆他的冷靜。

但我沒有。

我只是将封在木鞘中的劍放在了桌上,然後坐在他對座。

任誰也不知道,這支木鞘中藏着曾攪亂江湖風雲的名劍花意。

真要說來,我和秦橫波當年盜取名劍花意,為的就是能成為名震江湖的傳奇。

當年的事,如今想起,也有幾分嘆息。

那時我與秦橫波的武功都還算不上絕頂高明,盜取名劍花意那日,更是九死一生,險些一起踏進黃泉路裏。

截殺我們的那群江湖人已十去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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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和秦橫波之間,大抵也有朝一日要走到反目成仇的境地。

可我并不是那麽期待那一天。

他終究和我做了十三年的兄弟,也為我捱過三掌,扛過六劍,躲過無數次的暗器偷襲。

在當初,我也想過與秦橫波并肩一生,做永遠的兄弟。

只是當初,它只是當初。

貳、

秦橫波不知我的心中在想什麽。

他面容平靜,聲音也很平靜,整個人猶如無波的枯井。

“名劍花意失竊了。”他說。

我裝得訝異:“可知是何人所盜?”

秦橫波答:“我雖沒有見到那人相貌,可也與他交手過片刻。”

我靜等他繼續。

秦橫波便繼續道:“他所用的武功,與你有些相像。”

啊,那是自然。

關容翎被廢了一身的武功,再用淩波宮的功法,到底不太合适。

我就賞了他一本新的。

可惜我收藏來的秘籍幾乎都與我的功法相合,随便挑一本,結果也都是如此。

左右關容翎總有一天會變成我的狗。

那他練的功法與我相似,也合情合理,沒什麽好遮掩。

秦橫波說得坦蕩,實則意味深長。

我若當真襯他心意說話,難免有些不打自招的意味。

是以我問:“如何相像?”

秦橫波答:“招數像。”

“僅此而已?”

“感覺也像。”

我微笑:“你覺得是我嗎?”

秦橫波搖了搖頭:“絕對不會是你。”

“那會是誰?”我問。

秦橫波道:“也許是想要離間你我二人的人。”

我道:“那以你所見,誰想離間我們?”

秦橫波一頓。

他望着我,問:“你覺得呢?”

我道:“武林盟主?他對我的美貌向來嫉妒,可這也不是我的錯。”

秦橫波難得有些無語。

“少說胡話,”他道,“武林盟主還不至于離間你我。”

“你就這麽篤定?”

秦橫波道:“不是我篤定,而是沒有必要。”

“武林盟會在即,他還能否接任武林盟主尚不可知,且此次四大盟的候選名單中,天意樓也在前五之列,不說十拿九穩,也是希望極大。他又何必離間我們。”

“那還能是誰呢,”我笑着反問,意有所指道,“也許真的是我呢。”

秦橫波道:“你對天意樓如此看重,更不可能是你。”

我道:“聽你話裏的意思,秦橫波,難道名劍花意失竊的時候,你最先想到的兇手就是我?”

他竟沒立即否認。

于是我便知曉,他懷疑的頭一個人,确然是我。

我并不憤怒。

畢竟我是那個真正的賊人,我又怎會怨他懷疑?

“因為盜取名劍花意的人所用的招式與我相像,你就懷疑了我嗎?”

秦橫波道:“是。但我也知道,絕不可能是你。”

我道:“天下間沒有絕對的事情。就像西雲樓齡也認為自己絕對不會變心。”

真難得。

有朝一日,竟是我不談正事,去談風花雪月。

談的還不是自己的。

秦橫波的神色沉了下來,他問我:“你想說什麽?”

我不為所動,只淡淡道:“提醒你安心做天意樓的樓主,少去關心西雲樓齡的行蹤,要我說,你不如把他放出去,說不定葉塵生一高興,便願意加入我天意樓了。”

正所謂人不嫌財多,天意樓更不可能,我恨不能手下有一百個西雲樓齡,能給我釣回來一百個葉塵生。

那般在四大盟遴選之時,我天意樓絕對是一騎絕塵,誰都要懼懾鋒芒。

可惜我沒有一百個西雲樓齡。

我只有一個毫不忠心,甚至說話還很不好聽的關容翎。

叁、

想我若能和秦橫波易地而處,天意樓早已成為江湖第一大派。

再往前進一步,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也是信手拈來。

我想得很好。

秦橫波卻不願這麽想。

他道:“西雲樓齡是我的下屬,我要如何處置他、對待他,都是我的事情。”

我道:“你這般霸道,小心事與願違。”

秦橫波皺了下眉。

他打量我片刻:“你今天說話帶刺,是對我不滿?”

