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壹、
名劍花意的失竊讓整個天意樓蒙上一層陰雲。
秦橫波又邀我前去商議。
這次我們重新坐下來相談,很難得,沒有說起令人厭倦的話題,而是極認真的,秦橫波思索着誰盜走了名劍花意,又有怎般的原因。
他如此誠懇專注,我自然不能掃興。
我道:“此次武林盟會,我天意樓必能跻身四盟之一,然而在此之前,難保不會有人心生妒忌,想要阻礙你我,你覺得是否如此?”
秦橫波眉心微蹙。
“你是說淩波宮、明光閣、千秋門這三者之一?”
我道未必。“也許不止之一,而是三者皆是。”
秦橫波道:“只因為我天意樓擋了他們的路?”
我笑了笑:“江湖上的事情大抵如此,有些事并非你不計較,旁人也就不計較。秦橫波,我如此想,只是不知你敢不敢這麽想。”
他聽我話意,有片刻怔愣。
秦橫波揉了幾下眉心,嘆道:“如果真如你所想,那他們三家聯手,天意樓再如何,怕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我道:“他們能結盟,我們自然也可結盟。”
話說至此處,秦橫波終究了悟我的意思,他側首道:“你想與誰結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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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撫着劍鞘輕笑:“與當今的江湖第一大派結盟如何?”
“點星宮?”
“不錯。”
“點星宮憑什麽與你我結盟?”
我道:“憑我能在武林盟會時奪得天下第一。”
秦橫波道:“你篤定自己此次能勝過唐逸?”
我輕飄飄回答:“唐逸娶了妻子。”
“這與你勝過他有何相幹?”
我微微一笑:“人有牽挂,便有弱點,天下第一有了軟肋,他還算什麽天下第一。”
貳、
正如秦橫波。
在沒有遇見枕桑之前,他于旁人而言無堅不摧,毫無弱點,幾乎難以逾越。
可如今再看他,他如空空朽木,外強中幹,只要稍稍施力,他便會一敗塗地。
他和唐逸都很可惜。
在最強大的時候遇見了我,也在最弱小的時候還遇見我。
叁、
我再見到關容翎時,是在七日後,天有細雨,山野長青。
他和葉塵生機緣巧合撞上一面。
不知他們之間究竟說了什麽樣的話,竟讓他們幾句言談下來,劍就出了鞘。
我行至時,葉塵生先勝了,劍尖抵在關容翎的胸前。
我道:“葉大俠的武功進境不小。”
葉塵生擡眸看我,颔首道:“二樓主。”
我笑着點頭,擡手別開他的劍尖,将關容翎拉到我身後。
“能在此處見到葉大俠,實在是有緣。”我說。
葉塵生越過我去看關容翎,臉上神情淡淡:“的确有緣。”
我問:“這是怎麽回事?”
葉塵生答:“與二樓主無關。”
我搖了搖頭。
“這件事一定與我有關。”
葉塵生道:“何以見得?”
我道:“因為他是我的狗,他的事,自然也就是我的事情。”
我自認這番話剖心掏肝,再真誠不過。
哪知葉塵生還沒什麽反應,關容翎先道:“我不是你的狗。”
我回首看他:“你何時不是?你答應我的話總不能說不認就不認罷?我幫你殺了人,你幫我偷了東西,我們如今就是狼狽為奸、沆瀣一氣,你怎麽舍得和我撇清關系。”
關容翎的神情一言難盡。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等了片刻:“你怎麽還沒走?”
關容翎道:“我走什麽?走了也要回來,那還走什麽。”
雖說他的語氣實在不算好聽。
可偏偏這句話,很讓我喜歡。
肆、
直到與葉塵生分別,他們也沒說出刀劍相向的緣由。
我走在關容翎身側,略微思索片刻,問到:“難道是因為你們愛上了同一個人?”
關容翎身形一僵,他目光如刀,直直劈來:“胡說八道什麽。”
我道:“不然你們為什麽會打起來?”