我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劍。

“只是開個玩笑罷了,你這麽認真做什麽。”

我如此答,随即離去。

肆、

關容翎等在天意樓外,一身白衣,墨發束起一個馬尾,遙遙望去,背影都極為動人。

他大抵覺得無聊。

因為我走近時,正看到他拿着片葉子放在唇邊,試着吹了吹。

內力激蕩間,關容翎以內力吹出了一聲鳥啼。

我贊道:“好聽。”

關容翎身形一僵。他下意識側過頭看向我,眉眼有些淩厲。

“什麽好聽。”他不太認賬。

我道:“你剛才吹的鳥叫很好聽。”

關容翎嗤笑:“那不是用嘴吹的,是我的內力。”

他好像有些驕傲,卻又不太像,更像是在諷刺我。

我向來寬容溫和,善良親切。

哪怕他态度如此敷衍過分,我亦是微笑:“吹幾聲狗叫聽聽。”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擡步就走。

我跟在他身後,又順手摘了兩片葉子,懶懶道:“吹幾聲狗叫,又不是讓你自己叫,你走什麽。”

他不理我。

“關容翎,你不是很會用內力吹葉子嗎?”

他還是不理我。

我只好嘆了口氣:“那沒有辦法了。”

他便理我:“什麽沒辦法?”

我道:“本來想給你說一件大喜事,可你不願意和我說話,我就不想說了。”

關容翎道:“什麽大喜事?”

我道:“我現在不想說,你問也沒用。”

關容翎反問:“你是想說歸鶴仙的事情?”

我道:“這算什麽大喜事,他的死訊早就傳得人盡皆知,沒點兒新意,我還懶得說。”

“那你想說什麽?”

我一擡下巴:“你吹幾聲狗叫我就告訴你。”

伍、

關容翎的脾氣實在太差。

我不過調笑幾句,他轉身就走。

好在我善良。

我對長得漂亮的狗格外有耐心,譬如西雲樓齡,也譬如他。

陸、

三日後有人邀我去飲酒,順便觀賞桃花。

我對桃花不太熱衷,對飲酒也談不上喜歡,但邀請我的人很值得我去。

因為他很有可能成為下一任武林盟主。

——至于為什麽不是我,自然是因為我不喜歡當武林盟主。

天下一主聽起來比較好聽。

武林盟主聽着就不自由。

但這不妨礙我與有志之士結交。

楚晚思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男生女相,聲如黃莺,最先在江湖揚名,是源于他男扮女裝,以十分殘忍奇詭的手段,憑一己之力覆滅了一個門派。

再之前,他行走江湖,總被人說不男不女,陰陽失衡。

他脾氣極差,聽到這話就翻臉,一路走來,不知道殺了多少胡亂說話的人。

這般殘忍的人若要做武林盟主,必然不能服衆。

可他偏偏又很有機會。

因為他武功高強,世間罕逢敵手。

我算一個。

我又懶得和他争武林盟主。

實則武林盟主這個位置,從前我是一心想要留給秦橫波的。

十三年來,凡有好處,我便都想着我這位兄弟。

可惜他不太想我。

他滿心想着枕桑,想着如何讨好心上人。

連名劍花意失竊這樣的大事,他都能說成是借劍,可見是色令智昏到了極點。

如此看來,不如推楚晚思上位。

至少楚晚思喝酒的時候還會記得請我。

柒、

我如約赴約,帶着關容翎一起落座。

楚晚思正捏着酒杯,擡眼一看,那雙眼睛就凝在關容翎身上,有些不舍得挪開。

“這位大俠……”

關容翎瞥他一眼,将身子一倒,靠着椅背閉上了眼睛。

楚晚思臉上的笑頓時僵住。

“什麽意思?”他低聲抱怨,“我如此美豔驚人,他竟不為所動。”

我嗤笑一聲。

楚晚思斜斜看我,問:“你笑什麽?”

我道:“他對着我都不為所動,對你還動什麽。”

楚晚思恍然大悟:“也是這個道理。”

“罷了,也不談這些,”楚晚思臉上重新挂起笑容,“歸鶴仙死了,要我說,他這樣的僞君子,死得實在是太妙!”

我道:“就這種事也值得你高興?”

楚晚思道:“唔,如若現在武林盟主就死了,我一定更高興。”

他說的話正中下懷。

我微微一笑。

“何必假如呢,也許現在的武林盟主,很快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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