“你莫不是見到了西雲樓齡?從此對我天意樓的護法一見鐘情,念念不忘,相思成疾。以至于今日見到葉塵生這個情敵,再也忍耐不住心中醋意,才會與他大打出手——”
“二樓主,”關容翎停下腳步,他語聲淡,神情更淡,“我不是斷袖。”
他如此說。
我不為所動:“我也不是斷袖。”
關容翎打量我片刻,嗤笑道:“是嗎,二樓主分明很像。”
伍、
我懶怠與關容翎糾結斷袖與否這般的問題。
我是與不是,本也和他沒什麽關系,更和我一直以來的心願無甚交集。
倒是關容翎突然道一句他不是斷袖,着實讓我有些新奇。
也許是因為我身邊的人幾乎都對男人情有獨鐘。
見得太多,以至于自己都快忘記世間并非人人都是斷袖。
左右我不是就好。
別人如何,與我也沒有關系。
陸、
我帶着關容翎去拜會了點星宮的宮主。
點星宮的宮主名為宛翊,是個千嬌百媚的女人。
她穩坐宮主之位,迄今已有二十年。
說她不再年輕,她卻讓人一看便覺得驚豔,可若說她年輕,那雙眼睛卻可謂滄桑。
我與宛翊只有過幾面之緣。
每一次,都是在武林盟會上。
她從不與人過招,至少江湖上見過她出招的人幾近于無——唯有她曾經的師兄,如今空引派的掌門,對她的招數了如指掌。
她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
若無野心,如何讓點星宮成為如今的江湖第一大派?使無數人向往。
巧合的是,我亦有十足野心。
我拜會她的時候,微風輕輕,帷幔被吹得飛舞,将她的背影點綴得影影綽綽,飄飄如仙。
若我是個尋常男人,想來定會被她的風姿折服。
可惜我并不尋常。
我自認十分特殊。向來喜歡做獨樹一幟的事、劍走偏鋒的事——絕不泯然于衆生。
如此,真正意外的人反倒是她自己。
這亦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我本就不懂得何謂憐香惜玉,至多懂得欣賞美人,而關容翎,莫說憐香惜玉,他連欣賞我這般的美人都不願,又如何欣賞旁人?
他的神情一成不變,依舊冷如山雪,靜如幽潭。
我微笑道:“冒昧拜訪,還望宮主不要見怪。”
點星宮主的目光在關容翎的臉上停頓了片刻,她轉而看向我,颔首道:“謝二樓主,許久未見了,既是有要事來訪,我們便開門見山罷,也不必客套。”
這番話很合我的心意。
我依舊含笑:“如此,不知宮主可否願意與我天意樓聯手?”
她凝視我的眼睛眨也不眨,疑惑道:“聯手?二樓主要與我聯手做什麽事?”
我道:“武林盟會在即,此次四大盟又将更替新的門派,你的點星宮,我的天意樓,皆在其列,然而,縱使如此,亦不是絕對。難保不會橫生枝節,葬送這大好機會——宮主以為呢?”
點星宮主道:“無人敢與我點星宮作對。”
“事無絕對,事有萬一。”我答。
“可也須知世間所謂的事無絕對,也許是‘絕對’還不夠絕對。”
她淡淡笑起:“我點星宮既然被稱為江湖第一大派,自然有讓旁人忌憚的道理。若他們已不忌憚我點星宮,點星宮又豈會是江湖第一大派?”
這番話倒也不無道理。
我沉默片晌,颔首一笑,起身道:“既如此,便不叨擾宮主了。”
她跪坐桌前,依舊維持着那點笑意:“二樓主慢走,恕我不能遠送。”
柒、
行出點星宮,郊野寂寂,天光暗沉。
我擡首眺望遠方蒼穹,青色漸暗,幾有些不見亮光。
關容翎站在我身後,忽然主動開口道:“我以為你會和她說很久。”
我偏頭看他:“說很久?我為何要與她說很久?”
關容翎道:“她拒絕了和天意樓合作,你難道不應該試着去說服她?”
我輕笑:“若她生着你這樣一張臉,那我或許還有幾分耐心說服她。可她沒有,我亦不願浪費時間。”
“……”關容翎大抵沒料到我會說出這種話來。
他下意識看了我一眼,随即移開視線,淡淡道:“你還說自己不是斷袖,成日都對我胡說八道。”
我道:“你若不把它當真,我說幾千句也只是風過無痕。”
關容翎垂下眼簾,往前走了幾步,将我遠遠甩在他身後。
他着實沒有誰是主人誰是狗的覺悟。
我卻對他實在寬容。
我慢慢跟在他身後,悠悠道:“她此時此刻不願與我結盟,不過是還未有人與她為敵。點星宮固然是江湖第一大派,可若有足夠利益,亦有人敢與她作對,屆時,她自當求我和她結盟。”
關容翎腳步一停,他回首看我,眸光如星,眉心微微皺起。
“你想做什麽?”他問。
我不答,反而道:“你竟一聽就知道我想要做些事情?關容翎,你真了解我。”
他神情一變,飛了記眼刀,回頭又往前走。
我微笑,道:“你可知淩波宮對你恨之入骨。”
他毫不動容。
我又道:“如果讓淩波宮知曉,你曾拜訪過點星宮宮主——你認為,淩波宮會輕易放過這則消息,放棄探聽這次拜訪的緣由嗎?”
關容翎仍未回頭,可他亦說:“淩波宮會不計手段來尋我。”
“若這個時候再傳出秘籍的下落呢?”
“那淩波宮即會與點星宮不死不休。”
他如此答,忽又回頭看我:“他們未必就會兩敗俱傷,傳聞終究只是傳聞罷了。”
我點了點頭。
“不錯,”我仍在微笑,“可在我這裏,他們除了不死不休,再無第二個選擇。”